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林覺忽然醒了。
只覺外面昏昏暗暗,房中也是一片漆黑,不知什么時候了,但是卻涼颼颼的,有些異樣的寒意。
這種寒意好似是從隔壁傳來的。
寒意之中,林覺又感覺到了一點陰氣。
“啪…”
屋中亮起了一點豆光。
林覺本想照明,看看有沒有什么異樣,卻見身旁本該睡著的三師兄不知何時早已盤坐而起,也睜著眼睛,看向隔壁房間。
自家狐貍也沒有睡,而是在床下的蒲團上坐得端端正正,看向那方。
見到光亮,一人一狐都轉過頭來。
好像在說——
你也醒了?
合著就我睡得最沉?
林覺不禁想著。
“你也醒了?”三師兄畢竟占了會說話的優勢,開口說道,“是不是感覺那邊房間有些不對?”
“陰氣很重。”林覺點了點頭說,“三師兄什么時候醒的?”
“也就剛剛,晚上偷喝了酒,想起來小解,結果看見扶搖坐得端端正正,盯著那邊看。”三師兄撓了撓頭,“沒醒的時候只是覺得有點冷,不過對我也造不成多少影響,這一醒了,就睡不著了。”
“原來如此。”
林覺松了口氣,還以為是自己警覺性最低呢。
“現在什么時候了?”
“反正天還沒亮。”
“三師兄你的意思是…”
“醒來之后吧,細細一感悟,那邊除了陰氣,倒還有些我熟悉的感覺。”三師兄說道,“我倒不是想管閑事,只是這也睡不著。想去看看呢,但是人家好心收留我們,又把門鎖了,總不好有無禮之舉。”
“什么熟悉的感覺?”林覺問道。
“執念,怨氣,煞氣,血氣。”三師兄連說幾個詞,還好林覺也明了他的意思。
“會不會是惡鬼厲鬼?”
“那不至于。”三師兄擺手說道,“要真是惡鬼厲鬼,咱們就不會只覺得冷了。何況那方的陰氣鬼氣也不重。”
“這個簡單,交給我吧。”
“你去?”
“我也好奇。”
“這樣也好。”三師兄點頭說,“若真與我結識的那些好漢的殘魂一樣,你就正好找到豆兵的靈了。”
“原來是這樣…”
林覺點著頭,看向隔壁。
橫豎今晚是睡不著了,干脆起身穿好鞋子,帶上自己的柴刀和飛鏢,別在身上,提著燈籠推門出去。
狐貍自然跟隨著他。
先去茅房小解。
小解回來,正好站到隔壁門前。
林覺仔細查看一下,只是尋常的一間木門,沒有什么禁制法陣,又湊近去看里面,卻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
里頭確實有陰氣。
也確實不算很重。
林覺吹熄燈籠,放在地上,小心的靠近房門,又小心的往前湊。
面部緩緩進了房門。
“噗…”
一張口吐出一點細小火光,電光石火間映出房間內的模樣。
房間大小陳設都和自己住的房間幾乎一樣,可火光映照之下,卻有數道模糊不清的黑影在房間中胡亂晃蕩、橫沖直撞。
察覺到這點火光,立馬就有黑影撲了過來。
真是一點也沒猶豫——
隱約可見是江湖武人的模樣,提著一柄看不清的長刀,面目猙獰扭曲,似乎飽含怒意,飛身而來,一刀就朝林覺面門砍下。
林覺下意識的退出了房間。
刀尖好似透過了門框,貼著自己鼻尖砍下去。
林覺眼光閃爍,卻又往前邁步。
這下徹底走進了房間中。
抬起手來,指尖一點火光。
若是從門外看,火光無疑將道人的身影映在了門窗上,可也同時映出數道更模糊的黑影,左右各有一道,頭頂也有幾道,都張牙舞爪,也都揮舞著模糊不清的刀劍,朝著道人飛身撲去。
林覺卻絲毫不為所動。
刷刷刷!
幾柄刀劍從他身上砍過。
林覺自是毫發無傷,最多砍過之處有些寒意,可他一身火氣靈氣,眨眼就將之填補了。
這些黑影卻不停留,好似沒了神智,也不知疲倦,繼續撕咬劈砍著他,個個面目扭曲,憤怒至極,好似與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林覺只是細細觀察著他們,記住這種感覺。
“這就是執念和怨念嗎?”
可惜這些黑影連鬼都算不上,只是執念造就的殘魂,沒有完整的神智,也無法交流。相應的,他們也沒多少本事。
若是尋常人,還有點可能受影響。
不過林覺便一點不在意了,只是任由它們攻擊,借由這一點火光打量他們,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這些武人從哪來的?
這是發生了什么?
林覺正思索著時,忽然見外面天光逐漸亮了,好像有火燒云,又聽見了僧人的念經聲,覺得不好,便連忙出去。
狐貍正乖巧的坐在門口等他。
林覺環顧一圈,沒有被人看見。
可這一看才發現,外面并未天亮。
自己看見的光,是那寺院大殿中散發出的佛光,聽見的念經聲似乎也不來自于寺院中的僧人,而是來自那未關門的大殿,殿中空空蕩蕩。
是說怎么天亮得如此突然?
“吱呀…”
有香客聽見聲音,衣裳都沒穿好,就連忙推門出來查看。
看見果然是有菩薩顯靈,這些香客頓時都興奮不已,又都高聲呼喊別人,沒一會兒就有越來越多的香客披著衣衫出門來,往大殿中看去。
小師妹的房間也打開了。
先走出來的是王姓香客的女眷,隨即才是提著長劍的小師妹。
三師兄也出來了。
眾人全都往大殿門口聚來,有人還沒靠近,就已經虔誠的跪了下來,不斷祈禱與哭喊,覺得自己花的銀錢總算沒有白費。
林覺三人聚在一起,也看過去。
殿中確實空空蕩蕩,沒有一個僧人,可是大殿中的一尊菩薩像卻發著金光,照亮了整間廟宇,同時有若有若無的誦經聲從殿中傳來。
“菩薩顯靈啦!”
