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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 好,我答應了

  差役的話令姚翼眼神微變,他頷首,差役遂退下。

  圍觀的人群中響起了意外的訝然聲。

  方才那位質疑榮王世子或會做偽證的小少年,此際也微皺了下眉。

  榮王世子竟然沒來?

  人群中有人小聲議論起來。

  “病的昏迷不醒了?”

  “這…會不會太巧合了些?”

  “換作旁人的確是太過巧合了,可榮王世子的身子不是向來不好嗎?”

  常歲寧看著威嚴的大堂之中因榮王世子未至,而在低聲商議說話的眾官員。

  是啊。

  之前在大云寺見她被神象攻擊都會嚇得病上一場的榮王世子,此次秋祭來回奔波多日,其又聞長孫七娘子被害之事,因此而病倒昏迷,實在也很合理。

  關鍵證人未至,審案遇阻,經三司議罷,只能暫時延后再行審理,以待榮王世子醒轉。

  姚翼便下令,使人將常歲安暫時羈押下去,以候再審。

  “憑什么!”

  那腕間系著白綢的少年大步擠上前去,怒容質疑道:“鐵證如山之下,為何還不能定其罪?單因他扯了一句謊話,便要延后再審…難道榮王世子一直不愈,此案便要一直擱置下去嗎!誰知這擱置之際,會不會暗中有人做手腳設法替其脫罪!”

  姚翼看向那少年,正色道:“辦案流程在此,請長孫郎君冷靜一二。”

  這正是堂中坐著的長孫彥之子,當今左相嫡孫,長孫寂。

  他雖是長孫萱的侄兒,但年紀只比長孫萱小了幾歲而已,二人等同是一起長大,說是小姑,卻與親姊無異。

  見多了苦主因案情進展不滿而失態的姚翼,可以理解對方此刻因痛失至親而言辭過激的心情。

  十三歲的少年,本就是世間最令人頭疼的物種之一,更何況對方又初經歷了這種令人悲痛之事。

  姚翼可以理解那少年,那少年卻不買賬,一時怒色更甚:“我看分明是姚廷尉以公徇私,蓄意包庇!”

  誰不知知道姚廷尉如今與常家關系甚密!

  少年眼眶紅極,見常歲安被兩名衙役帶著出了大堂,他一把奪過身邊之人手里抱著的硯臺——

  “我的硯臺!”那名文人驚呼一聲。

  常歲安常年習武,對危險自有感知,但兩名衙役一左一右將他的手臂制住,他唯有只將頭偏向一側。

  或者說他未敢用大動作去躲,否則那沖著他來的東西必會砸在差役身上。

  常歲安任由那硯臺砸在了自己頭上,他疼得皺眉后退一步,右側額角見了紅,未洗凈的硯臺中殘存的墨汁迸濺得他滿臉滿身都是。

  “你這兇手還我小姑性命!”

  四下驚呼躁動。

  有墨汁洇入眼角,常歲安紅了眼眶:“我不是兇手,我沒有殺人!”

  “你還不認罪!”長孫寂咬牙切齒:“你們這些出身粗鄙教化不得的武夫門第,骨子里粗蠻成性,根本沒有人性!”

  “你阿爹在戰場上便因嗜殺成性違背軍令而功績盡毀,你果然也是一樣逞性妄為,蠻橫可怖,只知打殺!”

  “你胡說!”常歲安委屈憤怒,當即就要掙脫那兩名差役的鉗制。

  冤枉他也就罷了,但不能羞辱他阿爹!

  他阿爹一身舊傷,現如今都還在外領兵對敵!

  “阿寂!”堂內的長孫彥聞言呵斥一聲,終于站起身來。

  但混亂中那少年根本沒聽到父親的喝止,見常歲安似想與他動手,他立即揚拳又要沖上前去。

  “夠了。”

  有人緊緊攥住了他剛揚起的手腕,同時傳進耳中的是一道少女冷然的聲音。

  那少女看向常歲安,四目相視間,常歲安停下了掙扎,淚水再也控制不住,自眼眶里涌出。

  他向妹妹搖頭——他沒有害人!

  見那滿臉墨汁的狼狽少年如此神態,常歲寧心中一陣鈍痛,與他輕點頭——她當然知道。

  長孫寂轉頭看去,認出了常歲寧:“是你…你還敢來!”

