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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3 戰鼓起

  “那常歲寧說…”斥候面容顫顫,迎著徐州刺史如刀般的視線,不由磕巴了幾聲,最終選擇將頭抵在地上,才有膽量說道——

  “她說…念在大人您并無成事本領的份上,只要大人識趣交出徐州兵符,自行返回徐州城中…她便可以考慮當作無事發生!”

  隨著斥候的尾音墜地,徐州刺史及其左右人等,無不面色鐵青。

  什么叫交出徐州兵符,自行返回城中,她便考慮當作無事發生?!

  這話簡直要比直接打過來更加羞辱人,更加可恨!

  徐州刺史火冒三丈,只覺平生從未受過此等屈辱:“…她以為自己是誰!竟敢如此輕視侮辱本官!”

  他身側的一名披甲青年亦面色漲紅,豎眉道:“父親,我等決不可助長她一個小小女子的囂張氣焰!”

  亦有幾名咽不下這口氣的軍部說道:“…今日不妨就會她一會!”

  薺菜一愣之后,旋即聲音洪亮地應下——這徐州之亂,遲早都是要平的,提前說一聲也沒啥!且人都夾著尾巴回去關門了,怎么不算平定呢?

  駱觀臨聽罷這句吩咐后,向常歲寧施了一禮,便也上了馬車去。

  但徐州眾人對此并不知曉,即便他們能想到此處,眼下卻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橫豎人都站到跟前來了,大耳刮子已經揚起來了,你還管人家怎么來的!

  徐州刺史篤定了常歲寧此時顧不上攻打徐州城,他只要守好城門,便是安全的。

  這時,前方探路的斥候已經折返,確認前路通暢后,常歲寧遂躍上馬背,下令繼續趕路。

  與此同時,常歲寧轉頭向身側吩咐了一句:“讓人在河南道迅速傳出一個消息去——徐州刺史反叛,欲倒戈范陽王,此亂已被江都軍平定!”

  “我覺得也是…”小女孩被長姐牽著往回走,她也緊緊攥著長姐的手指,分明忐忑緊張至極,卻依舊滿眼篤信,卻又有些前言不搭后語地道:“寧遠將軍說過,要我長大后,去她軍中做女兵的…”

  駱觀臨看著那擰開水壺喝水的少女,片刻,出言提議道:“大人,為防之后徐州軍在后方伺機作亂,應讓后方至少一萬兵力駐扎在此處要道,用以威懾徐州刺史。”

  而從地理位置上來說,汴州緊鄰洛陽,是河南道當之無愧的大門所在,若大門被破,后院二十余州又要如何堅守?

  聽得這個數目,眾軍士大驚,這下連憤怒都顧不上了,有得只是驚懼:“…江都行軍怎會如此之快!”

  “小七。”胡家長女停下腳步,彎下身,輕扶住幼妹稚弱的肩膀,眼睛微紅,卻透出鄭重之色:“我們都不想死,但最不能死的是我們腳下的汴州,明白嗎?”

  再有,徐州刺史顯然是被唬住了——

  一切早有部署,加上對行軍路線的擇選與把控,以及軍隊的素質與秩序足夠上乘,如此種種配合之下,方才有了行軍神速之象。

  說得直白些,此法避得了一時,卻避不了一世。

  至于他戰死之后,河南道諸州如何選擇,他雖左右不了,但至少他胡粼無愧于河南道子民。

  她固然帶十萬兵出江都不假,但此刻她身后僅有兩萬騎兵,余下八萬至少還需三日方能陸續抵達此處。

  江都軍又來得過分突然,如此之下,徐州刺史不可能不慌亂。

  江都軍中一應糧草輜重早已齊備,說是全員枕戈待旦也不在話下,早在十日前,江都軍中便已然是歇不解衣,臥不脫靴的狀態。

  “大人…”一名幕僚快步上前來,匆忙向徐州刺史施禮,正色勸道:“此事還需再三慎重!”

  但要他就此交出兵符,像只夾著尾巴的狗一樣返回徐州城等待常歲寧發落…他卻也咽不下這口惡氣!

  “此時與江都軍硬碰硬,不過是平添死傷,非明智之舉!”徐州刺史臉色紅白交加,震聲下令道:“傳令下去,隨我折返徐州城,緊閉城門!”

