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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0 這得是什么關系?

  驅車的士兵見狀停下馬車,而那馬背上的人已開口道:“程副使。”

  聽得這道未加掩飾的女子聲調,程副使怔然回神,下得馬車,向常歲寧抬手一禮:“下官程傲林,見過常節使。”

  常歲寧看著這位依稀有些眼熟的老人,向他點了點頭。

  程副使未敢在此逗留,且他此時也尚不知該以何種態度對待這位突然率重兵入境的淮南道節度使,再行一禮后,便繼續往軍營中趕去。

  坐回馬車內的程副使眼中殘余的震蕩依舊難消,蒼老的聲音喃喃著道:“怎會如此相似…”

  那女子坐在馬上,風帽掩去了大半張臉,僅露出的那雙眉眼,其間顯露的骨相與神態…竟讓他生出了再次見到了先太子殿下的錯覺。

  多年前,先太子抗擊北狄時,他作為關內道的一名普通校尉,曾有幸與玄策軍一同作戰。

  這一刻,程副使覺得自己大抵真的老了糊涂了,也或許是他心間太過盼望上天能再次賜下一個如當年的太子效一般的救世者,來收攏這即將支離破碎的山河局面。

  雪雖已停,然風未止,空中仍有細碎的雪屑被寒風攜掠著飛舞。

  薛服答應了師大雄的提議和條件。

  師大雄提議要與薛服單獨過招,而條件是無論勝負,事后薛服皆不可傷他身后心腹性命,即便流放至前線抗擊北狄也好,只要給他們一條活路。

  薛服身側的士兵皆不贊成,無論勝負都要給他的部下留活路,那這樣做,對薛將軍又有什么益處?

  師大雄并不在意那些人的聲音,只是看著薛服。

  在今日之變發生之前,他師大雄乃是如今軍中威望最甚的武將,而這份威望是靠他在戰場上殺出來的。

  再如何軍紀嚴明的軍中,最能使人打從骨子里生出敬畏的,仍是最野蠻的力量。

  若薛服有野心,便不會拒絕這個可以當眾立威的提議。

  薛服答應的那一刻,師大雄掀起了半邊嘴角。

  看來野心的確是有了,那么他便替朔方軍試一試,這小子有沒有本領承接這份野心!

  二人在馬背上先以長槍交手,二三十個會合間,薛服手中長槍率先斷裂。

  師大雄那桿槍曾是岳光所賜,槍身材質異常堅韌,槍頭也尤為鋒利,且他招式間的老練殺氣遠甚薛服。

  薛服沒了長槍,師大雄仍未停下攻殺,數招之間,便將不停閃躲的薛服逼落馬下。

  “薛將軍!”

  有士兵驚呼出聲,當即便要沖上前去相助,卻被已經趕到的程副使抬手攔下。

  “副使,薛將軍他…”

  程副使一手拄著拐撐在雪地里,打斷那士兵的話:“勿要阻撓他。”

  士兵不解這“阻撓”二字是何意,只能焦急地看向在雪地里翻滾了好幾圈的薛服。

  師大雄驅馬緊逼而至,手中長槍調轉方向,向薛服刺去。

  薛服側身閃躲,卻只挪動了堪堪一寸距離,師大雄的槍頭扎入了雪地之中,正要收回之際,卻被薛服以雙手迅速抓握住了槍身。

  薛服雙手猛地用力,師大雄猝不及防之下,在這道力氣的左右下,被迫翻躍下馬。

  薛服已松開了他的槍,定定地看著他,抽出了腰后的長刀。

  師大雄眼睛瞇起,猛地將長槍扎在身側的雪地中,跟著拔刀。

  四目相視間,薛服腳下疾行,騰起一陣雪霧,揮刀向師大雄殺去。

  師大雄抬刀相迎,二人身形與刀光交織,漸有不知是誰的鮮血灑脫雪中。

  師大雄自詡刀法老練渾厚,在軍中沒有對手,在此之前,他竟不知朔方軍中有一個年輕小將竟也這般擅長使刀。

  那年輕小將的刀法力道綿長,極具耐力,雖起初多是防御,但隨著師大雄的力氣消耗,薛服竟隱隱開始占據了上風。

  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優勢開始流失,也并非只有蠻力的師大雄手中逐漸調整戰術,再出招間,多有聲東擊西之舉。