  “我與我阿兄俱是清清白白,為何不敢來。”常歲寧看著他:“非但我與阿兄,我常家上下更是清白忠正,我阿爹是擅打殺,但打的是狼子野心的叛賊,殺的是亡我大盛之心不死的異族,他刀下從無冤魂。”

  “你口中嗜殺成性之人,此時且以年邁傷殘之軀在外御敵,而你又在作何?藐視法度,不分青紅皂白即行傷人之舉,以道聽途說之言玷污忠良嗎?”

  “你…”長孫寂面上一陣紅白交加,他試圖甩開常歲寧的禁錮,卻如何也掙不開。

  直到他的兩名隨從上前,對方才將他的手腕松落。

  “看好你們家郎君。”常歲寧口中在與那兩名隨從說話,目光卻掃向身側少年:“再敢亂咬人,我拔了他的牙。”

  她是看在對方是苦主的份上,在此局面下,被悲痛蒙住雙眼也算有情可原,才不與之一般計較。

  但她是同情,而不是虧欠。

  她和她阿兄并不欠長孫家什么,不該無限度的去承受對方的情緒。

  長孫寂被家中仆從攔住,衙役也上前控制局面,常歲安將要被帶下去之際,忽然轉頭急急喊道:“寧寧!”

  他眼里全是淚,此刻卻拼力忍下,喉嚨里的委屈哽咽也被他悉數壓下——

  “你別怕!很快便會水落石出的!”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足夠篤定。

  常歲寧心中澀然。

  傻阿兄,這個時候還要倒過來安慰她。

  阿兄年少未經磨礪,又因在富貴和氣中長大,滋養出一顆過于純粹的赤子之心,卻不知這世上冤案無數,若束手而待,永遠不會有水落石出之時。

  “他都說了他沒害人,怎還要將他帶走!小歲安是不會撒謊的,這些人怎么不講道理!只會欺負人!”

  一旁的阿點急道:“小阿鯉,咱們把小歲安帶回家去吧!他臉上都臟了,咱們帶回家給他洗一洗!”

  他說著,就要上前去搶人。

  “現在還不行。”常歲寧握住他的手臂,安撫道:“先不著急,我會帶阿兄回家的。”

  “我倒要看看你們要使出什么手段來幫他抵賴脫罪!”長孫寂緊緊盯著那說話的少女。

  “我要使的手段,便是將殺害長孫七娘子的真兇找出來。”常歲寧看向他:“到時,我要長孫郎君當眾向我阿兄賠禮道歉。”

  長孫寂一字一頓道:“若兇手果真另有其人,我不單要同他賠禮,我還要另備一份厚禮與你磕頭道謝!”

  話說得有模有樣,但這般語氣顯然根本不信會有另有真兇,只是堵人的氣話而已。

  常歲寧卻不在意他如何想,只道:“好,我答應了。”

  “你…”長孫寂心口一堵,伸手指向她的鼻子,剛要再說話,卻被父親的聲音制止了。

  長孫彥走了過來。

  今日他來此是為聽審,案情卻突然停滯不前,他雖未急著置喙什么,但面色也很不好看。

  一母同胞的幼妹被害,他心中的悲怒比起兒子只多不少。

  且除了悲怒,他更多的是遺憾不甘——替妹妹感到遺憾不甘。

  此刻,他定定地看著那與他妹妹年紀相仿的少女,眼底一片冰冷。

  那少女卻似半點不懼他,反而鎮定地迎上他的視線,平靜而篤定地同他道:“長孫大人,殺害長孫七娘子的兇手另有其人。”

  “是嗎。”長孫彥冷冷地丟出兩個字來。

  常歲寧:“是。”

  迎著周圍無數雙視線,她道:“我已查到了一些線索,相信很快便可真相大白。”

  “那我長孫家可就等著常娘子口中的真相了。”長孫彥沉著臉拂袖而去。

  長孫寂跟在他身后離去。

  隨著常歲安被帶下去,長孫家的人離開,圍觀的人眼瞧著沒了熱鬧可看,也三三兩兩地開始散開。

  “也不知榮王世子的病何時能好?幾時才能出面作證?”

  “你們聽到沒有…那位常娘子方才說,她已查到線索了?”

  眾人議論著離去,崔瑯壓低聲音問:“師父,你都查到什么了?果真能幫歲安兄洗清嫌疑了?”

