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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極大的差池

  “常娘子明知裴家很快便會出事,為何不再等等?而是要在此時以身犯險以己作餌呢?”

  那日他以茶水寫下的,正是“裴”字。

  在他看來,昨日之事,雖是那裴氏設計暗害不假,但他相信,若非常歲寧“縱容”,那裴氏此番根本不會有下手的機會。

  她從來不是獵物,此事早在她盯上裴氏開始,便將主動權牢牢握在手中了。

  她此番來大云寺,就是設局來了。

  但她分明可以等到裴家事畢之后,再與裴氏算賬的——如此無疑更加穩妥,也不必涉險設局了。

  “我沒有足夠的證據與她算賬,只能叫她再制造些證據拿來用用。”常歲寧拿沒什么不可說的語氣說道:“可若待裴家被發落之后,她還敢動手嗎?”

  裴氏之所以敢如此肆無忌憚,依仗的便是裴家給她的底氣。

  若這底氣倒塌了,對方未必還有那份膽子,且萬一瘋了傻了,顧不上殺她了可如何是好?

  她且等著裴氏來殺呢。

  魏叔易恍然:“原是如此。”

  他得了答案,像是渾身都舒暢了,露出笑意來:“不過魏某還有個問題——”

  常歲寧:“不是。”

  魏叔易不解地看著她。

  常歲寧也看向他:“不是要問姚廷尉么?”

  魏叔易不禁失笑,原來是這么個“不是”。

  他笑道:“私心里是想問的,但又怕唐突了常娘子…還要多謝常娘子慷慨解惑了。”

  不是這個,那就是還有別的問題了——

  常歲寧收回視線,幽幽道:“魏侍郎的問題還真多,且是一路追著人問。”

  自在合州初次見面開始,這廝便不曾停止過對她的探究之意。

  段真宜生點什么不好,怎偏偏就生了個心眼如此之多,好奇心如此之重,話又如此之密的兒子出來?

  自少女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嫌棄之意的魏叔易再次失笑。

  聽得這一聲笑,長吉只覺沒眼看。

  怎么郎君被嫌棄了,卻反倒更樂呵了?

  真不愧是本就有些大病在身上的郎君。

  “實則倒也不算是什么問題…昨日大典之上,常娘子性命攸關之際,魏某眼看救命恩人身陷險境,卻什么都不曾做,不知常娘子是否生魏某的氣了?”

  魏叔易此言剛出口,便見身側少女拿費解的眼神看向了他,那雙眼睛仿佛在說——你有病還是我有病?

  “彼時魏侍郎能做些什么?”常歲寧反問。

  魏叔易笑著搖了搖頭。

  “那不結了。”常歲寧繼續往前走著,不以為意地道:“我也無需魏侍郎涉險相忙。”

  “是。”魏叔易極有自知之明地笑了笑:“實則魏某也正是這般想的…之后見常娘子應是有計劃在,便更加不敢貿然插手了。”

  他似松了口氣道:“常娘子不怪魏某便好,若被恩人責怪,魏某當真是要睡不著覺了。”

  “魏侍郎不必一口一個恩人,那日魏侍郎將裴家之事透露與我之際,你我之間便已兩清了。”

  魏叔易不贊成地看向她:“我之所以將此事告知,是因自認與常娘子乃生死之交,既是過了命的好友,自當知無不言…又豈至于借此區區小事來與常娘子抵債?”

  這話聽來很是大方友善。

  但眾所皆知,他口中所謂“過了命的好友,自當知無不言”這種東西須得是相互的——

  常歲寧合理懷疑對方是在給她挖坑。

  但無所謂,這坑只要她不想跳,便誰也推不動她——正如只要她沒有道德底線,旁人就休想綁架她。

  是以她心安理得地點頭:“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那魏侍郎就繼續欠著好了。”

  管他打的是哪門子算盤,待來日亮到她面前時,只要她覺得不合算,那她把這算盤掰折了,將那算盤珠子給他捏成粉揚了便是。

  反正吃虧的不會是她。

  這的確有點不做人了,但還好她原本也算不得人,便也無需拿做人的準則來要求自身。

  她這廂秉承隨心所欲百無禁忌,這頭點的過于干脆,直叫魏叔易隱隱覺得哪里不太對。

  他正要說些什么時,此時只見迎面有一道高大的少年身影快步走來。

  “寧寧!”

