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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遇獨孤

  使團一行沒能立刻見到北周天子。

  稍微打聽一下,大軍行動難以隱瞞,很容易就了解到北周天子是為了坐鎮與北齊的大戰,上個月就移駕去了同州。(注0)

  在使團到達前不久,北周朝議,將與突厥聯手伐齊。

  公卿皆道:“齊氏地半天下,國富兵強。若從漠北入并州,極為險阻,且大將斛律明月未易可當。今欲探其巢窟,非十萬不可。”

  柱國大將軍、隨國公普六茹忠獨道:“師克在和不在眾,萬騎足矣。明月豎子,亦何能為。”

  周帝于是以普六茹忠為元帥,大將軍楊纂、李穆、王杰、爾朱敏及開府元壽、田弘、慕容延等十余人皆隸屬,率騎一萬與突厥伐齊。

  普六茹忠率萬騎北向直突二千里至黃河,留爾朱敏據守什賁,游兵河上,以為后路策應。

  又轉而向西,突進七百里,來到了武川的六鎮舊地。

  普六茹忠的高祖元壽,北魏初年任武川鎮司馬,此處乃是先人故宅,于是祭祀先祖,大饗將士。

  普六茹忠有些感慨,如果沒有當初的六鎮之亂,就沒有天柱大將軍爾朱榮的巔峰時刻,也不會有北齊高祖高歡、北周太祖宇文泰、以及自家的崛起。

  這段歷史,借著本次出兵的機會,得和幾個兒子好好講上一講。

  武川鎮是處于中間位置的第三鎮,祭祀饗士已畢,萬騎奔騰踏出大青山南麓,據白道城,錚錚鐵蹄一舉席卷了北齊二十余鎮。

  在北方普六茹忠率軍飆進之時,四千多里外的南方也進行著一場討伐割據勢力的戰爭。

  就在侯勝北啟程出發后不久,周迪再寇臨川,越過東興嶺,東興、南城、永成縣民皆其舊部故人,群起響應。

  陳蒨詔護軍將軍章昭達率眾討之。

  至東興嶺,周迪見其軍勢大,料不能勝,脫身潛竄退居山谷之中,過起了流亡生活。

  章昭達悉擒其黨羽,拷掠周邊居民,訊問周迪的下落。

  當初侯景之亂,百姓皆放棄本業,群聚為盜。只有周迪所部不侵擾百姓,還分給田地,督其耕作。

  周迪性情質樸,不故作威嚴架勢,冬則短衣布袍,夏則紫紗兜肚,日常赤足徒跣。

  雖然外列兵衛,內有女伎,卻傍若無人般地做些搓繩子剖竹篾的雜事。

  周迪自己更是輕財好施,凡是周濟他人,必然說到做到,訥于言語而心懷誠信。

  臨川人都對他感恩戴德,提供藏匿之處,即便章昭達加以誅戮,也不肯告發。

  可想而知,只要朝廷討伐大軍一走,周迪必然卷土重來,死灰復燃。

  章昭達陷入泥潭,一時難以抽身。

  在這段時間里,侯勝北體驗了一種和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

  他沒有急著去找毛喜名單上給的幾個人,而是像任何一個初到長安城的年輕人一樣,充滿好奇地逛起集市,觀景游玩。

  司馬相如上林賦有云: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

  渭、涇、灃、澇、潏、滈、浐、灞,穿流長安城四周,最后由渭水在潼關匯入大河。

  走出館舍,經過西市出城,過橫門橋,又稱中渭橋。

  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注1)

  值此深秋入冬、大雁南返之際,正是游子最為思鄉的季節。

  西風渭水,蕭瑟孤獨,憑河感懷吟詩的,又有多少是來自江陵的被擄之人呢。

  此時偶遇有緣,豈不比登門拜訪,更為符合文人雅趣,大起他鄉遇知音之感?

  侯勝北再次覺得毛喜把人心琢磨透了,連天時、地利都算計進去,成了影響人心的工具。

  于是白天逛逛集市,午后去渭水感懷,就成了侯勝北每日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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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衡西京賦有云:郭開九市,通阛帶阓。旗亭五重,俯察百隧。

  旗亭便是指市樓了,漢代東市歸屬京兆尹,設東市令;西市歸屬左馮翊,設西市長。

  長安歷經戰火,累遭變故,也不分舊日三輔劃分,不過集市的商品依然豐富。

  比如蔬菜就分為鮮菜、腌菜、干菜等。

  侯勝北以前都有僮仆下人伺候飲食,可以說是飯來張口,于烹調料理一竅不通。

  嗯,除了野味燒烤,那是和大壯哥一起打獵練出來的手藝,自信不遜于任何人,只不過現在也沒有誰會品鑒就是了。(^_^)

