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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 喝的是人情世故

  但此時,卻真真切切地擺在了她面前。

  裴氏無法接受。

  “不…”她神情茫然了一瞬之后,猛地轉回身,看向祭壇上方的圣冊帝——

  “陛下,您不能這么對裴氏!大盛開國之初,便是得了我們裴氏一族鼎力相助扶持…李家皇室絕不能忘了裴氏的恩情!”

  四下眾人聽得眉心直跳。

  這是在干什么?

  ——恩情?!

  眾人看向神情竟稱得上堅定不移的裴氏,難免覺得,她在發一種很新的瘋。

  “阿姊!”裴休面上最后一絲血色散盡,抬起頭看向裴氏,驚怒交加地呵斥道:“阿姊能否別再發瘋了!”

  言落,他咬了咬牙,再次朝著圣冊帝叩首:“家姊言行無狀,口不擇言,且屢犯惡行,不知悔改,實在不堪…今日我便遵循裴氏家規,將其從族中除名!”

  “其已不再是我裴氏族人,裴家也斷無包庇回護之理,其既有蓄意毀壞大典之嫌,便請陛下使人查實之后,依律處置!”

  “你說什么?除族?”裴氏陡然拔高了聲音:“你要將我除族?裴休…你憑什么!你何來的資格將我除族!”

  裴休忍無可忍,滿眼寒意地看著她:“就憑父親已經不在,如今我便是繼任家主!”

  他這個阿姊,當真是日漸瘋魔了!

  且自大到蠢不可及!

  裴氏如今已陷入這般艱難境地,絕不能再受她牽累了!

  “不,我不認…”裴氏渾身顫栗著搖頭,口中不停重復:“我不認!”

  她生來就是裴氏長女,沒人能改變這一點,沒人能奪去她的身份!

  裴休不再理會她的瘋態,繼續叩首求道:“求陛下寬恕裴氏無辜族人!”

  圣冊帝微垂眸看著他,似有若無地輕嘆了口氣。

  “裴氏的功勞,朕亦不曾忘。”她緩聲道:“但這天下并非是朕的天下,這朝堂也非是李氏的朝堂,而是天下人的——裴氏犯下大錯,禍及百姓社稷,朕縱有意寬恕,卻也不能單憑朕一人之言定奪。”

  四下寂靜,只有帝王的說話聲。

  “然裴氏祖上之功,不可否認。”圣冊帝最后道:“此案究竟如何定奪,朕還須與眾臣細致商榷…但朕可予你保證,不會累及無辜之人。”

  裴休雙手交疊,再次深深拜下,顫聲道:“是…謝陛下圣恩!”

  圣冊帝閉了閉眼睛:“爾等先退下吧。”

  “是,罪臣裴休告退。”裴休再施一禮,起身與妻子退去。

  眾人深知,此一退,日后再逢此等場合,重臣之列,便再難出現裴氏子弟的身影了。

  此番從他們眼前退去的,將是整個煊赫一時的裴氏。

  而比起嘆息與同情,他們此時更該思慮的,或是自身——

  裴氏為世家大族,私下所擁護之人乃是當今太子——裴氏行事,一貫推崇正統二字。

  太子并非圣人親出,而是自宗室中過繼而來,圣人曾允諾,待太子長大成人,可料理朝事之后,她便會“還權”于李氏。

  而今太子李智已有十三歲。

  可就在此時,一直堅定不移擁護太子的裴氏卻出事了…

  這是這位圣人,乃至整個大盛開朝以來,第一次于明面之上對大士族下手。

  此舉無疑有開先例威懾之意…

  “裴氏一族,本為我大盛肱骨棟梁…”祭壇上方,圣冊帝緩緩張開雙眼,眼底明暗不定:“今日大典被毀,果真是上蒼警示。”

  眾臣聞言心中各有分辨。

  帝王不會說無用的感慨之言。

  這是要以皇權及神威,將裴氏一族所犯過錯歸咎為禍國之舉——

  選在此次祈福大典時清算裴氏,本就是有深意的。

  這位圣人從一開始決定對裴氏下手,就不曾想過要留半分余地。

  無人出言為裴氏說情。

  此事已成定局,著眼自身與日后才是要緊。

  眾官員心下或驚惶不定或各有算計,而女眷們的視線更多的則是聚集在那剛被除族的裴氏身上。

  圣冊帝也看向了那神情反復的婦人。

  威嚴的聲音自祭壇上方響起:“屢次謀害常大將軍府上女郎,使人暗傷神象,毀壞祈福大典——裴氏,你可認罪嗎?”

