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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反駁乩仙

  八三看書,志怪書!

  夏日傍晚,天邊一片金紅。

  道人們坐在松下吃飯。

  今日桌上一大盆干筍衣燒肉,是新春自己在山上挖的嫩筍做的,只取了筍衣,燒的三線五花肉,油光水亮,肉香撲鼻。一盤火腿炒野菜,忘了是山下哪位香客送來的火腿,品質不錯。再加一鍋魚頭豆腐湯,七師兄釣的魚,小師妹做的豆腐,都是下飯的菜。

  可惜今日缺了師父,他在閉關打坐。

  林覺趁著吃飯時,向大師兄和六師兄說起自己求乩仙而不得一事,并問道:“大師兄和六師兄找乩仙時也是找了很多次嗎?”

  “哪會找那么多次?”大師兄有什么就說什么,“我只找了一次。”

  “我也只找了兩次。”

  “嗯?”

  林覺露出不解之色。

  小師妹在旁邊刨飯刨得叮當響。

  三師兄也在添飯轉碗,同時說道:“完了,師弟,定是你品行不佳,心也不誠,而且五氣雜亂,是個惡人,這才如此。”

  “因為我們浮丘峰七樣法術乃是祖傳的,黟山但凡適合做乩仙的妖精鬼怪,幾乎都知道我們。甚至一些乩仙原先就曾做過祖師們的乩仙,如今無聊了便又再做我們的乩仙,或是乩仙們的先輩曾做過我們祖師的乩仙。”六師兄直接無視了三師兄,對他說道,“自然很輕松就能尋到乩仙。”

  “你詳細說說,在哪請的乩仙,怎么念的尋仙詞,都說了什么,都講一講。”

  大師兄也是停下筷子,關切的看他。

  林覺便將經過詳細講了一遍,隨即才說:

  “我最開始以為是扶搖在旁邊,讓乩仙們以為我壞了規矩,從而不愿與我交往,可是隨后我又獨自上山一次,卻還是和上次一樣。”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壞了規矩的消息在黟山的妖精鬼怪中傳開了,他們都約好不再搭理你?”三師兄一邊吃一邊推測。

  剛一說完,便遭了大師兄的白眼。

  小師妹也默默拿著勺子,舀了一大勺干筍衣和五花肉,扣進他的碗里,想堵住他的嘴。

  “這倒是奇怪。”六師兄說,“吃完飯我可以問問我家乩仙原因。”

  “不用著急耐心就好,乩仙本就應該講究緣分,絕對不能強求。”大師兄則說道,“何況就算實在不行,我們觀中有許多熟識的乩仙前輩,例如師父他老人家的好友與我、與六師弟的乩仙便是同族同系,到時候替你問問,看它們族中哪位愿意做你的乩仙就是。”

  “好。”

  林覺便也放下了心來。

  其實也沒有那么急。

  吃完飯后,便端一把交椅,坐在大殿屋檐下,什么也不想,靜看遠方夕陽霞光,手摸著狐貍的尾巴玩。

  過了會兒,身邊一陣響動。

  是小師妹端著另一把椅子前來,與他放在一起還去拿了兩碗紅糖涼糕來,與他一人一碗,坐下來吃。

  師兄們有的在院子里踱步,有的在鼓搗一些自己的東西,天上燕子互相追逐蝙蝠翅膀拍打出沉重的聲響,貓兒嬉戲打鬧抑或坐著打呵欠,這般場景倒是讓林覺想起了自己和小師妹上山的第一天。

  那天晚上也有如此美麗的夕陽晚霞,道觀也是如此的安靜淡然。

  這樣的時光,怎會不讓人喜歡懷念呢?

