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請來的是黟山山神嗎?”
“應該不是。”
“那會是誰?”
“不確定呢。”
“哦。”小師妹嚴肅點頭,“那師兄你說,神君和妖王打完了嗎?”
“我不說。”
“哎?”
“應該打完了吧。”
“那你說,神君除掉妖王了嗎?”
“不知道。”林覺搖頭,“三大神君一同下界,定是有除掉妖王的本領的。”
“哦…”
二人一狐走出十里,又是一個村莊。
這里顯然也在黑霧死氣籠罩的范圍內,也遭了災。
林覺從村中邁步走過,倒是確定了一樣事實——貢村或者貢村周邊應當真的是黑霧死氣最濃重的中心,邪物大概也真的受到了某種指引,起碼大部分都朝著貢村去了。目的應當是來鎮壓黑霧的齊云山道人們。
因為此地此前的黑霧明顯更淡,許多百姓都只是暈厥,還沒來得及變成邪物,此地的邪物也明顯更少,受傷身死的人不多。
之后靈光驅散了所有黑霧死氣,受此影響但未變成邪物的百姓們似乎也有所恢復。
此時撥開黑霧見天日,百姓自然惶恐害怕,又覺得此前神跡恐是神靈所為,因此全都往同一個地方走。
“各位鄉親,你們去哪?”
“去廟里拜神啊!”
“拜哪位神?”
“神君廟!當然是拜意離神君!”
“意離神君…”
林覺露出思索之色。
突然想起此前與三師兄說過的戲話,說若是神君真能剿除妖王,今后便都對他高看一眼,遇到他的廟宇,必定進去燒香。
如今神君不僅下界清剿,而且來得遠比他們預想的快,雖說這妖王是否被神君剿滅還尚未可知,可就算剿妖失敗,卻也只是妖王的心計、對此做的準備遠超神靈與林覺的預料罷了,并非神君刻意拖拉怠工。
恰好林覺是有一些疑惑的。
于是他停下腳步,扭頭一看,便跟隨這群百姓走了過去。
師妹盯著他,也隨之而去。
狐貍本已跳到前面去了,同樣折返。
出村沿溪一條小路,通往一處小坡,坡上正是一間朱紅小廟,正中拱門和兩側圓窗像極了人的五官。
林覺隨著百姓上去。
很快聞到濃重的香煙味,很快聽到哭泣聲,又有祈禱聲。
“神君保佑…”
“神君救救我兒…”
“真君啊…”
眾多聲音仿佛隨著青煙飄上天空。
林覺站到廟宇門口,往里看去。
廟子實在是小,根本擺不了多少神像。進門左右兩名護法神將,體型都是高大壯碩、腦袋幾乎頂到房梁,身披山紋鎧甲,外罩大紅披風。
一人腰后橫插寶劍,他的一只手并作劍指放在額前、一只手往身后反手按住劍柄,仿佛隨時可以施法與拔劍。一人手上提著一條粗大鐵鏈,鐵鏈鋼錐拖到地上,神靈身體前傾,怒目圓睜,盯著下方門口走來的人。
林覺知道這兩位是意離神君麾下的雷火二將,他們衣袍上也都分別有火焰與雷霆神紋。
正前方神臺之上,自然便是意離神君。
仍是內穿山紋神甲、外披五彩神衣的打扮,不過這里的他是端坐的。
可是在他身后兩側,卻還有兩尊小些的神像,一男一女。
林覺以前只知這是他的童兒。
目光掃視一圈,見到廟中除了跪著祈禱的人,還有一人站在旁邊,一直不動,也不像是在等人,反倒常給人遞香,像是打理廟宇的廟祝。
“足下可是廟祝?”
“道長怎么了?也是來上香的嗎?”
“是啊。我等是黟山的道人,路過神君廟宇,前來上一炷香。”林覺點了點頭,又看一眼神君,“忽然心中有些疑惑,想要請教廟祝。”
“唉道長請說吧。若問今早的怪事,我可就不知道了。”廟祝也是心力交瘁、十分疲勞的樣子。
“是關于神君的。”林覺說道,“我們道觀只有玉鑒帝君的神像,因此倒是不知,神君得道之前,凡間名諱叫什么來著?”
