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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她回家了

  對視半個呼吸之后,常歲寧也疑惑地眨了下眼睛。

  “不是阿爹自己說的嗎?”

  “我說過嗎?”常闊想了想,自顧搖頭:“不能吧…”

  凡是他身邊人皆知他不吃魚,這點固然不假,但是他一直只借故稱不喜魚腥,至于當年險些被魚刺卡死之事,礙于此等事傳出去有損他威名,他可是從不與人提起的!

  常歲寧一見他神情便大致明白了,便又補充道:“是有一回阿爹吃醉酒時同我說起的,阿爹竟忘了嗎?”

  這個“竟”字,可謂十分精髓——

  而她的神情足夠疑惑,疑惑到死死壓制住了他的疑惑。

  果不其然,常闊不由地便露出了自我懷疑之色。

  又因思及自己醉酒后的確會有口吐真言的毛病,因此他已很久不敢在外人面前醉酒這一茬…

  常闊信了。

  “這樣啊…”常闊“哈哈”笑了兩聲,大馬金刀地捋了捋炸哄哄的胡子,道:“那大抵是阿爹吃醉了,說胡話呢!并無此事!阿爹不吃魚,是因嗆不住那泥腥氣罷了!”

  “…”常歲寧也笑了笑。

  她真的要信了——如果不是當年她親眼所見、甚至聽他含淚留了遺言的話。

  “不過這魚烤得倒是香得很…阿澈這小子手藝不錯嘛!”常闊笑著稱贊,轉移了話題。

  已起身行禮的阿澈不好意思地撓了下后腦勺,視線中瞧見又有人走了過來,忙朝來人行禮:“崔大都督!”

  常歲寧聞言看過去。

  正是從常闊帳中走出來的崔璟。

  “咿,哪兒來的魚啊?”元祥動了動鼻子,目光落在那兩只烤魚上。

  “是近隨從河中抓來的。”常歲寧出于客氣問了一句:“崔大都督吃魚嗎?”

  想到那日驛館中魏叔易同此人“客氣”的后果,常歲寧覺得自己這句話也有賭的成分。

  好在崔璟待她無喜無惡,此時的反應便是再正常不過的漠然:“不必了。”

  常歲寧便不多說,低頭認真吃魚。

  魚皮烤得微焦,焦香氣遮蓋住了腥味。

  坐在火堆旁的“少年”咬了一口,眉眼微舒展,十分滿足。

  這回真是貓吃上魚了——

  崔璟收回視線,與常闊慢步去了一旁說話,二人言談間提及到了如今各邊境的局勢。

  常歲寧一邊吃魚挑刺,一邊支著耳朵聽著。

  她聽得入神間,不覺微微皺起了眉,忽有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一個沒瞧見,怎還在此開起小灶來了?”

  常歲寧抬起頭,見是魏叔易,便也問了句:“魏侍郎吃魚嗎?”

  而這回客氣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魏叔易從善如流,席地而坐之前,讓長吉給他搬了小幾與蒲團來,并又魚盤長筷,甚至還有吃魚專用的銀鑷,被長吉整齊地擺在火堆旁。

  “…”阿澈看得呆了去,只覺自己抓來的這鄉野草魚,這輩子大約都不曾想到自己竟會被如此正式地對待。

  “草魚刺多,須得當心。”魏叔易廣袖略挽,夾去魚刺的動作賞心悅目,而后將一塊無刺魚肉放入碟中,遞與常歲寧。

  不待她拒絕,便含笑道:“投桃報李,否則魏某這魚吃得不能安心。”

  不遠處,元祥瞧見了這一幕,稀罕道:“…你家魏侍郎一向不最是清高自傲,如今怎做起了與人布菜挑魚刺的差事來?”

  長吉聽得怒火“噌噌”而起,雖也覺自家郎君舉止有病,但還是強硬道:“我家郎君這叫風度過人,你家郎君行嗎?”

  元祥的好勝心立即被點燃:“我家都督此番率兵逐退南蠻,你家郎君行嗎?”

