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滿碎石子的山路,被壓出深深的車轍,秋高氣爽,路面干燥,看著也好走。
路旁一棵大樹,樹干粗壯筆直,樹下隨意坐著三名道人,三頭驢子,其中兩頭灰驢站著一動不動,一頭黑驢正在悠閑吃草,一邊吃草一邊用余光打量著兩頭假驢,旁邊地上有些動靜。
“師兄…”
小師妹有些不解的轉頭,看著旁邊:“扶搖好像很喜歡打洞啊,走到哪挖到哪。”
旁邊根本看不見狐貍的身影,只能看見地上不斷被翻出的碎土。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還有人喜歡在山上修路呢。”
小師妹又瞬間轉頭看向他。
狐貍已經在地上挖出了一個足以容納它自己的洞,聽見聲音,也從洞中探出頭來,疑惑的看向他們。
“別挖了,都要走了,你這不是白挖一場?”
“嚶?”
幾個道人都站了起來。
狐貍見他們真的要走了,便也只好從洞里出來,回身戀戀不舍的看一眼自己剛挖的洞,搖頭晃腦,邁著小碎步往前走去。
一陣小跑,跳躍幾下,就超過了三名道人,朝著前方一棵大樹沖去。
隨即便見它沿著大樹筆直的樹干往上跑,踏著垂直的樹干如履平地,竟直接跑到了大樹中間才停下來,四只腳都踩在垂直的樹干上,仰頭看向這條山路通向的遠方,似是在給眾人探路。
探完路了,這才轉身下來。
折身沿著樹干往下跑,臨近地面時輕輕一跳,四肢微屈,輕巧落地,毛絨絨的尾巴隨風招擺著。
小師妹看得一愣一愣的。
三師兄也有些驚訝,好在他向來是個不恭的性子,便一轉頭,笑著對林覺說:“這下好了,上天入地,你這只狐貍全會了。”
“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它從哪來的。”
“你跟著四師兄學了聚獸調禽,親口問它不就是了。”
三師兄說完,只見林覺瞄了他一眼。
“三師兄你真聰明。”
“什么?哦!”三師兄一拍腦門,“忘了你撿到它的時候才剛斷奶,它自己怕也不知道!”
“不過管那么多做什么呢?就算是妖怪生的,妖怪又不都是壞的。就算是壞的妖怪,也不是生下來就是壞的。它怎么樣不還是看師弟你嗎?”三師兄說著搖了搖頭,“有扶搖陪著你,今后下山,行走天下也好,別地尋找道觀廟宇也罷,都要好多了,起碼沒有那么孤獨。”
林覺和小師妹都不禁朝他看過去。
“以前的師叔他們下山之后,都是去了哪里呢?”林覺問道。
“看自己咯——”
三師兄一邊走一邊對他們說道:
“咱們道觀也算人脈廣的,畢竟有那么多師叔在外面,一般會盡力給下山的弟子找些新建的沒人住修的道觀,或者是廟宇。若是這些道觀廟宇是當地官府或者富人集資修的,咱們有‘金度牒’,他們也愿意讓咱們去。
“不過一般都湊不夠七個。
“你要是想闖蕩江湖,就去闖蕩江湖,你要是對功名利祿有追求,也可以去京城,反正隨便你。
兩人聽了都不禁沉默,又互相對視。
三頭驢子慢悠悠的往前走著,踏著踢著路上的碎石子響,翻過小坡,三名道人閑散的跟在旁邊。
“到時候就不好見到咯!
“所以叫你們在山上養些愛好,今后各自散在江湖,修行之際也好打發時間。
“我最羨慕四師弟,他若離去,定是有山中的好友陪他一同去。我也還好,畢竟我有這么多好漢相隨,今后一同闖蕩天下倒也瀟灑。別的師兄師弟就有些孤獨了。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這么覺得。”
三師兄的聲音灑脫,又有些寂寥。
兩個師弟師妹也不禁露出思索。
唯有狐貍好似無憂無慮,在路上來回的跑,只要回頭看見林覺在,便絲毫也不憂心了。
漸漸到了齊云山下。
作為道教名山,齊云山遠比黟山有名,可單論山而言,齊云山卻既不如黟山高,也不如黟山廣,晴天時站在山下都能看到山上的玄天觀。
過橫江,登道山。
山路上香客不少,常停在路中間歇息交談,見到他們穿著道袍,也會與他們攀談幾句。
每到這時,哪怕是三師兄,也會客氣的回應。
終于站到齊云山門口。
抬頭一看,是“勅建玄天觀”五個大字,正門左右兩旁刻著楹聯:
妙造自然,收拾起大好風光,山川不老;
意有所得,把握住云開晴日,香火為緣。
剛巧門內正有一名小道士,仔細一看,還有幾分熟悉。
好像是小川村時青玄道長帶的那名小道士。
小道士正走過,一看他們,更是立馬就認了出來:“這不是…不是浮丘峰的幾位道友嗎?道友快快請進!”