  胡粼的長女緊緊牽著幼妹的手,目送著父親頭也不回地上馬離開。

  徐州刺史顯然也清楚這個事實,他緊攥著韁繩,看著汴州與洛陽方向,心中萬分不甘。

  如今朝廷已然腐朽,范陽王欲成大業無可厚非,但胡粼認為,許多時候,野心與仁心并非不可共存。

  今日雖未戰,此事看似雖小,卻叫駱觀臨心中泛起無聲震蕩。

  若范陽王果真愛惜子民,大可直入京師而去,若其人能夠入主京師,屆時新王之令傳入河南道,他胡粼必也愿真心叩拜。

  河南道如今未設節度使,作為整個河南道最富庶繁華的汴州,在許多時候都擔任著河南道之首的角色。

  如此行軍速度,簡直不合常理!

  常歲寧“奉旨平亂”之說甚是張揚,而徐州刺史等人無從得知早在那道圣旨抵達江都之前,常歲寧便已經做好了動兵的準備。

  準備隨行的伙夫也恨不能時刻將大勺與菜刀別在腰間,就連喬玉綿等一眾醫者也早已將一切收拾妥當,以備隨時聽令動身。

  徐州刺史雖乍然被怒氣沖腦,但也尚有幾分理智在,他先是狠剜了兒子一眼,而后咬了咬牙,向那斥候問道:“…她有多少兵!”

  而常歲寧僅用了一句話,便做到了這一點,讓徐州刺史自覺尚且硬氣地為她讓了道。

  她率兵兩萬,而徐州刺史亦有兩萬余兵力,雙方若正面對峙,對方見兵力相當,勢必不可能輕易認降。而一旦交鋒,先不說勝負,她的兵力至少會被拖延兩日…

  她好不容易才長大了兩歲,若是就這樣死了,豈不是半途而廢嗎。

  而即便不提那常歲寧超乎常人的本領,只說對方有十萬大軍,也足夠他們心生退卻了…他們只有兩萬余人,既不夠看,也不夠打的!

  這是一種很常見的人性。

  于是,徐州刺史雖拒絕了交出兵符,卻也未敢迎戰常歲寧。

  若今日果真叫徐州動了兵,而大人不曾提早備軍,此一遭,汴州城必失無疑。

  可眼下,來勢洶洶的范陽軍已經要逼近他汴州城下,欲率鐵騎掠奪吞吃河南道,全然不顧河南道子民安危與國之基底…

  往前行,注定是不能了。

  想到方才在對方大軍之前感受到的壓迫感,斥候簡直要哭了:“屬下一路探聽,隱約可知江都此番出兵至少十萬!”

  “阿姊…”小女孩仰頭問長姐:“這一次,父親一定也會平安回來的,對吧?”

  他已反復思量過,范陽王并非良主…

  相反,若徐州刺史知曉全貌,能冷靜應對,便該知道此刻最明智的辦法,應當是奮力將她拖住,使范陽軍在前方先拿下汴州再說——如此一來,若運氣好的話,待范陽軍占下汴州后,立即趕赴此處,甚至有可能和徐州軍一同對她形成夾擊之勢。

  有些半知半解的兵卒,則更顯不安,他們甚至忍不住聯想到有關常歲寧的諸多傳言,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言大多數人輕易不會相信,但在這人心惶惶之際,卻能進一步起到擾亂人心的效果。

  他很清楚,自己的抉擇不單代表著汴州,很大程度上也代表著大半河南道。

  常歲寧要他交出兵符的要求,對他而言實在過分。而人在面對一個過分到難以接受的要求時,在自知處境不利的情況下,即便再有諸多不甘,往往也只敢下意識地在這個要求的底線上僅再往前一步,將此視作在盡量維持尊嚴和利益的范圍內,可冒險的最大程度。

  將那封求援書送出去之后,胡粼便已下定決心,無論能否等到援軍,他都會死守汴州至最后一刻,而絕不容許自己成為向叛軍打開河南道大門的那個人。

  若大人未依從那常歲寧的要求交出兵符,便等同放棄了那常歲寧口中“只當無事發生”的機會,而依舊選擇跟從范陽王。

  他的謀士連忙出聲提醒道:“大人,如此一來,若之后那常歲寧得勝,勢必會有問罪之舉…”

  但徐州刺史對范陽王,顯然還沒來得及培養出這樣深厚的感情,于是便也缺少敢于為范陽軍拖延鋪路的決心。

  待到那時,他再向那目中無人的常歲寧討回今日之辱!