“姓江,諱潮。”
“江…”
這個字在林覺和小師妹的心中同時閃過。
“那神君身邊的兩位是?”
“是神君的侍神。”
“可有什么傳說?”
“傳說乃是神君成神前的一雙妹弟,神君得道之后,隨神君一同升天,也不知是真是假。”
“可有名字?”
“不知本名,只知一為見月,一為照人。”
“江照人…”
林覺心中閃過如是一句。
“多謝足下。”
“不謝。”
林覺從挎包里掏出銅錢,換了草香,為意離神君上了三炷香,這才離去。
漸漸走出山村,走上官道。
“師兄你說,別的師兄下山除妖,會不會遇到危險啊?”
“師兄們經驗豐富,道行也深,不必過于擔憂。”
“師兄你說…”
“師妹。”
“怎么了?”
小師妹疑惑的看著林覺。
林覺已經停下腳步。
“師妹你先獨自回山吧。向師父復命,路上小心一些,莫做逗留。”林覺對她說道,“最近徽州一地妖魔四起,而且其它三處死氣盛放之地也不知有沒有被釋放、有沒有神靈來處理,我放心不下我家大伯與村鄰,須得回去看一眼。”
“哦!”
小師妹點了點頭,能夠理解,又皺著眉頭,拿不準的問:“那我要回去看看嗎?”
“我看沒有這個必要。”
“嘿嘿,我看也是。”
“我們本就最遠,莫讓師父擔憂,我回去一來一回,走得快多半也得小半個月。”
“好!”
一條官道,兩人都召出了紙驢,分行左右。
狐貍自然跟著林覺,人多時它就老老實實的邁著小碎步沿著路邊走,或是穿梭于路旁山林間。若路上無人,便在路旁樹梢之間跳躍如風。
沒走多遠,身后忽然傳來喊聲。
“師兄!”
林覺愕然,回頭一看。
正是自家小師妹。
不知何時她又跑了回來,氣喘吁吁,小臉通紅,連頭發都沾在了額頭上。
“師妹你怎么回來了?”
“師兄,我和你一起去你家!”
“你和我一起去做什么?不是讓你回去回稟師父好讓師父安心嗎?”
“我想和你一起去!而且剛才我走出去不遠,遇到了江凝道長,她讓我告訴你一件事情,我就回來找你了。”
“什么事?”
小師妹卻神神秘秘,左看右看。
此時是官道上,也遠離了此前黑霧死氣籠罩的范圍,雖說近幾日周邊很亂,路上卻也仍有人結伴而行,想來都是不得已出來討生活的人。
“這邊來…”
小師妹將他帶離官道,帶到路邊一棵大樹前,這才湊近于他。
林覺皺著眉頭。
覺得有點奇怪。
余光一瞥,自家狐貍站在一旁,也盯著小師妹,歪頭露出思索之色。
“啊”
一聲不確定的狐貍叫。
林覺下意識去握劍柄。
剎那間寒光一閃。
若是換了別人,沒有扶搖提醒,真不見得反應得過來。就算反應過來,背靠一棵大樹,面對身邊人突然襲來的利爪,也很難躲得開。
好在林覺自有本領。
在“小師妹”眼中,面前之人往后一退,身后明明是棵大樹,本該退無可退,他的身影卻直接隱入了大樹之中。
下一瞬間,一柄長劍刺了出來。
“小師妹”面露驚恐之色,想往身后閃去,可是身后又有狐貍撲來。
篷的一聲!
“小師妹”炸成一篷黑煙,黑煙中飛出一只怪鳥,努力撲扇著翅膀往上飛去,可終究被長劍刺中一點。
道人又從樹中顯身出來。
林覺正想說這是什么妖怪,不僅敢在半路截殺自己,而且能化成小師妹的模樣,還變得如此之像,就連說話也沒有大的破綻。一見這只怪鳥,頓時就明白這是什么東西了。
小川村的羅剎鳥!
腦中迅速閃過一些脈絡——
難道當時小川村的羅剎鳥不止三只?
心思動念,卻不影響自身動作。
張口一吐,便是一蓬靈火。
兩年間道人進展有多大?
