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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 一線生機

  「老孟…」喬央無奈催促那仆從去取醒酒湯來。

  「我此行本有話想問你,你倒好,醉成了這幅模樣…」喬央嘆息著,心中的那份「不對勁」卻越來越重。

  孟列這般模樣,顯然是因為無絕的死,受到了打擊…

  喬央看著孟列忽而變得花白的鬢角——這份打擊,怎好似比殿下離開時,來得還要重?

  他會這么想,并非是覺得無絕不重要,只是他還算了解孟列此人——無絕也曾多次說過,孟列對殿下的忠心,比起他們,大約只多不少。

  且當年能被殿下選中經營暗線之人,不單八面玲瓏,更是警醒戒備,這樣的人,怎容許自己醉成此時這般模樣?

  被喬央拖到一旁的榻上,勉強支撐靠坐著的孟列口中發出夢囈般的醉語:「沒了,一切都沒了…」

  喬央低頭去細聽時,只見孟列緊閉的眼角有一滴淚淌了下來,人雖閉著眼,神態卻仍給人萬念俱灰之感——

  喬央心中沒由來的往下一墜,只聽孟列拿沙啞不清的聲音道:「無絕走了,殿下便也回不來了…」

  喬央猛然愣住。

  這話是何意?

  「老孟…」

  「回不來了…」孟列只重復低語著,并不答喬央的問話。

  喬央胸口處一股難言的情緒迅速游走著,他這幾日一直覺得無絕此次患病離世實在古怪,而又不禁想起,十多年前,無絕也曾忽然生過一場怪病,無論請什么大夫來看都無濟于事…

  所以,無絕和孟列…果然是有事瞞著他的?!且此事,與殿下有關!

  到底是什么事?

  何為「殿下便也回不來了」?

  難道說,在此之前,孟列竟一直抱著殿下還能「回來」的想法?

  這近乎荒謬的執念,讓喬央此刻只覺無法可想,腦中嗡嗡亂作了一團。

  就在他下意識地生出一絲希望,欲往深處探究時,卻偏偏又清楚地知道,真假已經不重要了,他此行前來想尋求的答案也不重要了——此時的孟列已在宣告著這場妄想的落空與破滅。

  起與滅,只在一瞬一念之間。

  喬央最終也只是嘆了一口氣。

  見伙計服侍著孟列將醒酒湯喝下,喬央囑咐了伙計幾句好生照看孟列,便離開了此處。

  晚風中,天邊熾熱滾燙的晚霞逐漸被夜色撕得破碎,掉落消散開,融化為顆顆寥落的星子,掛在夜幕之上,無聲注視著人間離合悲歡。

  無絕下葬當日,孟列未曾前往。

  喻增天不亮便到了,與僧人們一同靜坐,聽著耳邊最后的誦經聲,喻增凝望著那描印著金色梵文的棺木,思緒逐漸飄回到多年之前的軍營生活。

  那時,無絕看起來像個和尚,做的卻多是廚子的活兒,夏日制解暑飲子,冬日熬羊湯,還做得一手好面食。

  這些回憶已經很遠了,而回憶中的人,也在逐漸隨之遠去了。

  身后有行禮聲響起,喻增微回頭看去,只見是一身灰白衣袍的天鏡國師,他只在殿外站定,未曾進得殿中打攪僧人們最后的誦念。..

  很快,喬家人也到了,喬玉綿也跟隨父母和兄長,前來為無絕送行。

  誦經聲止,棺木被緩緩抬離佛殿,立在殿門外的天鏡靜靜看著棺木從眼前經過,視線一寸寸注視著棺木邊沿處,未曾有片刻偏離。

  直到最后一名僧人從殿內跟隨離開,天鏡適才一揮手中拂塵,挽在臂間,含笑步下石階之際,手中掐指,蒼白的長眉舒展開。

  他便知曉,此間尚有一線名為「無絕」之生機。

但此生機時隱時現,甚是微妙  他亦難以參透。

  悠悠天地,玄機何多,他修行一生,所窺得之奧秘也不過只是微乎其微…

  轉瞬間,他已駐足在這京師十余載了…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年輕時途經洛陽明家,偶然留下的那句預言。