“菩薩保佑啊!”
“真是菩薩!”
大殿門口已經趴伏了一片。
這時才有僧人后知后覺的從房間里走出來,同樣穿著衣裳,卻是睡眼惺忪,神情也很隨意,一邊走來一邊自顧自的交談:
“怎么菩薩又顯靈了?”
“不知道啊…”
“諸位施主,地上濕寒,心誠就是,莫要在地上跪久了!菩薩也不愿見到你們因為久跪而傷了身啊!”
一時間站著的除了僧人,就只有三名道人了。
林覺仰頭看著那尊菩薩像,眼睛不眨。
狐貍則是盯著下方的神臺。
林覺目光一低,也順著狐貍看去。
“三位道長,回去休息吧,距離天亮還有好一會兒呢。”微胖僧人過來勸解道,笑瞇瞇的,“雖說都歸天翁管,畢竟佛道是兩家。三位道長站在這里若不行禮,心頭恐怕也不自在吧?若是行禮,恐怕更不自在。”
說得有道理,也挺貼心。
三人對視一眼,轉身往回走去。
眼見得天邊也泛起了一抹白,小師妹便沒有再回她住的房間,而是到了兩個師兄的房間中。
房間不大,沒有桌椅,兩個師兄坐在床上,小師妹便坐在地上的蒲團上,抱著越發顯白的狐貍,仰頭將兩個師兄盯著。
“師弟看出什么?”
“沒有佛氣,倒是有些靈光,看著有些眼熟,應該是一種戲術。我雖不會,卻也覺得和七師兄的戲術有些相通之處。”林覺思考著說,低頭看了眼仰著腦袋的小師妹和狐貍,“扶搖耳朵很靈,多半是神臺下面或者神像里有什么玄機。”
“師兄我也這么覺得。”
“這些僧人啊…”
“自然是求財了。”
“多半是了。”林覺說著,眉頭卻是皺著,“師兄可知道我在隔壁房間看見了什么?”
“可和我想的一樣?”
“應該差不多。幾個武人,怨念很重,一見到我就往我身上撲咬劈砍。”
說著話時,狐貍忽然扭頭,往外一看。
外面有輕微的腳步聲遠去。
被聽見了?
三人再度面面相覷。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那名微胖的僧人便來了,此時他的臉色仍然有些偏黑,臉上卻少了昨日那般看著就覺得溫和的神情。
僧人也十分直接。
“幾位道長,實不相瞞,此處確實不是菩薩顯靈,不過是我們自導自演的戲碼,目的也只是圖財罷了。既然幾位道長慧眼,已經看破了,希望能看在我們留宿幾位一夜又贈送吃喝的份上,能夠、能夠…”
僧人似乎也覺得難以啟齒:
“唉,希望能夠不予外人解說,我們自然感激,自然有銀兩贈送。”
說完便看著幾人。
林覺和小師妹反應都很同步。
這等難做的決定,這等難開的口,自然是推給師兄了。
師妹神情嚴肅,不知在想什么。
林覺卻想的是隔壁那些殘魂。
“法師放心,我們道人很少有嘴多的。何況我們性子懶散,也不愛惹麻煩。”三師兄爽朗說道,也不知幾分真假,“若是無人問到頭上,我們自然不會多嘴亂說,不過若是有人問來,我們也不愛說謊,這點卻得法師諒解。”
僧人聞言,神情微變。
三師兄便又連忙笑道:“法師放心,我們從黟縣來,暫留一夜而已,天一亮就往回走了,法師這間寺院如此偏遠,沒人會問到我們頭上來。”
“若是問到呢?”
“道人不說謊。”三師兄說著,打量著他神情,見他越發凝重,這才忽的咧嘴一笑,“只好緘口了。”
“呼…”
僧人這才松了口氣。
于是從懷里摸出一個紅布包裹,一只手攤著,另一只手解開,里頭正是幾枚束腰蜂窩銀——就只是閉口不言,什么也不做,竟然就值幾十兩銀子。
“我們在此求的是當地富人的財,也做過濟貧的事,幾位道長是有本領的,見者有份,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還請道長務必收下。”
三師兄卻推開了:“法師已經留我們在此借宿,還有免費的齋飯給我們吃,我們還有什么可求的呢?已經足夠了啊。”
僧人不禁抬頭,盯著他看。
像是看他是真是假。
三師兄笑呵呵的,也不避諱。
“那就太好了。”僧人展顏一笑,“我們也愿意交道長這個朋友。”
“客氣。”
“告退。”
僧人一走,三人繼續對視。
三師兄神情也平靜下來。
慢慢的天便亮了。
天剛剛亮,寺院中的香客還未離去,便有附近的貧苦百姓趕來,聽說昨晚菩薩又顯靈了,竟也紛紛掏出錢財上供,求菩薩能夠保佑自己。
也不知這些僧侶是如何做的,竟能夠一邊維持不喜錢財的假象,一邊讓人心甘情愿的掏空家底。也或許正是維持這種假象才能做到這一點吧。
三人遠遠看著,面無表情。
很快——
僧人給他們送來了早飯。
早飯倒是豐盛一些,除了三碗稀粥,還有一盤素餡饅頭,一碟咸菜。
三師兄與小師妹都沒動筷,而是看向林覺。
林覺果斷端起碗來,先喝一口粥,細細品味,又嘗饅頭和咸菜。
白粥無事,毒在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