  常歲安匆匆趕來:“我聽說你在后山遇到麻煩了?可有受傷沒有!”

  “我沒事,已經解決了。”常歲寧道:“邊走邊說吧。”

  常歲安點頭之際,看向魏叔易,朝他抬手:“魏侍郎——”

  “常郎君。”魏叔易含笑適時道:“魏某便先告辭了。”

  常歲寧:“魏侍郎慢走。”

  她與常歲安便也就此一同離去,路上將大致經過說了一遍。

  常歲安氣憤難當,將明謹此人記下,又交待妹妹日后定要多加留意提防。

  常歲寧應下之際,問道:“阿兄是如何知曉后山之事的?”

  “此事在寺中都要傳開了!”常歲安道:“眼下寺中各處都知應國公世子明謹于后山處持刀行兇未成,反被妹妹打得趴下了——”

  常歲寧:“?”

  不對…

  她微一皺眉。

  此事料想不會傳開才是,玄策軍治軍嚴明,而大云寺內的僧人不同于別處,既是皇家寺廟,便該知曉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可此事非但傳開了,還傳得如此之快,又如此細致…

  會是何人所為?

  常歲寧下意識地看向方才魏叔易離開的方向,眼中有著思索之色。

  不像…

  若是魏叔易所為,就憑他那張嘴,方才即便不說邀功,也少不得要與她暢談一番的。

  那會是誰?

  此事傳開,除了讓明謹出丑,更會給人留下她與明謹存了過節的印象,且因是她將明謹揍了一頓,這印象注定會倍加深刻…

  如此人盡皆知之下,明謹日后縱要對她行報復之舉,卻也難免會多些顧忌。

  這于她而言自是有利的。

  且傳開的只有“明謹行兇反被她揍”這一條,而未曾透露那今日被阿點說爛了的“污穢之事”,恰到好處地維護了此次祈福的意頭與圣人顏面,便不至于被圣冊帝追究,也不會給她招來這方面的麻煩——

  此中分寸把握的很是穩妥。

  但若要把握此中分寸,不單單需要一個足夠清醒的腦子,更少不了可以完全把控局面的能力。

  如此一番分析罷,答案便很快清晰了。

  這個答案讓常歲寧稍感意外了一下。

  之前沒看出來,這人內里竟還是個熱心腸?

  另一邊,魏叔易半路上,被段氏身邊的女使截了下來:“夫人有要事請郎君過去一趟。”

  魏叔易遂去見了母親。

  “我聽說常小娘子打傷了應國公世子?此事是真是假?”段氏張口就是這么一句。

  這便是母親的“要事”。

  魏叔易習以為常,只是問:“母親為何覺得兒子會清楚此事?”

  “難道你會不清楚嗎?”段氏說話間,視線在長吉身上停留了一瞬。

  長吉:“?”

  夫人這是何意?

  解釋很多次了,他并不是嘴碎八卦之人!

  雖然,的確是他將此事打聽清楚的…

  但那是郎君的吩咐!

  魏叔易點了頭:“確有此事。”

  “常娘子果真是文武雙全,偏又聰慧利落,那潑天的美貌倒都顯得不值一提了,這樣好的女郎,叫人說什么好…”段氏那名為‘有被常小娘子的優秀詞窮到’嘆息聲中,蘊藏著某種暗示。

  魏叔易只當沒聽懂,專挑了無關緊要的來接話:“文武雙全?武是見識到了,這文,又如何說起?”

  “旁的我是不知,但常娘子的字卻是寫得極好!”段氏說著,就交待身邊女使:“將前晚抄寫的經文取來。”

  常娘子的字啊…

  魏叔易眼前閃過此前在合州時,那被留在他馬車內的供罪書上的筆跡。

  嗯,她的確寫得一手好字。

  且字如其人,行云流水,骨氣洞達。

  但…竟不止一手?

  魏叔易看著那兩張不同字跡抄就的經文,頗覺意外:“母親是說…這兩種筆跡,皆是出自常娘子之手?”

  段氏笑著點頭:“沒錯。”

  魏叔易看著那兩張經文,自語般問:“常娘子為何要習兩種截然不同的筆跡…”

  筆跡與字體不同,擅多種字體者多見,筆跡迥然不同者少有。

  “據常小娘子說,是因幼時偶得了出自崇月長公主之手的詩集,見之甚喜,便一直用心臨摹著。”

  “原是如此。”魏叔易白皙修長的手指點在其中一紙經文上,含笑道:“想來這便是習的崇月長公主的字了?”