  “不…不是我!”裴氏指向姚翼等人:“是他們,是他們構陷于我!”

  圣冊帝微一皺眉,顯然并無耐心去應對這樣一個瘋婦。

  此時,裴氏身邊那萬念俱灰的仆婦跪了下去,抓著她的衣袖哭求道:“夫人,事已至此…您就認了吧!”

  那崔大都督已命人去查了,此事若無裴家從中周旋,哪里經得起細查!

  夫人此時與其抵死不認,不如在圣人和郎主面前做出悔過之態,如此才能有被寬恕的可能啊!

  “滾開!”裴氏猛地甩開仆婦,面上終于有了慌張之色。

  她眼神幾變,突然走向姚翼,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姚翼,你不能這么對我…就算我們裴氏出事了,可你得我裴家助力乃是事實,你不能不管我!你不能對不起我!”

  姚翼最后看了她一眼,將手臂抽回。

  他抬手,朝著圣冊帝跪了下去。

  “臣治家無方,令裴氏犯下如此過錯,請陛下責罰!”

  “不,你不能…”裴氏顫顫搖頭,還要再撲上前去,卻被仆婦從身后哭著抱拖住。

  夫人再這么下去,倘若再做出沖撞圣人之舉,那才真的是萬劫不復了!

  不怪她這般關頭還有此護主心思,實在是她的性命也在這上頭啊!

  攤上這么一個主子,她這些年來嘴皮子都磨爛了,如今還要把命搭進去,這大冤種的悲慘人生找誰說理去!

  想到此處,葉姑姑哭得情真意切。

  “此事姚卿雖不知情,但治家有失,亦是實情。”圣冊帝看著姚翼,道:“便罰俸三年,以作懲戒。”

  她如今正是用人之際,而姚翼是個很得力的臣子——

  此番她越過大理寺,令刑部審理裴岷一案,為的正是讓姚翼避嫌,免他沾上不必要的麻煩。

  對待有用的臣子,她向來不吝寬仁。

  姚翼將頭叩下:“臣領旨,謝陛下!”

  圣冊帝看向裴氏:“裴氏惡行昭彰,朕便依律做主,令姚卿與之義絕。”

  姚翼未曾抬頭,只應聲:“是。”

  裴氏嘴唇顫抖著,不停地搖著頭,口中卻不知為何竟難發出完整的聲音:“不…”

  母家將她除族,夫家也要與她義絕…

  她還有什么?

  從所未有的恐懼感陡然將她淹沒,裴氏拼命地想要試圖抓住些什么。

  她的視線慌亂地找尋起來,在對上了一雙含淚的眼睛后,她快步上前抓住了姚冉的肩膀。

  此時,圣冊帝的聲音再次響起——

  “裴氏作惡多端,多番謀害驃騎將軍常闊之女,擅傷神象,構陷他人,擾亂祈福大典,罪不可赦,特除去其命婦封號,即刻押入凈業庵削發悔過,至死不得出。”

  凈業庵?

  此處專用來處置關押犯下大錯的官宦女眷…一旦進去了,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怎么能去那種地方!”裴氏恐懼地搖著頭,緊緊抓著姚冉的肩膀:“我是你親生母親…你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去那種地方!”

  她已經沒辦法去思考面前的少女有沒有能力救她,她只想拼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是你的親生母親,我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若非是因生下你而落下病根,我怎會落得這般地步!”

  她死死盯著姚冉,口中說出來的話猶如最惡毒的詛咒:“你一定要設法救我…否則你這輩子都會良心難安!你要知道,我若死了,那便是為你所害!”

  “是,我是不孝之人。”姚冉也定定地看著她,立誓般道:“那我此生便不嫁人,同母親一樣青燈古佛,以分擔母親之苦,以同贖母親之罪!”

  她言落,忽而拔下發間金釵,神情決然地劃向一側臉頰。

  金釵深深劃破皮肉,刮出一道觸目驚心的長長血痕。

  裴氏尖叫出聲,猛地推開她:“你瘋了!”

  “冉兒!”

  “堂姊!”

  “冉妹!”

  姚翼連忙起身,上前將女兒扶住,不禁紅了眼眶:“冉兒!你何苦如此!”

