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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富貴險中求,也在險中丟

  已近深秋時節,山中涼意越發明顯。

  鳴啁山上許多人都在下山。

  “邵公,就此別過。”

  “就此別過!”

  林覺和小師妹都向麻衣壯漢道別。

  “江湖再見!”

  麻衣壯漢亦是拱手。

  “江湖再見。”林覺誠摯說道,又轉過身,對另一邊的二師叔行禮道,“師叔,我們就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二師叔隨意揮手,“算來我們還能再見一面,你們兩個莫要松懈修行,到時候我再來考校你們。”

  “好。”

  林覺知曉他說的那一面是什么。

  不必多想,轉身下山而去。

  忽覺身后有人注視。

  林覺回頭查看,卻不是二師叔與麻衣壯漢,也不是齊云山的道友,而是一群陌生的道人,站在高處看向他們。

  “那些人是誰?三師兄你的好友嗎?”

  “誰?”

  三師兄回頭仔細一看。

  “哦,不是,是京城外玉山上的道士。”

  “也是我們的故交嗎?”

  “算是吧。”三師兄咧嘴一笑,“忘了告訴你,我們浮丘觀雖然人脈很廣,不過人脈一廣,也不都是結緣的。”

  “嗯?還有結怨的?”

  “這些玉山上的道士就是。不知道是哪個出去的前輩結下的怨了,連帶著整個黟山的道友碰上玉山的道士都不對付。”三師兄笑著說道,“去年齊云山大醮上有斗法臺子,我們還上去斗過。”

  “還有這種事?”

  “這多正常!道士都講究隨性,咱們浮丘觀那么多前輩走出去,你說,像是二師叔這種,到老了還這么惹人厭,得惹多少仇家啊?”三師兄不由得搖著頭說道,“弄得我以后下了山,都不敢說是浮丘觀出去的了。”

  林覺看了他一眼:“最好別說。”

  “是吧?誒?什么意思?”

  “沒有…”

  “別看了!都是正經道士,光明正大的仇怨,該切磋切磋,該斗法斗法,該吵架吵架,不可能半路來截我們的!”

  三師兄大笑著往山下走。

  林覺也只好跟上他,頻頻回頭。

  山下比山上還要熱鬧一些,畢竟多數人都住在山下,又有許多達官貴人前來,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機,于是村里家家戶戶都成了臨時的茅店,商販干脆占了路邊擺攤設點,賣什么的都有,好似一場別樣的廟會。

  林覺買了一對竹筐,走遠之后,便挑了一處無人之地,召出紙驢,將竹筐放上去,東西都放進竹筐里,自己則背個空書笈。

  頓時腳步輕快許多。

  再吃著集市上買來的熱騰騰的饃饃,一邊走一邊談笑,說著大醮上的收獲,像是三師兄換的丹藥靈株、二人誠心換來的法術,不知不覺,腳下便已是數十里農田青山。

  果然如三師兄所說,一路順利,到達碼頭。

  這邊的船家要比鳥鼠山那邊更黑一些,返程明明是順流,價錢卻還要更高,而且驢師兄要了更高的價錢。還好林覺提前收起了紙驢。

  也是一艘蓬船,和來時那艘差不多大,卻只有他們三人。

  當然,還有一只狐貍一頭驢。

  輕舟順水,乘風往下。

  “師弟對你這書笈還真是愛得深沉啊,要換了我,早都丟掉了。”

  “這是別人送的。”

  “不會是村中的娃娃親吧?”

  “是鄰村的長者。”

  “原來是這樣…”

  三師兄點點頭,臥在船艙中,似是也對他的行為表示認可。

  林覺則在船板上吹著風,看向兩旁。

  大江滾滾,千帆破浪,旁邊就有不少船只并立,有的船頭坐著懶散的江湖人,有的則是負手而立的文人、像是隨時將要吟詩一曲似的,旁邊樓船上又不斷傳來笙歌燕舞聲,也有幾分詩中的江湖味道。

  船家看著像是個慕道的人,一邊掌帆,一邊笑呵呵的問他們:“三位道長從哪來啊?”

  “黟山。”三師兄答道。

  “黟山?”船家明顯不解。

  “黟山浮丘觀。”

  “黟山又在何處?”

  “偏僻之地,不足道也。”

  “那看來三位定是隱世修行的名師真道了?定是有道行的吧?”

  “哈哈!你這船家,懂得還不少。”

  “常在江上跑船,下至江湖奇聞,上到朝中秘聞,多少都有聽說一些。”船家笑著說。

  “那倒是有趣了。”三師兄說道,“不過我們可不算什么名師真道,也沒有什么道行,不過尋常道士罷了,來大醮湊湊熱鬧而已。”

  “小老兒跑船多年,見的人形形色色,卻也看得出來,三位道長定是高人!”

  “如何見得?”

  “就憑先前聽三位道長一番談話,便知三位道長品行不俗!都說修道就是修身養性,品行好的,定然道行也高!”船家笑著說道,“何況從徽州千里迢迢的跑來元州,若是沒有一些本事,怎么走得了這么遠?”

