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著,昨天在山下,那些商人都管我們叫真人,然后就想,我們這輩子能修成他們口中的‘真人’嗎?”
“那不過是他們的尊稱罷了。”
“我知道。”
“師妹天資不凡,何必憂心不能得真?何況只要努力,也許走到人生的盡頭,回頭一眼,你會發現,你的終點并不在原先設想的地方。”
“那在哪里?”
“在半路上,在你已經走過的地方。”
小師妹一愣,抬頭把他盯著。
這個時候,兩人已經走到了山上,新修的臺階到頭了,前面是以前的粗糙老路,旁邊石壁陡峭而粗糙,倘若手腳并用卻也可以爬到山頂。
林覺便在這里停下了兩步。
“師妹,我去山頂。”
“我繼續修路!”
兩人對視一眼,就此分開。
小師妹修路已經修到了山巔。
便見她伏在山上,用手切開山石,將這些大的石塊甩下山崖,又用手掌一遍一遍的抹過山石,將之撫平,山風一吹,山頂全是白沙。
此地危險,總讓人擔心她會掉下去。
倘若視線往上,便是奇峰怪石,林覺剛好在頂上打坐修行,小狐貍便端坐在他旁邊,一身毛發被風吹得亂晃。
云鶴道人說過,雖然修行的是陰陽靈法,看似吸收陰陽靈韻就夠了,不過天地自有靈氣,在山川秀美之地,多采天地靈韻,總不是壞事。
于是一人練習法術,一人修行靈法。
兩人隔得很近。
小師妹修路累了,便坐下來吃些野果。
有時也在懸崖峭壁上睡一覺。
小狐貍無聊了,就扒拉著地上的石頭玩兒,像是要在石頭上刨出個洞來一樣。
有時實在無趣,又或是被山間什么東西所吸引,它便像是羚羊豹子一樣跳下山去,這里瞧瞧那里看看,偶爾遇到山間的精怪,知曉它是浮丘峰浮丘觀的道士們養的狐貍,還會同它玩耍。
唯有林覺修行最為專心。
不知過了多久。
“呼…”
林覺忽的睜開眼睛,吐出一口白氣。
仔細感悟一下,道行增長倒是不慢,可距離忘機子所說的脫胎換骨的‘真人’,還不知有多遠。
山下的人常常尊稱道人為“真人”,但其實大多數道人是配不上這個稱呼的。
當時忘機子說得籠統,后來林覺認真請教過云鶴道人,這才知曉,真人這個看似很普遍的稱呼,其實原本指的是已經得真得道的人。
若是上古時候,天上沒有宮闕,神仙也住人間,靈法派口中稱的“真人”,便是已經可以成仙的人。
上山就是仙人,在世便是真人。
可以說靈法派的真人就是神仙,二者其實沒有強弱高低之分。
上古時期,很多大能也被稱作真人。
哪怕是到現在,靈法派的道人,修成真人之后,只要愿意,又沒有別的阻礙的話,也完全可以升天而去成為神仙,并且絕不是天兵天將、社神地祇或者神靈侍從這樣的小神,若在凡間名聲再好一些的話,得個“真君”不成問題。
可是這樣的神仙也不得長久,也難以稱得上神通廣大,就如此時九天之上的多數神君一樣,既神力有限也壽元有盡,古往今來更替不知多少。
因此在這之上,又有大能與真仙。
到了現在,符箓派也稱獲取某些高階箓職的道人為真人。因為這些道人雖然還在凡間,不過早已完成了修行,名列九天,只等功德圓滿,死后自然就會飛升上天,成為神仙,這也是符箓派修士的最終追求。
“若能修成真人,在這世間,便也有幾分逍遙了吧。”
林覺如是想著。
只是那不是一個離得近的事。
“唉…”
林覺停下休息,也拿出野果來,先分一顆給身旁狐貍,隨即慢慢剝皮吃。
實在無聊,便躺下吹風。
狐貍跟著他學,竟也躺下。
山中天地真是廣闊。
直到師妹在下方扯著嗓子叫他。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
林覺倒也不閑,天天修行做飯,得空之時,將觀中齁咸夾口的酸菜倒了,趁這夏秋交際時節蔬菜多,重新做了幾壇子。
又吃了一顆巨靈丹。
這一顆效用就很差了。