還得是人家經常接待香客的道士敏銳一些,若換了他們突然造訪浮丘觀,小師妹怕不是要當場愣住。
“未曾通報,冒昧登門。”三師兄當先說道,“實是回來路上,遇到一些事情,我們覺得有異,剛好路過齊云山,就來告知齊云山的道友們,不知青玄道友和江道友從鳴啁山回來了嗎?”
“回來了,早前幾天就回來了。”
“煩請通稟一聲。”
“那請道兄稍等。”
小道士便匆匆離去了。
三人則是互相對視。
“看,人家晚走幾天,還比我們先到幾天。”
“還不是報官耽擱了。”
“是報官嗎?是三師兄你劃船太慢了吧?”
三人小聲說著話。
大殿中也有幾個道士,卻都盤坐在蒲團之上,認真念經供神,一點小差也不敢開,與他們的隨意形成鮮明的對比。
不久,小道士便回來了,身后跟的是那名白得不像話的江道長。
江凝道長懷抱拂塵,神情平靜,在觀中沒戴冠巾,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腳下生風,來到他們面前,互相行禮。
“道友慈悲。”
“道友慈悲。”
林覺看見她的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當時捕役冒雪送到山上來的那封信,那一頁的簪花小楷。
“青玄道兄下山做法事去了,已有人去通稟掌教了,請隨我來吧。”
“好。”
三人便跟隨他們往前,走到內院時,掌教靈清真人便也親自來迎,又將他們請到內院茶室,點上了香,煮上了茶,儼然是貴客待遇。
三師兄看向林覺。
林覺便將路上之事仔細講了一遍。
“此事和我們黟縣之事有數個共通點,便是銀錢,準確來說是白銀,妖怪和死氣,細想令人生畏。”
此事之大,就連靈清真人也鄭重起來。
雖說整個江南及其周邊都是玉鑒大帝的香火來源之地,可他道場的核心便在此地。而若真有一個勢力范圍遍布整個徽州的妖怪蟄伏,對于玉鑒大帝而言顯然是一件極其嚴重的事。
“你們意思是說,這背后可能是同一件事?”江道長開口問道。
“只是懷疑,不過我們的本領不夠,恰好此地乃是玉鑒帝君的道場,所以才來知會齊云山的道友,希望能通稟神靈,再細查一番。”
“道友太謙虛了。若換了我們到了那里,恐怕根本看不穿,即使看穿了,也難以從妖怪身上看出死氣。”靈清真人說道,語氣十分和氣,“至于之后的事便請道友放心,我們定然通稟神靈,徹查整個徽州。”
“那我們就放心了。”
“若真如道友們所說,便是幫了帝君大忙,清剿妖孽后定有酬謝。”
“好…”
林覺并不客氣。
“幾位道友遠來是客,便先在觀中休息一夜吧,貧道還有位貴客在等待,便暫時失陪。江凝與三位年紀相仿,便請她來陪同三位。”
“真人慢走。”
三人都起身送他。
靈清真人推門而出。
“什么貴客,能讓靈清真人也如此對待?”三師兄忍不住問了一句。
“林知州。”
江凝道長答得很直接。
“難怪!”
隨即只剩江凝道長陪同三人喝茶閑聊,又帶著他們在玄天觀四處逛一逛,只是幾人不熟,這位江凝道長話又不多,說話時也沒什么表情,并沒有青玄道長親和健談,三人跟著她玩耍也是頗為無趣。
又住一晚,次日下山。
終于回到浮丘峰。
幾位師兄全都精神不振,就連云鶴道人臉上的神光也暗了許多。
“師兄師弟,為何神情如此萎靡啊?該不會是太過于想念我吧?”三師兄大笑著說道,并將一包銀錢丟給大師兄,“剩下的盤纏。”
“你們怎么這么久才回來?算著大醮應該早就結束了才是,你們十天之前就該回來了。我們都準備下山去尋你們了。”大師兄說著低頭一看,“怎么還比走的時候帶的銀子多了這么多?你不是把丹藥和天材地寶換了銀子了吧?”
“怎么可能?路上遇到一些雜事罷了,銀子也是人家贈的。”三師兄說著一頓,又是一笑,“我還以為是太過于想念我,原來是擔憂我啊。”
眾人卻不理他,只看林覺和小師妹,還有他們身邊的兩頭灰驢。
“這驢子是…”
“大醮上遇到二師叔,贈給我們的。”
“二師叔啊…”
眾多道人點點頭,雖然覺得驚奇,但更多的是關切起兩個師弟師妹。
“師弟師妹可有累著?”
“還好。”
“不累!”
“不累就好。”七師兄說,“先歇息歇息,想想晚飯吃什么。”
林覺回了自己房間。
狐貍也跟著他。
一到自己房中,聞到那淡淡的清冷的木頭味道,熟悉的未曾變過的陳列,頓時就有種安定下來的感覺。
“呼…”
林覺松了口氣,走到床邊躺下。
狐貍亦是直奔它的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