  “咱們徽州可太平多了,何況一路都是水路,也比陸路好走一些。”三師兄十分客氣,擺著手道,“船家莫要吹捧了,太陽都要落山了,還是早些找個地方泊船煮飯吧。”

  “好嘞!”

  天光黯淡,水生氤氳。

  幾艘船不遠不近的漂泊在靜水里,有船家站在船頭撒網,隨手一丟,就是一個渾圓的圈落入水中。

  眾多船家常常高聲吆喝幾句,又互相交談幾句,說接到幾個客人,最近生意如何。有人運氣好捕到的魚多得吃不完,有人運氣差沒遇到魚群,連著幾網撒下去都是空的,便也在這水上吆喝著,互相一分,道句謝就是了。

  哪怕在這水上魚兒并不值錢,可這動作卻也灑脫。

  隨即船上都升起了炊煙。

  捕來的魚兒,隨便與米一煮,加點姜片去腥鹽巴提味,就是晚飯了。

  船家盛好端給他們。

  “船上沒有別的,米在船艙放久了也容易受潮,小老兒不太會煮飯,要是口味不對,有些腥氣怪味,還請多多擔待。”

  “沒有的事。”

  “趁熱吃吧。”

  “多謝船家。”

  三人也不是講究的,笑著開吃。

  只是林覺才吃第一口,就皺起了眉。

  不對!這粥有些不對!

  確實有些腥氣,不過不止于此。

  服食之法有些反應。

  抬頭看一眼前面,三師兄扣著碗底,正貼著碗邊喝著粥,一口接著一口,還露出美滋滋的表情。

  “師弟你看我做什…”

  卻是等到第一口粥進了肚子,消化之后改變了體內的陰陽平衡,他才覺察不對,也皺起了眉頭。

  于是兩人同時扭頭,看向小師妹。

  雖然今天小師妹沒有幫小師兄背書笈,卻也背了一段路的干草,此時早就餓了,正吃得歡實。不過冷不丁見兩個師兄都盯著自己看,她臉上一時閃過一些茫然無措,不知為何,卻也立馬停了下來。

  小狐貍見狀,跟著停下。

  林覺與三師兄摸劍。

  師妹神情一肅,也去摸劍。

  “船家!”

  “好嘞!怎的了道長?”船家一邊走進來一邊說,手上也端著一碗魚粥在吃,“可是飯菜不夠滿意?船上條件簡陋,也只有這些了…”

  卻見三師兄笑瞇瞇的。

  “俗話說得好,富貴險中求,可也在險中丟,求時十之一,去時十之九啊。”三師兄停頓了下,仍是笑瞇瞇的,“何況從大醮上回來的道士,船家這富貴也求得太險了。”

  “嗯?”船家一愣,“道長什么意思?我怎么聽不明白?”

  “這粥里的毒,無色無味,連我家修行陰陽靈法的師妹都沒品出來,若非貧道有些道行,我家師弟又學過服食之法,怕是真要著了道了。尋常修天地靈法的道人哪怕道行不低,沒有別的本領,在你這也要翻車吧?”

  “嗤!”

  林覺已經拔出了鐵劍。

  “道長什么意思?什么毒?”船家一時被嚇得不輕,臉上慌亂至極,“小老兒在水上跑船半輩子了,怎么會給人下毒呢?”

  林覺和三師兄對視一眼。

  林覺這才想起,剛才自己船上的船家是沒有捕到魚的,魚兒乃是從旁邊那艘蓬船上要來的。

  正好此時船家也如此說道:

  “難不成…難不成是剛剛從旁邊那艘船上討來的魚有問題?”

  三師兄卻是仍舊笑瞇瞇:

  “船家好演技!好把戲!便把旁邊船上的人都叫出來吧,否則船家只身一人,今天定然是走不了了!”

  “道長這是…”

  船家依然驚恐不解,嘴笨的解釋,說著話時,神情不改,卻將手中碗朝他們一扔,滾燙的粥頓時散出滿天星點。

  船家一個轉身就往船板上跑。

  林覺連忙一揮衣袖。

  “呼!”

  船中忽起狂風,這風之急,憑空瞬起,這風之大,竟然將這魚粥又吹了回去。

  與此同時,三師兄腳下發力,身子頓時往前沖去,又順著這股勢頭拔出長劍,仿佛飛身一般直往船家追去,乃是正經的“玉女穿梭”。憑著修行中人的道行和這一身道袍,加上劍舞的底子,一時使出來怕是比許多江湖好手還更飄逸三分。

  眼見得劍尖就要追到船家背心,剎那之間,船家一個轉身,不知何時手中已經多出了一柄短刀。

  黃昏船艙中一月寒光。

  當的一聲!

  長劍居然被劈開了!

  三師兄一見這船家有些武藝,也不管究竟是高是低,反正絲毫與他近身搏殺的心思都沒了,一步蹬在船板上,又飛身回來。

  回來之時,手便已伸進懷里。

  可是還沒撒出豆兵,便聽左邊一道火聲呼嘯,一條火柱如龍,已然朝前沖去。

  右邊又有幾道破空聲。

  火柱越往前就越分散,熱浪滾滾,蓬船上的空間又有多大,正欲直追三師兄的船家早已來不及跳水,只得倉皇舉袖遮面。

  “轟!”