  那滿臉鮮血被眾人圍起來的少女,此時的神情反而平復了下來。

  此一刻,常歲寧看著那個少女,心中卻是異樣的感同身受。

  這種不惜一切代價想要還清對方生養之恩的心情,她也有過。

  只是現下作為旁觀者去看,卻又難免覺得不值,甚至還有點傻。

  但她仍舊不后悔。

  再次受了刺激又哭又笑的裴氏,很快被內侍拖了下去。

  在圣冊帝的示意之下,大典繼續進行。

  很快有宮人將狼藉的四下恢復原狀。

  常歲寧則被圣冊帝準允先行回去讓醫官醫治傷勢。

  姚冉也被心緒難以平靜的姚家人帶了回去。

  “傷勢倒多是些皮外傷,應當無大礙。”禪房中,醫官替常歲寧看罷,舒了口氣:“幸而沒有內傷在。”

  若不然他還真擔心自己的安危——若這常家娘子有個好歹,那看起來兇神惡煞的常大將軍八成也得讓他有個好歹。

  果然,得了他的準話之后,常闊的臉色肉眼可以變得平易近人了:“有勞醫官了!”

  “除了些外用的藥之外,待下官再給貴府女郎開張安神的方子即可。”

  常歲寧:“多謝醫官,但藥方就不必開了。”

  醫官不解地看向她。

  只聽那少女道:“并未受驚,無需安神。”

  醫官:“?”

  這都不帶受驚的?!

  好家伙…這小娘子怕是生了個鐵膽!

  “乖寧寧,還是喝些…”喬玉綿在旁柔聲勸道。

  在她聽來,寧寧說出這番話,便是“受了大驚以致言語失常”的表現了。

  喬玉柏也在,此時卻難得沒有多勸——畢竟他瞧得見,寧寧說并未受驚,的確不像是假的…

  但在喬玉綿擔憂的“注視”下,常歲寧還是點了頭:“那便開一副吧。”

  醫官沉默著點頭。

  少說得三副起服,這一副藥能干啥…

  常家娘子這一副安神藥,安的不是自個兒的神,而是旁人的神。

  她喝的不是藥,是人情世故。

  醫官開罷了藥,便聽常歲寧道:“有勞醫官給我阿兄也瞧瞧吧。”

  “不用不用!”常歲安連忙擺手:“我這都是小傷,不必麻煩!”

  說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常闊斜睨著他:“你小子受了傷,還挺高興?”

  “自寧寧遇事來,我也沒能出上太多力,又沒能代寧寧受苦。”少年撓了下頭,坦誠道:“能受點傷,我還挺高興的…”

  常闊大感嫌棄地皺眉:“你這什么賤毛病!”

  喬玉柏則狐疑道:“歲安,你該不是故意受傷,好叫寧寧感激心疼吧?”

  常歲安瞪大了眼睛:“…你以為我是你嗎!小人之心!”

  喬玉柏挑眉:“那你臉紅什么?”

  “喬玉柏,你討打是吧!”常歲安揚拳之際,忽露出恍然之色:“你故意想激怒我,害我在寧寧面前失態!你休想挨了打然后在寧寧面前裝可憐!”

  聽著這人均十分離譜的對話,醫官遂起身,離開了這荒唐之地。

  “寧寧…”待醫官離去后,喬玉柏壓低聲音問:“那姚廷尉…當真是?”

  “當然不是!”常歲安截話答道。

  常歲寧也搖了頭。

  阿鯉當然不可能會是姚廷尉的女兒。

  “那…為何姚廷尉方才當著眾人的面,并不解釋半字?”喬玉柏道:“莫非姚廷尉當真在暗尋并且誤認為寧寧就是他的女兒?”

  常歲安立刻道:“我待會兒就去同那姚大人說清此事,免得他總惦記著!”

  常歲寧輕點頭:“是該說清楚…”

  只是,姚翼當真是在找“女兒”嗎?

  怕是不見得。

  他于御前之所以未曾解釋,或許是另有顧慮呢?

  若是如此,那可算得上是條老狐貍了。

  在常歲安去尋姚翼之前,先有姚家人尋到了此處。

  姚家老夫人,曾氏,姚夏兄妹,甚至是姚冉也一同過來了。

  姚家老夫人先是為裴氏所為,同常闊父女賠了不是。

  曾氏也一臉慚愧之色。

  平日只知那不做人的長嫂在家中禍害人,竟不知連外人也遭了殃?

  不對…

  未必是外人呢。

  曾氏悄悄瞧著那縱然臉上受了擦傷,卻也難掩驚人顏色的少女,心情不合時宜地激動起來。

  這要真是他們家的…

  那豈不得直接拉高全家的美貌值!

  此時,姚冉微啞的聲音響起,帶著不確定的詢問:“不知…我能否單獨與常家娘子說幾句話?”

等會兒十二點后會有雙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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