  只是左右看了一圈,卻不見師父身影。

  夜幕早已降臨。

  林覺房間中點著一盞燈,沒有燈油,燈氣也不熏眼,他便借著燈光繼續寫字。

  狐貍仍在旁邊看他。

  如今早已寫完化石法,已寫起了另一門法術。

  這個過程果然收益不小,仿佛是對法術的又一次用心感悟,寫的過程中又會有新的發現與體會,無疑是除了練習之外又一種精進的方式。

  收筆之時,已有些疲累了。

  伸個懶腰,便上床睡覺。

  哪怕夏天,山中的晚上還是有些涼的,加上下方鋪的是竹席,更是涼絲絲的。

  如今蓋的正是熊皮毯,柔軟舒服。

  一面暖一面涼,適合入夢。

  今夜果真有夢。

  夢中亂七八糟,先有奇怪玄乎的法術,后有壯闊險峻的山景,有瑰麗無比的晚霞,隨后自己乘風而飛,大概自己的頭發也被山中鳥雀銜去了。

  最后夢到的則是曾經。

  是比自己來到這個世界還要更早的曾經。

  可是林覺卻意外的發現,明明幾年的時間也不算太長,可夢里的曾經卻十分模糊縹緲,甚至比那些千奇百怪玄之又玄的法術、比只有這黟山上才能看到的晚霞山景以及乘風而飛還要模糊縹緲。

  哪怕醒來坐在床上,回憶過往,回憶竟然也是如此模糊。

  是知道“越近的事情越清晰”這個道理不假,可還是難免悵然若失,又難免感慨惘然。

  呆坐許久,這才起床。

  太陽驅散山間晨霧,逐漸升上半空,一人一狐再度出了道觀,來到山間。

  卻不是往上走,而是往下。

  此時路上滿是誘人果香。

  待得林覺在山林間坐下來時,已經是在浮丘峰腳下了,他所坐的正是一截枯木,狐貍便站在他身邊,將前腳踩在枯木上,立起上身仰頭看向林中。

  樹林深處有奇怪的聲音傳出:

  “為何今日有些心緒?”

  狐貍耳朵立馬一動,往前面轉,又往后面轉,同時四下扭頭,到處尋找聲音來源。

  “晚輩昨夜做了一個夢,夢中之事本是真的,可又實在模糊,好像不是真的一樣,又像是已經離我很遠,因此醒來后悵然迷茫,難辨真假。”

  聽見身邊道人開口回應,于是它又扭回頭,循聲看向林覺。

  “難辨真假為何意?”

  “不知前輩有沒有這種感覺,有時回想過去的事,因為離得久了,離得遠了,便又像是過去的事,又像只是一場夢境。”

  “世人都有這種感覺。”

  “這樣啊…”

  “夢境之事,本就玄妙,前世今生,今世來生,誰又知道自己此時身處哪一生、夢中又是哪一世?”林中的聲音回答著道,“古有賢人夢蝶,栩然若真,不也分不清究竟蝴蝶是夢,還是此時是夢?是自己昨夜夢了蝴蝶,還是蝴蝶剛剛睡下,夢見自己此時?”

  “前輩以為呢?”

  林覺循著聲音看向遠處。

  “佛家的理論說得不對!若想前世,便會耽誤今生,若想來世,又會怠慢今生,要按我說,唯有當下二字方才真實珍貴!”

  “有理!”

  林覺站起身來,對它說道:“晚輩此行,還想請教前輩一個問題。”

  “哼!你是誰?我又是誰?憑什么你想請教就請教?”

  林覺笑了一笑,繼續講述:

  “最近晚輩在學觀中的扶乩之術,然而晚輩在山上以扶乩請仙之術尋了好幾位‘仙’來,它們卻都只是看我一眼,或是與我交談一兩句,就像是發現什么驚訝的事情似的,招呼也不打一句,就離去了。晚輩困擾許久,不知原因。”

  “你還不知原因?真是愚鈍!”

  “請前輩賜教。”

  林覺擺出了虛心誠懇的架勢,卻聽那林中的聲音直言道:

  “我為何告訴你?”

  “難道是晚輩五氣不純?”

  “那你可猜錯了!你的五氣雖不如圣人一樣純凈,可在你們道觀如今的弟子中,也算中游水平了,能比你的五氣更純凈的,也唯有你那師妹、你那大師兄和你那修聚獸調禽的四師兄三人而已。”

  原來自己也才排第四啊!

  看來觀中那“識人知命”的本領真是不錯。

  如是想著,嘴上卻不停:

  “那是什么原因?”

  “你好好問問自己呢?”那道聲音說道,“你想找到什么樣的乩仙?又想乩仙幫你什么?”

  “這個…”

  “若是還不知!那我便問你,你覺得那些應你之請,赴約而來的‘乩仙’都該有些什么本事?”

  “自是善于答疑解惑,推算占卜。”

  “若你請了乩仙,你又要問他們什么呢?”

  “是這樣嗎?”