  這火當真好燙!

  船家正苦忍劇痛時,忽覺不對,憑著多年經驗,本能的一個側身閃避——

  便見一柄鐵劍旋轉著破開這團烈焰,正好從他鼻尖前斬下去。

  可接著卻覺身上一痛。

  “噗!啪!”

  一前一后,連著兩聲,兩種感覺。

  低頭一看,卻是兩柄脫手鏢。

  帶衣鏢的造型,卻沒有拴布條,這么短的距離脫手擲來,想來也是旋著飛來的,借著火焰的光和長劍擲來的聲音作遮掩,一枚刺中腰間,另一枚其實也打中了,卻是用鏢尾打中的。

  好在飛鏢力道不算很大,扎進去也不深。

  “好算計啊!”

  船家隨手將之拔出,抬頭一看,卻見那青年道人屈指一彈,似是朝自己彈出一顆豆子。

  這是什么暗器?

  船家本能的想躲,可剛開始偏頭,目光仍然緊盯著那顆豆子,卻見它剛一脫手就迅速變大,好似迎風就長,到自己面前時,已成了一名甲士。

  真像是神仙本領一樣。

  那甲士左手拿著圓盾,右手拿著長刀,正高舉長刀朝自己斜砍過來。

  船家倒吸涼氣,連忙也提刀。

  “當!”

  卻不知這甲士力氣哪有那么大,兩刀碰撞,卻將他砍得往旁邊一偏,結結實實撞在船艙的篷尾。

  咚咚!

  沉重的腳步聲,踩得蓬船都在晃。

  船家真是眼睛也不敢眨,瞄準空隙一刀刺去,卻見這甲士腳步不停,只是一舉盾牌就將之擋下,反倒持盾撞來的力度之大,直接將他撞出船艙,撞在船舷上。

  “嘶!”

  船家腰上傳來劇痛,卻一點不敢停,又連忙沿著船沿一個翻滾。

  當的一聲!

  一柄鋼刀正好砍到船舷上!

  正是方才他在的位置。

  船家剛有起身的想法,可還沒來得及發力,又連忙往下一躺。

  “刷!”

  一柄鋼刀橫著斬過,幾乎貼著他的面門。

  刀風凜冽,令人生寒。

  船家雙腿一蹬,本想將這甲士蹬退,卻不料好似蹬在了一面墻或一塊巨石上。

  對方竟是紋絲不動!

  好強的壓迫感!

  船家牙關緊咬,腿上的力卻也并不卸掉,反而繼續用力,蹬得自己往外滑去,順勢往后翻滾,險之又險的在船尾站穩。

  蓬船顫抖不已,腳步聲好似戰鼓鳴。

  剛穩住身子,那甲士又到了面前。

  “這什么法術?”

  船家如是想著,連忙提刀。

  眨眼之間,交鋒已數下。

  船家有心想與他對招拆招,可對方卻更像是軍旅的戰法,只舉刀往他身上砍,那力道根本不像是人能擁有的,也根本不顧自己是否受傷。

  好消息是,自己砍中這甲士一刀。

  壞消息是,砍在了盔甲上。

  更壞的消息是,自己也被這甲士砍了一刀。

  一刀,從左肩,到了右胸。

  好像是活不成了…

  距離這艘蓬船不遠,還停著一艘蓬船,上面本是幾個閑散江湖人,此時全都搭弓拉箭。

  這方船上的動靜時間很短,可也被那條船上隨時觀察這邊的人發現了,本來他們在搖船靠近,見到船家已死了,當即就有幾支箭矢射來。

  瞄準的正是船頭的甲士。

  由于距離不遠,箭矢射得很準,力道也不小,可這甲士竟是一點也不在意,只默默轉身往船艙里走。

  腳步踩得船板咚咚響。

  又是哆哆幾聲——

  三支箭矢射在了甲胄上,兩支射在了頭上,甲士卻仿佛一點也不怕疼,只彎腰將手探進船艙,似乎接了一些什么,隨即走出來,往遠處一扔。

  隔壁蓬船上的江湖人只能見到這名甲士中了箭卻活動自如,已是有些驚訝,卻又見他往這邊做出投擲的動作。

  “什么東西?”

  黃昏下原本看不太清。

  正疑惑之時,這些東西就在空中迅速變大,剛剛靠近,便成了幾個甲士,朝這方飛來。

  拿弓的江湖人才剛搭上第二支箭,抽刀的江湖人也才把長刀抽出來,突然睜大了眼睛,只見幾名高大壯碩、穿著精鋼鐵甲、面部涂著鮮紅油彩的甲士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從天而降,在空中就已擺出了揮刀的架勢,轉腰扭身,長刀借勢,劈砍而下。

  這么一刀可真是開山劈石。

  不過是一面倒的屠殺罷了。

  眨眼之間,江上就又清靜下來。

  唯有遠處的船不知所以,船上人提著漁火,站在船頭朝這邊張望,卻也只見大江靜水,倒映天光,兩艘蓬船輕微搖晃出水波與吱呀聲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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