  然而叫他意外的是,薛服竟全然不為所惑。

  那年輕小將專注到仿佛這天地間只剩下他和他面前的對手,以及他們手中的刀。

  時間,場景,外界的人和聲音,在他眼中好似都不存在了。

  他眼底只有一個信念,那便是贏。

  他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腳下的雪越來越紅,呼吸聲越來越重,但眼底沒有半分退卻,依舊能夠清醒地分析對手的招式。

  在又一次預判了已顯吃力的師大雄的招式后,薛服更快一步揮刀,生生削去了師大雄持刀的手腕。

  師大雄踉蹌倒地之際,薛服快步上前,單膝將人壓跪住的同時,雙手握刀,向師大雄的胸膛刺去。

  師大雄用完好的那只手生生抓握住了薛服的刀刃。

  對上師大雄的眼睛,薛服手下力氣稍頓,未有持續發力。

  師大雄不停涌出鮮血的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小子,記著,你答應過的話…”

  人性總是很難一概而論,師大雄縱然心狠手辣敢殺同袍,但對待自己的心腹親兵卻并非沒有感情。

  正如他雖然敬重岳光,卻能輕而易舉地決定殺掉岳春言——若岳光在,他大約永遠不會反,但能夠讓自己敬重的人不在了,一切便另當別論。

  師大雄并不后悔自己的決定,若重來一次,他只會更加謹慎行事。

  但此時如此死法,他也并無不甘——能死在對手的真本領之下,于武者而言,不為不幸。

  薛服:“會的。”

  得了這二字回答,師大雄握刀的手慢慢松開,緊繃的身體也完全落回了雪中。

  薛服將刀送入他的胸膛,鮮血在他身下化開積雪。

  片刻,薛服將刀抽出,身形幾分搖晃地站起身,面向眾人。

  他已經沒太多力氣了,手中的刀提起來后又控制不住地拄入雪中。

  但此時此刻,從今以后,注定無人再敢輕視這個叫薛服的年輕人。

  短暫的寂靜后,有士兵舉臂高呼:“叛賊師大雄已死!”

  這句話如投石入水,讓四下立即轟動喧嘩起來。

  高呼聲此起彼伏間,那些已被拿住的師大雄的親兵們,先后屈膝跪了下去,他們眼中只有悲涼,而無掙扎。

  他們既是在跪師大雄,也是在跪那個已足以讓朔方軍生出敬畏之心的年輕將軍。

  程副使看著拄刀站在雪中的薛服,長長地吁了口氣,微紅的眼底有著欣慰與安定。

  有兩名士兵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薛服。

  薛服掛著血跡的嘴角動了動,開口先道:“讓人去向常節使報信…”

  然而話剛落地,卻又改口:“不,不必…”

  他抬起青腫充血的眼睛,看向軍營正前方。

  薛服讓人扶自己上了馬。

  十余名士兵在側跟隨,程副使與靳副使也隨同而去。

  不多時,常歲寧便見得那一行兵馬在二十步外停下,為首者被人從馬背上扶下,一步步朝此處走來。

  見狀,常歲寧躍下了馬背。

  卻見那幾乎滿臉是血的年輕人,在她三步開外處停下腳步,屈一膝跪了下去,抱拳道:“在下薛服,未曾辜負常節使相助之恩,已順利肅清朔方軍內亂!”

  常歲寧忙上前兩步,將薛服扶起。

  見他一身是傷,常歲寧便可猜到發生了什么。

  這是一個有本領,且很懂得把握機會的年輕人。

  只要給他立威的機會,他便不會辜負。

  常歲寧眼中含著一絲欣賞的笑意,只道了一字:“好。”

  誰說大盛沒有可用的年輕將才,這世間從不缺少人才,只看手握分配權力之人能不能給他們走到人前的機會而已。

  常歲寧歷來很喜歡將才,尤其是年輕的將才,這意味著他們能陪大盛江山走一段很遠的路,可以蓬勃綿長之力帶著這片國土和百姓走出困境。

  常歲寧詢問起薛服的傷勢,讓薛服甚感受寵若驚。

  不遠處,看著與薛服說話的常歲寧,程副使心底卻再度閃過一縷驚惑之感。

  來時他險些將人認錯,只當是因乍然見到了那雙與先太子殿下相似的眉眼,而今得見對方全貌,分明是姣好的女子容色,但那相似之感竟不減反增了…這是為何?