  徐州刺史率兵返回徐州城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常歲寧耳中。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但眾人聽在耳中,仍自動解讀為——好漢不吃眼前虧,老子且做縮頭龜。

  因此,在范陽王的檄文傳開之后,河南道諸州無不時刻留意著汴州城的動靜。

  說著,立即就交待了下去,讓人去后方傳信。

  常歲寧二話不說,便揚言要徐州刺史交出兵符,如此囂張氣焰,更容易讓對方相信她身側確有十萬兵,可形成絕對碾壓之勢。

  常歲寧沒有半點意外。

  不滿十歲的女孩子尚且無法領會,忍著哭意問:“阿姊,為什么?”

  此等輕易便可操控局面的心智謀略,甚至遠勝過她手中握有的強悍戰力。

  常歲寧擦了擦嘴角,點頭道:“先生思慮得是。”

  這一次,胡粼年幼的幺女也依舊站在父親身后目送,但不同于上一次的是,她沒有再哭了。

  此時正是歇整之際,將這經過看在眼中的駱觀臨,心中唯有一聲喟嘆:在一場戰事中,最高明的指揮,不外乎是指揮敵人。

  登上馬車后,駱觀臨盤腿而坐,看著面前小幾上鋪開的輿圖,心中仍有兩分后怕。

  尤其大多數士兵甚至并不識字,心智見識開化程度有限,此刻聽著那些惶惶之言,難免心中忐忑。

  聽到這一隊斥候所稟,徐州刺史心中再無半分僥幸想法——那常歲寧當真來到眼前了!

  明面上,常歲寧看似未能達成索要兵符的目的,但實際上這一切正是在她掌控之中。

  范陽王有二十萬大軍,他若能與之匯合,自然不懼常歲寧,可前方隔著一座汴州城不說,此刻就連他通往汴州的前路也被常歲寧大軍阻死…

  “朝廷氣數已盡,而范陽王如今于洛陽已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她常歲寧拿什么來勝!”徐州刺史毫不猶豫地調轉馬頭,喝道:“統統隨我折返徐州,等候范陽軍大勝的消息!”

  謀士不欲替主做決定,但該提醒的他要提醒,這是事先務必考慮好的緊要問題,是為重大抉擇。

  他或許不是識時務者,但他已明晰自己心中之道。

  他知曉,常歲寧這真真假假之言,是為了威懾河南道其它州,先將那些欲倒戈范陽王的念頭盡可能按住了再說。

  胡粼的長女沖幼妹一笑,強壓著心頭不安:“一定會的。”

  徐州軍中也開始變得躁動,有人低聲說:“自那常歲寧領兵以來,她手下的江都軍可是從無敗績…”

  這場面向河南道的戰爭,本非成就大業的必經之路,與其說是為了大業,倒不如說是為了滿足那毫無底線、名為貪婪的血盆大口!

  如此進一步加劇動蕩的成就大業之道,他胡粼無法茍同!

  “阿姊,我不想死。”女孩子的聲音終于還是開始哽咽顫抖:“也不想阿姊死,母親也不要死,父親也不能…父親為什么非要…”

  “因為汴州有無數個像我們一樣不想死的百姓,我們可以逃,也可以降。但他們無處可逃,而他們就算降,也無法得到公正對待——”胡家長女字字清晰地告訴幼妹:“外面那些人帶著刀過來,即便說得再好聽,卻也只是為了向他們搶掠。”

  而不管對方是如何行的軍,能做到這么快便趕到徐州,可見這常歲寧的確很不簡單!

  很快,又有一隊斥候折返,他們并未落入常歲寧手中,但也清楚地查探到了江都軍逼近的情況。

  胡粼握緊了腰間佩刀,帶著一隊親衛,大步走出了刺史府去。

  仗要怎么打,哪處先打,哪處后打,哪處正面打,哪處要用謀,她心中仿佛自有一盤完整的棋局在。

  汴州刺史胡粼也深知這一點。

  汴州形勢危急,即便是兩日的時間,也耽擱不起。是以與徐州交鋒,此時當能免則免。

  小女孩聽著這些話,看著長姐的眼睛,哭意漸漸消散,陷入了怔然之中。

  這時,她們遙遙聽得城門方向有戰鼓聲響起,一聲更比一聲緊密,如滾滾春雷,挾著暴風驟雨涌來。

  謝謝書友奈葉08827的慷慨萬賞!

  謝謝書友20231028145224429、夙沙銘霜、書友20180213153520615的打賞!

謝謝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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