  常歲寧卻搖頭,道:“沒有,故意說給他們聽的。”

  她查到的那些遠遠還不夠。

  “…”崔瑯嘆氣:“可長孫家的人瞧著也不會信的,師父那般說,他們大約還要以為師父要耍什么手段替歲安兄遮掩罪名。”

  人一旦被一些認知先入為主,便輕易很難改變想法。

  “我知道。”常歲寧看向離開的那些圍觀之人:“我是說給他們聽的。”

  她兩次提到“說給他們聽”,崔瑯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才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師父這是…”

  常歲寧未再深言,而是朝那前去撿硯臺的人走了過去。

  喬玉柏已聽懂了。

  既是有人栽贓歲安,必會擔心栽贓不成的可能,今日這場堂審,說不定就有背后之人的眼睛在盯著!

  寧寧此言,是要讓對方心中不安,引對方出手?

  這正是常歲寧的想法。

  她如今雖得些許線索,但若想更進一步,逼對方出手是最快的辦法,這種時候最怕對方以不動應萬變,藏得太好,不給她抓住尾巴的機會。

  撿起了那碎成了兩塊的硯臺,那名文人發起愁來。

  長孫家的人怎么這樣,隨便奪人的東西去砸人,事后還不提賠償的事。

  他總不好拿著東西登門索賠吧?

  男子認真考慮了一下,覺得這么做很容易讓他還未開啟的官途路斷,遂只能原地嘆氣。

  這時,一只錢袋遞到了他面前。

  “有勞譚舉人另買一方硯臺吧。”

  譚離順著那錢袋看向那說話的少女,惶恐道:“常娘子,這如何使得…”

  “此事亦是因我常家而起,譚舉人請收下吧。”

  “這實在不妥…”譚離嘆息道:“常娘子家中遭逢此等變故,譚某幫不上忙不說,怎能再收常娘子的銀子呢。”

  他雖拮據,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正因家中遭變,運道不佳。多行好事,或許便能轉運了。為有才之士買硯,也算行善了。”常歲寧將錢袋又往前遞了遞,微微笑了笑:“譚舉人行成全之舉,也是行善。”

  還有這種說法?

  譚離一時啞口無言。

  片刻后,他雙手接過:“那譚某便厚顏行善…咳,厚顏收下了。”

  如此取財,也算助人為樂吧…助人為樂亦為道也。

  只是這財拿在手中,比他想象的還要更加沉甸甸。

  這豈止是賠他硯臺,這簡直能將他今年入冬取暖用的炭錢一并承包了!

  京城不光夏日炎熱,冬日冷起來也很要命。

  他本還擔心冬日掏不出手來寫字,現下卻是能好好過完這個冬日,以待來年春闈了。

  而面前的少女說是為他買硯,又怎知不是存了接濟的心思,只是借了個好聽體面的由頭保護了他讀書人的顏面而已。

  他的冬日固然是能好過許多,可常娘子…

  譚離心中五味交雜,最終只道:“愿譚某之硯碎,可為常郎君破此災。硯中殘墨,只可污其一時之表也,洗去污穢之日定在眼前。”

  常歲寧頷首:“借譚舉人吉言。”

  譚離向她深施一禮后離去。

  “譚兄,你這是…”

  等在不遠處的幾名文人早就留意到了譚離這邊的動靜,此時都圍了上來。

  譚離:“此乃常娘子給我的買硯錢。”

  “常娘子未免太闊綽了…”

  有人捧著硯臺懊悔嘆氣:“早知如此,方才我也該湊近些才是!”

  起先他見譚兄硯臺被砸,他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硯臺,現下他只遺憾自己格局太小——同樣都是抱著硯臺過來的,他怎卻錯失如此機遇呢!

  一旁的宋顯聞言皺眉提醒:“此時又豈是玩笑之際?”

  他下意識地看向站在那里的少女。

  他雖也是國子監的學生,但他臨近科舉,可自由出入國子監。

  來大理寺,是因他給幾位相熟但拮據的舉子尋了個替一位員外家中新宅書匾的活兒,每人可得一兩銀子的報酬,方才是結束之后,“正巧”路過此處。

  常歲寧此時也看到了他。

  宋顯避開她的視線:“走吧。”

  “諸位,你們說…那常家郎君,難道當真是被冤枉的嗎?”離去的路上,有一名舉人低聲問。

  “依我看來必然如此。”

  “你收了買硯錢,你說了不算…”

  “常家郎君品性端直,此事多半是有冤情。”宋顯看向前方。

  幾人則下意識地看向宋顯。

  自輸棋后,宋舉人對待與常娘子有關之事的態度,似乎變了許多啊。

  “…她當真是這么說的?”

  應國公府內,昌氏很快得知了大理寺發生的一切,此刻眉頭緊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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