  “這回你可就看錯了!”段氏難得見兒子也有猜錯的時候,甚是來勁:“另一幅才是!”

  魏叔易笑意微凝,訝然道:“另一幅?”

  他的視線落在那幅行云如水的字跡之上——這正是他在合州見過的字跡。

  這字跡竟是常娘子自崇月長公主處學來的?

  再觀另一幅,字體端秀玲瓏——這才是常娘子原本的字跡?

  若說以字觀人…這豈不是正好顛倒了么?

  “據聞崇月長公主一向體弱,從前在京中時便甚少露面…”魏叔易納罕道:“這樣一位長公主殿下,竟寫得一手舒放險勁的字…倒是稀奇。”

  段氏臉上的笑意也稍稍凝滯了一下。

  這刁鉆的臭小子還真是難應付…

  “長公主殿下雖是體弱,心性卻是堅韌,難道你忘了殿下生前的大義之舉不成?”段氏語氣篤定:“我伴在殿下身邊多年,她是怎樣的人,我再是清楚不過了。”

  魏叔易想了想,點頭:“這倒也是…”

  只不過——

  這另一幅端秀規矩的閨中女子常見字跡,也實在是同常娘子差之甚遠,人與字,頗有種各說各話,不相為謀之感。

  上一個叫人有類似感受的,還是那位應國公世子和他的名字。

  常娘子其人…

  還真是叫人半分也捉摸不透。

  越是探究,竟越是看不清楚。

  魏叔易在心底搖了搖頭,難得有此茫然感受。

  同一刻,明謹已被抬上了應國公府的馬車。

  馬車門即便被合上時,明洛趕了過來。

  明謹身上有傷,此時只能趴在車內的軟榻上,見得她來,抬起眼睛看去,發出一聲冷笑:“怎么,阿姊是特意趕來看我笑話的嗎?”

  明洛微皺眉:“待回府后好生反省思過,不可再生事端了。”

  本就窩著一肚子火的明謹聽得頓時火冒三丈:“阿姊今日替我認罪還嫌不夠,眼下竟還要教訓我嗎?”

  “若非阿姊自作主張在姑母面前替我認罪,我又豈至于連個醫官都沒見著,帶著一身傷就這么被趕出大云寺!”

  明洛面色微沉:“你真當只憑你那三言兩語便能騙得過姑母嗎?我替你認罪,正是為了幫你,以免你錯上加錯——”

  她冷冷地看著車內的明謹:“你當慶幸自己今日運氣好,姑母因顧及祈福之事與明家臉面,不想將你那骯臟荒唐之過鬧大傳開,才未曾重罰于你,否則等著你的便不止是禁足這般簡單了。”

  “夠了!”明謹臉色黑極:“我看在姑母的面子上,喊你一句阿姊,你還真當自己配教訓我了?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過是個從父親妾室肚子里爬出來的低賤庶女而已,也配跟他這么說話!

  “走!”

  車門在眼前被“嘭”地一聲合上,車馬很快駛離了此處。

  明洛站在原處片刻,復才轉身折返寺中。

  她神情平靜,眉眼漠然,身形筆直,只半掩于袖中的手指松開又反復收緊。

  她一路回到圣冊帝所在的禪殿內,恰遇得一名內監捧著一只匣子走來。

  那內監行禮之際,明洛例行公事問道:“是哪家女眷送來的?”

  她只看匣子便知是拿來盛放手抄經文的,今日各府女眷陸陸續續都送來了抄寫好的經文。

  “回女史,這是方才鄭國公夫人使人送來的。”

  “交給我罷。”

  “是。”

  明洛接過匣子,見得崔璟的近隨元祥還候在廊下,便知圣冊帝還在與的崔璟議事,遂未有擅自入內,而是先回了側殿旁,她自己臨時用來處理公務的暖閣中。

  明洛來到書案前,將匣子打開,取出其內那一沓手抄經文,一張張閱看。

  她做事細心,凡是各府女眷送來的經文,她都會先閱看一遍,確定沒有污損錯漏之處,才會呈到圣冊帝面前。

  但也只是大致翻看一遍而已,隨圣駕祈福,誠心二字尤為重要,各府女眷也不敢大意對待,故而輕易不會出現什么差池。

  然而下一刻,明洛卻從中發現了一個極大的“差池”。

四千字二更合一,謝謝大家的打賞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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