  “你自己又如何呢?”

  “原來如此。”

  林覺隱隱知曉了,腦中有一點靈光,又順著這靈光一想,便恍然大悟了。

  隨即又聽林中聲音繼續說道:

  “你身邊的狐貍,別的妖精鬼怪認不出是正常的,可在這黟山之中修行、又能做乩仙的,豈能不知道或猜認不出?若是你找了乩仙,你問他們那位上古大圣娘娘、問他們那意離神君、問他們帝君天翁之事,他們如何解答?解答了可會被找上門來?而你又能給他們什么回報呢?”

  這位“反駁前輩”說得十分在理。

  尤其是最后一句——

  能給他們什么回報呢?

  六師兄將乩仙比作謀士,其實只是類比其中一個方面,好在當時的環境下讓林覺明白邀請乩仙的過程情況罷了,若真要類比,二者差別很大。

  比如乩仙很難與修道人“同享富貴”。

  若是山下請乩仙的人,大多由乩仙占據主動,乩身以此謀生也為乩仙謀取香火,乩仙是有受益的。

  可是浮丘峰的道人卻不這樣,他們并不為了銀錢生計四下行走、替人扶乩求問,自然為乩仙謀取到的香火也不多,因此浮丘峰的道人與乩仙的交情還要更清淡一些。

  很多乩仙只是為了娛樂,消解生命中的無聊苦悶,憑心來與道人交往,頗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

  林覺卻想求仙道長生。

  可是就算他求得仙道長生,乩仙也很難因此就成了大能,或是跟著成仙。

  然而與他結交,等他道行一高,涉及到的必是大事,求問乩仙的事自然也是大事,不說乩仙是否知道,就算知道,說出來也要冒著很大風險。

  “唉…”

  林覺不禁嘆氣:“如此看來,晚輩是很難找到合適的乩仙了。”

  “知道就好!”

  林覺又與它閑談幾句,時間不長,實是因為這位“反駁前輩”看似喜歡插話、其實沒有多少耐心,說著說著就想趕人,或者干脆就不言語了。

  “便告辭了。”

  林覺只好起身,帶著狐貍,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心里有些思緒。

  思緒實在難止,于是沒走多遠,他便又在斜上的山路間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其實在下還有一些心緒。”

  “不說我也知道!是你那壽元將盡的師父吧?”

  “沒錯。”

  林覺點著頭,思忖著說:

  “家師的事無需多言,然而我家師父壽元盡后,我們就要下山了,晚輩與前輩的緣分大抵也就到此為止了。”

  林中沉默,沒有應答。

  林覺便繼續說:

  “本來今日下山來尋前輩,就是想問問前輩可愿意與晚輩結下仙緣。昨日上山求請乩仙,其實有試驗法術的意思。不過今天聽前輩這么一說,晚輩又覺得有些不好,因此告辭離開。”

  停頓一下:

  “可是方才走出一段,思索許久,心又不甘,不愿與前輩的緣分就到這里,因此還是想問問前輩,可愿與晚輩結下仙緣?”

  林覺并不行禮,只是站著。

  實是怕行禮給它負擔,或者像是催促于它。

  林中又沉默了一會兒。

  終于再響起聲音:

  “真是愚鈍!你我相識如此之久,竟然不知,我豈是那般不敢說的人?”

  “正是想著晚輩曾經問過前輩瑤華娘娘、意離神君與尸虎王之事,前輩都回答了,知曉前輩更有膽量,這才折身再問。”

  林中又沉默了許久。

  “我可不愿做你乩仙。不過山間寂寞,與你相識也算難得,倒也可以給你一符,你可憑借此符、借扶乩之術與我交談。”

  說話間一枚符飛了過來。

  “多謝前輩。”

  林覺接過了這枚符。

  見其通體灰褐,如木如石,不成形狀,上面也沒有任何文字,像是剛剛才從山間撿來、或者從樹上扣下來的一樣,心中也有些奇妙。

  這便是乩符了。

  身為靈法派的道人,這可能是自己一生中少有幾次擁有并使用符的機會。

  而這“反駁前輩”說是不愿當他乩仙,卻給他乩符,又讓他憑此符、用扶乩術與它交談,這不是乩仙又是什么?

  自己也算是找到乩仙了。

  林覺如此想著,這才將這枚乩符收起,向著林中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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