難怪當時忘機子定的如此規矩,幾乎每人都能得到一顆,大多數人都能得到兩顆。只因吃一顆效果就很好了,兩顆錦上添花,至于第三顆,只能說是聊勝于無罷了,肯定勝于獎勵。
長輩之心啊。
七月逐漸過去,天氣再次轉涼一些。
山中體現得尤為明顯。
清風拂過林梢,已經不見一點熱氣,哪怕是下午,坐在院中也不熱了,反倒在山風吹拂下覺得格外涼爽愜意。
此時松下便坐著兩人。
一個穿著松垮垮的道袍,拿著酒葫蘆,正侃侃而談,另一個坐在對面,認真傾聽。
兩人都沒有用蒲團,也沒有坐板凳椅子,只隨意的坐在地上。
“傳說中的撒豆成兵,是神仙隨便抓一把豆子,灑在地上就能變成千軍萬馬,我們哪有那個本事?我們這充其量叫刻豆成兵。
“便得尋找山中老木靈木,按照法術雕刻成兵,以天地靈氣日月精華祭煉,又得請來殘魂賦予它靈智。用的時候丟將出去,心中念咒,落地自然而然就能變成甲士了。其中講究雖多,大致卻是這樣。
“說來是個費時間的活兒。
“你若想學,我倒有些當年初學時用剩下的木料,現在用不上了,你拿去用就是。免得你去深山里尋,把人家種的給撇了,人家找上門來。”
三師兄氣色不錯,心情也好,說著話又灌兩口酒。
林覺做飯的一月,大概是觀中幾人吃得最好的一月了,道觀本來就閑適,沒有多少事做,也沒有多少煩憂,每天吃飯睡覺修行是頭等大事,如今吃飯這一項變得極好了,天不熱了睡覺也舒服了,任誰也心情愉悅。
“那就多謝師兄了。”
“都是師兄弟,又何必這么客氣?就是有些人可就不夠意思咯!”三師兄提起酒壺仰頭喝酒,嘆息說道,“我都是前些日子才知道,有人在榔頭山上喝了那山君釀的千日酒就算了,多得了一杯,竟然因為念及妖怪情誼給了狼妖,沒有帶回來給師兄喝!”
“當時又不知道三師兄愛喝酒,這不是知道之后,下山便給師兄帶酒了嗎?”
“哈哈!”三師兄大笑一聲,又說道,“不過除了木料,還得有把精細的刻刀,這卻得去山下買,價錢不便宜。”
“刻刀?”
“這是個精細的東西,像是理發匠的刀一樣,不便宜,一套下來,估摸著得十來兩銀子。”
十來兩銀子?
這倒是把他難住了。
林覺先前倒是有二十兩的銀子,只是月初才叫村人帶回去、給大伯大娘抵御水害或者改善生活用了,還以為在山上沒有什么用錢的地方,沒想到這才過去十幾天,用錢的地方就冒出來了。
這錢從哪來?
師父可給報銷?
“怎么?沒錢?這有什么?這么大個黟山,這么一身本事,還能被這點難倒?”三師兄搖頭晃腦的說,很是灑脫,“山中的野味奇株、藥材,再不濟偷你二師兄幾顆丹藥下山去賣,這十兩銀子不是輕輕松松就來了?”
三師兄哈哈一笑,不再提這些,轉而給他講解一些“刻豆成兵”的淺顯道理,講到興處,遞來酒壺分他一杯酒喝。
逐漸到了黃昏時候。
門外忽有敲門聲。
是幾個衣著不錯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卻不敢進來,而是只探進來半邊身子,左右張望,像是生怕冒犯了什么。
聽見二人在此講法,互相對視,都覺奇異,隨即才小聲問道:“敢問二位道長,這里可是浮丘觀?”
“正是。”
林覺與三師兄對視一眼,二人都站起了身。
“居士請進。”
“可是來上香的?”
“哎呀!是浮丘觀就好!是來上香的,是來上香的,也是來請道長們下山相助的!”當先一名男子快步走來,說道,“我等都是黟縣人,聽說前些日子有貴觀的高人在黟縣抓了妖精,追回了銀錢,如今妖怪又開始作亂,我等是特地來請道長幫忙的!”
其余男子也跟在后面,快步走來,大多面容都有些憔悴,怕是被折磨得不輕,此時走到這里,眼中又充滿希望。
林覺聽著不由有些驚訝。
城中消停了那么久,還以為已經沒了妖禍,又或是齊云山的道友們已經到了城中、除了妖怪了呢,沒想到隔這么久,居然有人找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