  “我家郎君前不久為江南水患獻策,得圣人采用夸贊,你家郎君行嗎!”

  “我家郎君為襲敵,于雨中靜伏兩日兩夜,只吃霉餅充饑,你家郎君行嗎!”

  “我家郎君于門下省料理急務,三天三夜不曾合眼,你家郎君行嗎!”

  隨著言語交鋒,二人不服輸的胸膛也在逐漸靠近,眼看便要懟撞到一起。

  元祥不肯服輸,開始兵行險著:“…我家郎君于驛館下榻時,有官員獻上美人,你家郎君有嗎!”

  “我家…”長吉眼睛一瞪,嘴一瓢,剛要說出什么來壓倒對方時,只見一只粗瓷茶碗直直地飛向了崔元祥——

  元祥警覺,伸手一接抱在懷中,看向自家大都督。

  茶碗里雖說還有半碗水,但必不可能是都督覺得他說得口渴了讓他潤嗓子用的吧?

  與常闊坐在另一個火堆旁喝茶的崔璟,頭也沒轉一下:“頂著,站兩刻鐘。”

  元祥委屈巴巴地應了聲“是”,將茶碗頂在頭上,扎起了馬步。

  長吉剛露出一絲落井下石之色,便見自家郎君朝自己招了招手。

  長吉走了過去。

  魏叔易單手遞給他一只魚盤,笑微微地道:“知你不肯落于人后,去吧,也站兩刻鐘。”

  “…”

  長吉面色忿忿地走到元祥身邊,頂著魚盤也扎起馬步。

  “須知一個人站,是兩刻鐘。”看著那二人斗雞般的模樣,常歲寧感慨道:“兩個人站,卻是不好說了。”

  這兩個人湊在一處,若一同去被派去拉磨,磨都得被他們拉翻。

  魏叔易深以為然地點頭。

  答案,則體現在了次日二人努力想顯得正常些的步態之上。

  這一路,聽著二人花樣百出的斗嘴,倒也成了途中的一大樂趣。

  如此又過三日,京師已在眼前了。

  常歲寧掀起車簾時,便見得常闊坐于大馬之上,與她笑著說道:“就要到家了!”

  常歲寧便往前方看去。

  那巍峨矗立的城門,已隱隱可見。

  平直的京道之上,青牛白馬香車往來,亦有早出踏春的少年人們三五成群,女郎著春衫,郎君牽白馬,新柳拂動,如入畫中。

  見得玄策軍旗,往來人馬紛紛避讓仰望。

  “瞧,是玄策軍回來了!”

  人聲歡呼雀躍,鮮活模樣再不似夢中記憶那般遙不可及。

  常歲寧一時目光繚亂。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

  常歲寧倚窗而望,心緒萬涌。

  今昔是歸年,今日即為歸期——

  她回家了。

  凱旋之師入城,萬人空巷,香花漫天。

  春日花粉撲鼻,百姓熱情過盛,騎馬跟在崔璟身邊的元祥,側過頭打了個噴嚏。

  一枝粉白海棠,擦過崔璟身前,恰砸到了常歲寧車窗上。

  常歲寧拿起,崔璟微側首看來,卻見那“少年”并未看他,只看著那些歡呼相迎的百姓。

  那般沉浸專注的神態,及那雙寵辱不驚的眼睛,竟叫崔璟覺得這些百姓此時迎接之人,好似正是那“少年”,而非是他們玄策軍——

  這想法莫名荒謬,崔璟自腦海中揮去,目視前方,緩慢驅馬而行。

  離了朱雀大街,常闊即與崔璟分道而行,至于魏叔易,昨日午后已提早押送趙賦入京,未再隨大軍一道。

  常闊領一隊心腹人馬,帶著常歲寧,入興寧坊,在大將軍府外下馬。

  此一刻,威嚴的大將軍府門外,除了那兩只大石獅之外,還跪著一個裸著上半身的健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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