  他只與先太子有過數面之緣,絕算不上熟識,但那樣驚艷的少年人,便是只看一眼,也足夠銘記終生。

  哪怕歲月會將記憶中那張面孔沖淡,但那份氣質卻會永久鐫刻。

  思及此,程副使心間也漸有了答案,所以,這位常節使之所以會給他帶來那強烈的相似之感,不單是因那眉眼,更因其神態及周身氣勢實在與昔日的先太子效別無二致…

  然而,這世間比起容貌相似者,神態氣勢重疊者反而更加難尋…更何況是兩者兼存。

  程副使心間疑惑重重,未敢過多表露。

  待薛服的傷勢處理完畢,軍營中的亂象也已基本平息。

  天色已暗下,卻有雪光將天地映照得仍如白晝。

  薛服及兩位副使準備趕回城中,并邀請常歲寧同行。

  常歲寧沒有拒絕——軍中已定,是該進城去看一看魏叔易了。

  薺菜僅點了五百人隨行,余下的騎兵正在朔方軍營中安頓——這也是兩位副使和薛服的提議,冬日北地酷寒,扎營過冬十分難熬,更何況今日的雪很厚,就地扎營太過耗時耗力。

  朔方軍中為此臨時騰讓出了一半營房。

  常歲寧帶來的將士們皆自備有干糧,安頓下來后,只要了水和爐子。

  他們并不想太過麻煩朔方軍,奈何朔方軍實在殷勤,幫著生火燒水,忙前忙后,噓寒問暖。

  若要朔方軍來說,他們這樣做絕不是因為心里發怵,他們北方人都這樣,熱情好客!

  好客到根本睡不著…

  軍中歇得早,營房中的大通鋪上躺著的朔方士兵,好些人都睜著眼睛,支著耳朵時刻留意著外頭的動靜。

  如此干熬到半夜,有士兵小聲嘆氣道:“我如今算是知道伴君如伴虎里的伴虎是什么滋味了…”

  雖說雙方在人數是相當的,但那些騎兵仿佛天降神兵一般,來歷也同樣成謎,實在叫人怵得慌…

  嘆氣的那名士兵捅了捅身側的同伴:“你說,那五萬騎兵,究竟是從哪兒變出來的?”

  “你當捏泥人兒呢…”

  另有一名士兵接話道:“我今日聽校尉說了,他們去那邊送東西時,見著的幾個將軍似乎都是太原口音…”

  “太原…并州?并州竟有這么多騎兵?!”

  “說到這兒,我倒想起一件舊事來…”一個年長些的士兵道:“隱約記得六七年前,崔大都督提議擴充玄策軍騎兵營…但朝廷沒點頭。”

  彼時朝廷是以“騎兵糧草軍餉花銷過甚,國庫難以支撐”為由,暫時駁回了崔璟的請求。

  也有人私下猜測,這是因文官不滿軍資支出,加之忌憚玄策軍勢大之故。

  “照此說來…當年朝廷未允之事,崔大都督竟瞞著朝廷轉頭便在并州張羅上了?”有士兵驚異道:“這不是欺君嗎?”

  往大了說,私擴兵馬,那是謀逆的重罪。

  “欺什么君…并州本就是牧馬場,咱們好些戰馬也都是并州馬,就不興人家這幾年馬養得太好,一不小心多下了些馬崽?”那年長的士兵翻了個身,渾不在意地道:“朝廷自己不重視馬政,上下敷衍塞責已久,因此失察…怪得了誰去?”

  難道真要在這時治罪崔大都督不成?如今這光景,朝廷敢么。

  再說了,人崔大都督為什么重視騎兵?謀逆?玄策軍在握,真想反,何須等到今日!

  說到底不還是為了抵御北狄做準備?朝廷不作為,做臣子的為國而謀,朝廷哪兒來的臉怪罪,要他說,有這樣的武將,朝廷偷著樂去吧!

  其他士兵聽著這話,便也心照不宣地應和了兩句。

  同為駐守北境的將士,他們從不懷疑崔璟對待國土的忠誠,值此時機,無數魑魅魍魎興起內患,卻仍有手握重兵者拼死護佑國境…這樣值得敬佩的人,若他們還去質疑對方的用心,那這身兵服當真是白穿了。

  幾名說話的士兵便回避了這個話題,不再深究什么,有一人岔開話題問:“對了,你們說…崔大都督敢將數萬騎兵都交到常節使手中,這得是什么關系?”

  此言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問話的士兵扭頭看向四周,只見幾張大通鋪上擠著的士兵,竟都七七八八地爬坐了起來,昏暗中一雙雙眼睛閃爍著八卦的光芒。

  那士兵險些被嚇了一跳:“…怎么都沒睡!”

  方才他們幾個說話時,也沒見這些人搭腔啊!

  合著正事不感興趣,就愛聽點閑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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