當初一口凡火,燎到這羅剎鳥,傷害只比沒有好上一點,如今口吐靈火,同樣只是燎到,卻讓這怪鳥一聲慘叫。
剛飛出不遠,也沒飛多高,便驟然往下一墜。
“撲撲撲…”
拼命撲扇翅膀,終于重新飛起。
隨即咒語聲響起。
幾枚飛鏢迅速射出,直追怪鳥而去。
見它瘋狂撲扇翅膀,在空中迅速躲閃,仍是被飛鏢擦中,滴下黑血,落下羽毛。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便見下方一只白狐飛一樣的平地躍起。
那身姿真是優美輕盈。
可狐爪與牙齒并不饒人。
“嘎!”
怪鳥頓時落了下來。
林覺提劍而去。
只見狐貍按著怪鳥,怪鳥扭頭看他,像是自知命運,眼中充滿怨毒之色:
“你這道士真是命大!梨村的狐貍奈何不了你們,貢村的梨祖居然也奈何不了你們,就連妖王死氣,你們都能碰巧逃生!”
“你來自小川村?”
“我恨吶!”
林覺一聽就知道了,自己所猜沒錯。
應是當時小川村的羅剎鳥被漏了一只,這只羅剎鳥偷得生機之后,暗中怨恨。它不一定知曉妖王死氣存于此處,卻知曉這里有狐群梨祖。梨村貢村的村民能夠聽說黟山,并來黟山浮丘峰請道人,多半有它的影子,想的是道人來此除妖,好報得仇。
這邪物通些人性,定是知曉死氣彌漫禍害一方會引來神靈,于是逃出了那數十里范圍,這才得以存活。
林覺是早知道羅剎鳥記仇的,也領教過另一只羅剎鳥對那位張大的仇怨。
卻沒想到,竟能記仇記到現在。
這類天地蘊養的邪物,不說戰力高低,本身都很奇異,可這記仇也算一樣缺陷了。
上一只就死在這上面。
這一只定也死在這上面了。
“我家小師妹呢?”
“自是死了!”
“嗤!”
林覺長劍一探,刺穿怪鳥,頓時它的全身燃起靈火,山路上響起刺耳的慘叫,嚇破行人膽。
眨眼間地上只余一堆灰燼。
林覺毫不猶豫,取出神行丹來。
在貢村時面對滿地邪物,林覺尚且沒舍得用,到了這時卻是毫不猶豫的塞進口中。
隨即在遠處結伴趕路的行人詫異的注視下,道人一步跨出,便是兩三丈遠,身形自開花白穗的巴茅頂上踏過,又自枯黃成林的雜草叢中踏過,有時又在楊柏的枝頭踩過,身后還有一只狐貍以同樣的方法跳躍著跟上,彎曲的山路硬是被他們走成了直路,甚至有時都不在路上。
在外人眼中,道人飄然,真若神仙。
然而走出沒有多遠,卻見另一道身影從對面、從道路左邊而來。
雙方互相轉頭,驚詫對視。
隨即停在樹梢頂上,彼此打量。
“師兄?”
“師妹?”
“嗯…師兄你煮的第一頓飯是什么?”小師妹一問完,就拋開了雜念。
“鋪蓋面。”
“真是師兄!”
“你也遇上它了?”
“你怎么知道?”
“不然我怎會耗了一顆神行丹?”
“是哦!”小師妹瞬間明白了,目光又一掃他背后跳來的狐貍,這才放心,“剛才那東西變做師兄的樣子,不知為何它的讀心術不太靈了,來套我的話,又想害我,不過我生了疑,因為它只有師兄一人,沒有扶搖,所以反應了過來,它就跑了。”
“我也差不多。”
“師兄沒事就好…”
“你才是啊。”
“那現在…”
小師妹站在樹枝上盯著他。
“你還是別獨自回山了,跟我一起走吧。”
“那師父…”
“他會扶乩,會自己猜。”
“好的!”
小師妹乖巧點頭,絲毫不做他想,只是又皺眉咬牙,覺得浪費了兩顆神行丹。
心痛得很。
不過吃都吃了,不能浪費。
正好趁此趕路,與風同行。
做一回短暫的神仙。
最后一天!求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