  毛喜認為懂得“吃”非常的重要,美食是人人都喜歡的,特別加強了這方面的培訓。

  冬日鮮菜難得,腌菜分為菹齏。

  菹為腌菜,萬蔬皆可菹,尤以韭、菁、茆、葵、芹、菭、筍為主,周禮稱為七菹。

  齏就是切成小塊的腌菜。虀,濟也,與諸味相濟相輔,切碎了更加入味。

  干菜與腌菜相反,是將水分曬干而成。

  九月藏茈姜、蘘荷,作葵菹、干葵,如今正當季,可以大飽口福。

  而更貴的就是窖藏菜了,于蔭坑采用沙藏、冷藏、混果、蠟封、密封等手段,保得果蔬新鮮,于冬季食用。

  侯勝北在建康時就經常吃菘,他覺得這菜又大又白,就叫大白菜不好嗎?(注2)

  這次來到集市一看,菘菜賣的少而且貴,大部分還是賣的葵菜,葵菜三錢一束,菘則是好幾倍。(注3)

  肉才三錢到十錢一斤不等,菘比肉還貴啊。

  侯勝北這才對百姓民生有了一些概念,不過除非他要換換口味,否則吃館驛提供的餐食就是了。

  逛完糧食蔬菜的店肆,其他的商品也是琳瑯滿目。

  林產品有原木、竹竿、木柴、水果如橘及山野雜果、干果如栗子等。

  畜產品有牛、羊、豬肉、牛皮、羊皮、豬皮、牲畜的角和筋等。

  漁產品有鮮魚、大干魚、小雜魚。

  副產品有豆醬、酒、漿、帛、絮、毛織品、狐皮等。

  手工品有牛車、軺車、漆器、銅器、鐵器、旃席、木器等。

  礦產品如丹砂、鉛精、水精等等。

  但凡日常所需,基本都能夠在集市找到。

  此外,還有奴婢買賣和賣卜算卦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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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勝北軍旅出身,本不信神鬼之事,可是他沒想到在北周的第一樁機緣,竟然是從靈異而起。

  他連著去了渭水數日,每天對著夕陽喟嘆,來來往往的文人倒是不少,可是無人主動上來相詢。也沒看到誰在那里長吁短嘆,找到機會前去搭訕。

  這一日,侯勝北帶了張氏兄弟和麥鐵杖在集市閑逛,北周鴻臚寺賜了一些錢下來,供使團日常開銷之用,他們每個人也分到了一些。

  錢為布泉,是保定元年所鑄,至今已發行了兩年多。

  一以當五,與五銖錢并行。

  北周本來一直使用的是北魏的五銖錢,主要有孝文帝太和五銖、宣武帝永平五銖、孝莊帝永安五銖,然而和南朝一樣遇到了私鑄之風嚴重的問題。

  宇文邕執政,由于關中產銅不足,鑄造大錢。

  取名布泉,取流通遍布、泉水涌流不竭之意。

  布泉鑄工精致,內外廓齊整;二字作玉筋篆橫書穿孔兩側,古樸端莊,泉字中豎不斷,一線貫底。

  侯勝北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是比五銖錢重一些,但是遠遠不到五倍之重。

  看來天下之事,南北相通啊,他不由想起了阿父給自己講的鑄錢的事例。

  北周的財政應該也不怎么樣,很多還是以物易物的呢。

  一行人正在街上走著,迎面來了一人,容貌長壯,有異常人。

  只聽這人沖著他們就高聲嚷道:“噫,不想今日見雙子星矣!”

  侯勝北還沒反應過來,這人又道:“不對,竟然還是三星高照的局面!”

  遇上神經病了吧。

  侯勝北正要避開,這人張開雙臂攔住:“不行,你們須走不得,待我細細看來!”

  張氏兄弟和麥鐵杖待推開他,旁觀之人連忙拉住:“這位是強練強神仙,所說之事往往有驗,不可得罪了他。”

  “哈哈哈,我若不欲言,縱苦加祈請,亦不相酬答。我意欲有所論說,逢人輒言。我命由我不由天。”(注4)

  好一個狂人,看來還頗得愚民敬重。

  侯勝北皺著眉頭,想著怎么辦,就聽身后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強練之名,早有耳聞。既如是,就隨你找個地方,論說一番又如何?”