  而今天機多變,友人遠行…

  天鏡望向南方,不見渾濁的眼中有一絲展望之色。

  「國師欲出京云游——」

  圣冊帝聽聞此言,望著眼前辭別的道人,看不出真正的喜怒,微微含笑問:「國師現如今,也不愿伴于朕側了嗎?」

  「不,貧道正是為了印證搜尋洛陽傳來的禍星之說。」

  須發皆白的老道人寵辱不驚:「貧道身居京師多年,蒙圣人多年賞識禮待,安于安樂已久,卻實非修行之道。而今亂禍頻現,正是異象橫生之際,貧道也該是時候入世一觀了。」

  四目相視片刻,圣冊帝眼中淡笑不減,頷首道:「如此也好,若國師果真能替朕,替大盛尋到禍星,除去禍星,國師之功德,當被我大盛萬萬子民銘記。」

  「如此,朕便于京中恭候國師的好消息了。」

  天鏡抬手深深施禮:「必不負圣人相托。」

  「為國師此行安危而慮,對外,朕只道國師為大盛祈福而閉關悟道——」圣冊帝看著天鏡,道:「此外,朕會使人一路護送國師,唯有確保國師安然無恙,朕在京師方能安心。」

  天鏡應下:「多謝陛下。」

  親眼看著無絕的棺木落葬后,喬央回到無絕的方丈院中,從一位僧人手中接過了無絕生前的袈裟,小心疊起,放入匣中,才抱著匣子離開。

  「阿爹是說…多年前無絕大師也曾得過一場怪病,且生了滿身毒瘡…求醫無數,最后卻不藥而愈?」走出大云寺的路上,喬玉綿思索著問。

  她如今醉心醫道,幾乎是在興寧坊常家扎了根,有時十來日都不回家一趟。這兩日她聽父親說起無絕的病癥,總覺得透著蹊蹺。

  「是啊。」喬央捧著匣子,看向前方,思緒萬千:「這世間有許多千奇百怪的病癥,尚是現知醫理無法攻克的…」

  喬玉綿沉默了片刻,是,哪怕她得師父這般能人教授醫術,但她也逐漸意識到一件很「奇怪」的事實——隨著她學得越多,她卻發現這世間能夠被醫治的病癥越少。

  在面對疑難雜癥時,行醫者更多的是束手無策。

  大約一月前,她隨父親來上香,父親見無絕大師消瘦了太多,她也曾試著給無絕大師把過脈,也以此請教過師父,給無絕大師開了張方子——

  而無絕大師不缺名醫醫治,寺中的醫僧,宮中的醫士,據阿爹說還有民間的名醫,都替無絕大師看過,結果人還是走了,且走得如此之快。

  喬玉綿心中遺憾之余,又有著無法回避的挫敗,她意識到自己真正能做的太少了。

  臨上馬車之際,一側草叢中傳來的低低的嚎叫聲,吸引了喬玉柏的注意。

  這嚎叫聲不高,卻透著凄慘,少年人心軟,下意識地就走近了去瞧,見得草叢中的情形,便向跟來的小廝招手:「…快看這條狗它怎么了?」

  「看樣子是受傷了,郎君離遠些,當今它疼急了咬人…」小廝說著,護著喬玉柏后退兩步:「郎主和夫人都上車了,郎君咱們也快走吧。」

  喬玉柏猶豫之際,喬玉綿走了過來,見得那躺在草叢中,一身血跡的黃白狗,立時道:「它應是要生了…」

  說著,又仔細看了看,皺起眉道:「不對,它受傷了…此刻應是生不下來。」

這種野狗下崽時,按說會事先尋好無人處搭窩,可這條狗選在路邊不遠處,又一身血跡,應是  不慎受傷或是為人所傷,才就近躲到此處。

  「生不下來…那便是難產?或是早產?」喬玉柏:「犬也會難產嗎?那該怎么辦?」

  而且人難產是會死的,狗也會吧?

  見喬玉綿要上前,而那癱倒在地的黑狗突然戒備地齜牙,正說著話的喬玉柏連忙拉住妹妹:「綿綿當心!」

  喬玉綿稍思索了一下,轉頭吩咐小秋:「快將我的藥箱取來!」

  小秋應聲是,返內,很快抱來了藥箱。

  喬玉綿蹲下身,取出一方棉帕,在上面倒足了藥粉,而后眼疾手快地捂住那條狗的口鼻,另只手按住它血糊糊的背——

  狗掙扎了片刻,剛要爬起身,卻沒了力氣,慢慢沒了動靜。

  見狗閉上了眼睛,喬玉綿先將手伸進狗嘴巴里,拽出了狗舌頭。

  喬玉柏詫異于「原來狗舌竟如此之長」、及「這還是我那膽小如豆的妹妹嗎」的同時,不禁問道:「…綿綿,這是何意?」

  「我給它吸了麻沸散,將其舌拉出,以防窒息。」喬玉綿答話間,伸手在狗腹部輕輕按壓了幾處,又查看了它身上其它的傷勢,身上有不少口子,腿也斷了一只,像是被體型更大的同類攻擊過。

  「麻沸散?綿綿,你是要…」喬玉柏話還未問完,便聽妹妹對一旁已準備好了打下手的小秋道:「給我刀。」

  喬玉綿認真找準了位置,手持短而鋒利的尖刀,在狗的腹部緩緩劃開了一道口子。

  喬玉柏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妹妹先后從那被破開的狗腹中取出…不,是硬生生掏出了三只狗崽!

  但不幸的是,其中兩只已經沒動靜了,只有一只其中最肥碩的,還能閉著眼睛張著嘴巴吐著粉嫩的舌頭,發出微弱的叫聲。

  「綿綿,你這是在…」王氏從馬車里走下來,靠近此處,見得雙手是血的女兒,和那只被「開膛破肚」的狗,不禁發出一聲驚叫。

  喬祭酒也走了過來,剛要說話,卻見女兒正捧起那只狗崽子,若有所思。

  片刻,喬玉綿轉身將那狗崽子捧給父母看,認真問:「阿爹,阿娘,你們看它…像不像無絕大師?」

  喬央聽得心中敲起木魚,剛要訓斥女兒一句,定睛一看那只狗崽,卻也是一愣…別說,還真是一樣的肥頭大耳,又白又胖!

  這就…這么快就轉世托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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