  侯勝北才想到面前稱為強練之人,不僅僅是針對自己,扭頭看去,就見到了伏陀。

  伏陀身形修長、英姿颯爽,是個長相俊美的北方男兒,年紀與自己相當,只是神情間不知為何郁郁不樂。

  “這位兄弟,看你不像我朝人士,今日相遇即有緣。若是無甚急事,便耽誤你片刻,我們聽這位強練大師講上一講如何?”

  聽到伏陀的邀請,侯勝北打量了對方一下。

  只見他身穿褲褶,緊身窄袖、圓領開衩,然而不像貴族官員,在外面再披一件袍裳。

  身后跟了兩名隨從,是個有錢,但是沒有官身的富家哥兒?

  雖然不屬于需要結交的對象,侯勝北還是答應了下來,畢竟這是抵達北周之后,第一位主動招呼他的別國之人。

  伏陀見他同意,頗為愉悅,感覺像是交際被拒絕了多次,終于有人接受了邀請一般。

  強練昂首闊步在前,一行人跟著他來到了一座佛寺。

  寺內僧人見是強練,還帶了一群人,彷佛對他這種行為已經習以為常,準備了一間禪房讓強大師說法。

  “汝二人命數相似,父為重臣、為人杰,卻都蒙冤而死。”

  強練第一句話就讓侯勝北大吃一驚,自己的身份背景除了南朝使團無人知曉,此人由何得知?

  伏陀卻神色不動,長安城認得自己的人不少,知道相關身世也很正常。

  至于對面坐著的這個人,誰知道是不是強練找來的托呢?

  “六者大順,汝等皆需受六年磨難,運勢方可扭轉。”

  伏陀一笑:“強大師,如此說來,我今年就要時來運轉了?”

  強練正色道:“正是!一起一落,數之所定。汝劫數已滿,年內自有應驗。這位小兄弟則是今年剛剛入劫,仍需煎熬六年才是。”

  伏陀朝著侯勝北道:“若是強大師所言不虛,這位兄弟,你接下來的日子可真不容易,我已經嘗過六年被廢在家的滋味,真不是人過的。”

  侯勝北終于開口道:“若是熬得六年,能夠得償所愿,那也值得。”

  強練搖頭道:“大仇元兇得天命庇佑,你奈何不得他,只有應在其后代身上。至于助紂為虐之輩,可與個報應,以明上蒼賞善罰惡之意。”

  侯勝北默然。

  陳蒨,照這個說法,自己無法向你報仇了嗎?

  伏陀一看,嘿,強練說的有鼻子有眼,這托還演得真像那么回事。

  反正自己被廢在家閑極無聊,不如就盤盤此人的底細,拆穿了以為一樂吧。

  當下就道:“這位兄弟,既然強大師說我們命數相似,不妨到我府上,擺上酒水,詳細說來如何?”

  侯勝北心想,北方男兒果然好客,為了這么個不著調的事,就請人上門喝酒,你日子得是過得多無聊。

  于是答應了下來。

  想起強練在集市說的話,侯勝北問道:“大師你后來說什么三星高照,那又是怎么回事?”

  強練莊容道:“參宿三星屬西方白虎,心宿三星屬東方青龍。心宿又名商宿,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日劫運已起,和你命中注定為敵的那人,你們就快要相見了。”

  神神秘秘的。

  侯勝北不知道強練說了一通星宿參商,青龍白虎的是干啥,大概神棍都是如此吧。

  此處多留無益。

  兩人告辭,待要給些銀錢,強練也不收,痛苦地高呼道:“青龍白虎本不該相見,如今天命竟要讓他們相遇,于蒼生是福是禍,我居然看不透啊!”

  侯勝北跟著來到伏陀的府邸,只見牌匾上寫著獨孤二字。

  伏陀自嘲一笑,這個姓氏,大概已經快被世人忘卻了吧。

  大哥被扣留在北齊多年,最小的七妹也已出嫁,只剩下自己,還堅守著這個已經沒落的家名。

  侯勝北則是清楚地記得,毛喜給自己的名單上,唯一的那個獨孤:衛國公獨孤信!

  “你是衛國公獨孤家的公子!?”

  “先父正是期彌頭,原名獨孤如愿,太祖文皇帝賜名獨孤信的便是!”

  八柱國之一,衛國公獨孤信六年前被宇文護賜死,其子以父負舋,久廢于家。

  獨孤善,鮮卑名弩引,佛名伏陀。

  他成為了侯勝北在北周結交的第一位關隴勛貴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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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對照同州:今渭南市大荔縣什賁:今杭錦旗北,什拉召附近武川:今武川縣哈拉合少鄉白道城:今呼和浩特市北郊壩子口村東興嶺:今黎川縣和光澤縣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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