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一戰之后兩國通好,西北方面的邊境穩固了下來。
原先一些迫于局勢,暫時茍且忍耐的事情,就可以著手收拾起來了。
縉州刺史、領東海太守留異,即是這次要收拾的對象。
留異在前朝為蟹浦戍主,歷任晉安、安固二縣的縣令。
侯景之亂時,東陽太守沈巡回援建康,讓郡于他。
留異使兄長之子留超監知郡事,自己則率兵隨沈巡出戰,起初還是有一片報國之心的。
然而建康陷落,留異率眾投降了叛軍大將宋子仙,作為鄉導帶路回東陽,抓捕了授自己為司馬的臨城公蕭大連,這就有些不念舊情了。
此為一叛。
行臺劉神茂據東陽起義,留異外同劉神茂,而密契于叛軍。
劉神茂敗績,被叛軍抓捕后,從腳開始塞進鍘刀,一段段地鍘到人頭,留異獨獲免。
此為二叛。
王僧辯以留異為東陽太守,而陳蒨平定會稽之時,留異提供糧草,有接應之功。
此為三叛,由于這一次是投向我方,所以又名投誠。
由此可知,是見風使舵之徒無疑了。
留異因投誠之功,授持節、散騎常侍、信威將軍、縉州刺史,領東陽太守,封永興縣侯,邑八百戶。
陳霸先以陳蒨的長女豐安公主,許配留異的第三子留貞臣。
以此為信憑,征留異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南徐州諸軍事、平北將軍、南徐州刺史。
而留異寧可盤踞地方,遷延不就,不肯赴任。
陳蒨即位后,南徐州授給了侯安都。
改授留異都督縉州諸軍事、安南將軍、縉州刺史,領東陽太守加以安撫。
留異屢次派遣長史王澌入朝,王澌每次返回,均言朝廷虛弱。
留異久而久之就信了,雖外示忠節,恒懷不臣逆心,與王琳自鄱陽信安嶺潛通使往來。
王琳遣使往東陽,署其守宰之職。
對于這么一個首鼠兩端的墻頭草,自然是不能放任長期割據一方的,哪怕是自己的兒女親家。
陳蒨今年派遣左衛將軍沈恪代替留異,實則以兵襲之。
留異出下淮抗御,沈恪與戰敗績,退回了錢塘。
雖然兩邊撕破了臉,留異表啟遜謝,搞得陳蒨批復也不是,指責也不是。
誰讓自己先動手,反而打了敗仗呢。
于是征沈恪回朝,改任左衛將軍。
留異打了勝仗,由于此時眾軍還在湘、郢和北周對陣,陳蒨只有忍著怒氣,降詔慰喻,姑且羈縻。
留異亦知朝廷終討于己,乃使兵戍下淮及建德,以備江路。
現在侯安都平定湘州回來了,也該收拾你了。
陳蒨有了底氣,下詔曰:
昔四罪難弘,大媯之所無赦,九黎亂德,少昊之所必誅。
自古皇王,不貪征伐,茍為時蠹,事非獲已。
逆賊留異,數應亡滅,繕甲完聚,由來積年。
朕志相成養,不計疵慝,披襟解帶,敦喻殷勤。
蜂目彌彰,梟聲無改,遂置軍江口,嚴戍下淮,顯然反叛,非可容匿。
西戎屈膝,自款重關,秦國依風,并輸侵地。
三邊已乂,四表咸寧,唯此微妖,所宜清殄。
可遣使持節、都督南徐州諸軍事、征北將軍、司空、南徐州刺史、桂陽郡開國公安都指往擒戮,罪止異身,余無所問。
好威風,好殺氣!
原來之前不討伐,都是至尊寬宏大量。
現在才發現你留異實在是罪不可恕,到了該滅亡的時刻了啊。
堪比西戎秦國的強大北周都在朕面前屈膝,歸還了侵略的地盤,留異小妖還不受死?
侯安都,上!
“阿父,二弟的事情還沒個說法,陛下就遣你出征,這算什么!”
侯勝北憤憤不平道。
“陛下已經給出了說法。”
侯安都淡淡道:“立始興國廟于京師,用王者之禮,使陳伯茂奉祀祭拜,是想告訴我,涉及國廟宗祀,希望我能出于公心,以國事為重。”
“阿父,你一直講公心公心什么的,可是二弟他…”
“勝北,就是在此等難以兩全之時,才最考驗能否先公后私啊。若是公私兩便,豈不是人人都很容易做出選擇?”
“阿父,陛下明明就是吃準你是這種性格,才這么做的吧。”
“那又如何,我自是我,若是因為旁人怎么做而改變,就不是我了。”
“阿父,要是陛下沒有這么做,你打算怎么辦?”
“哼,要不是陳伯茂這小子繼承了國廟宗祀,殺了他影響甚大,吾便遣人斬了他頭去,替敦兒報仇!”
侯勝北縮了縮脖子,敢派人刺殺陛下和沈皇后的兒子,皇太子的親弟弟,阿父你果真是膽大妄為。
他換了個話題:“阿父,你這個征北將軍,怎么總是往南邊征討啊。我歷任殄虜、平虜、掃虜,我也盡是跟著在南邊打轉。”
侯安都沒有再理會他。
侯瑱死后,自己既然身為軍部第一人,就需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與留異的關系已經破裂,既然得到機會騰出手來,就該毫不猶豫地撕破臉動手,掃平東南這些割據勢力。
現在看來,大勢還是在朝廷這邊的。
侯安都升帳,看向這次從征的諸將。
三品安東將軍、持節、散騎常侍、中護軍、吳郡太守孫瑒。
四品直閣將軍、臨海太守錢道戢。
五品貞毅將軍、新安太守程文季。
六品壯武將軍、成州刺史韓子高。
六品雄信將軍、吳興太守周寶安。
七品貞威將軍、宣惠始興王府長史、行東揚州事陸山才。
南丹陽太守戴僧朔。
蘭陵令蕭摩訶。
還有自己的兒子,七品掃虜將軍侯勝北。
水步共一萬八千人。
呵,侯安都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
我兒起于卒伍,雖有自己罩護,好歹也是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功勞。
韓子高你就憑著美貌侍奉至尊,那么快爬到了一州刺史之位,比我兒還高一品,不知何德何能?
果然以色侍人是個好買賣哪。
成州遠在嶺南,陛下是舍不得你去赴任的,不過虛封罷了。
東陽不遠,這是要給一處實地了吧。
侯安都又看向其他人。
呵呵,陸山才率始興王府之眾盡數出征,是示我以王府無備,故作坦蕩嗎?(注1)
大軍出征在即,我侯安都又豈是因私廢公的小人?
唉,蕭摩訶這孩子從南康之戰,十三歲跟隨自己算起,已經足足十二年了。
他沖鋒陷陣、忠實護衛、任勞任怨,此戰過后也該提拔一下,放他獨當一面了。
卻是如同親子一般,有些舍不得他離開身邊。
新投奔的記事參軍徐伯陽文采出眾、武士裴子烈驍勇聞名。
本次出陣的將領,除了孫瑒、錢道戢,陸山才之外,其他都是二十出頭的青年。
這一戰,是年輕人的舞臺了啊。
主公,就讓我這老將,再帶領他們一程吧。
侯安都閉了一下眼睛,睜開時精光暴射,不怒自威。
只聽他下令道:“留異以為我軍將會順錢塘江而來,頓兵下淮及建德,于水路嚴加防守。我軍這次卻走陸路,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侯勝北!”
“在!”
聽到阿父第一個點將就叫到自己,侯勝北精神一振。
“令你部為佯動,正面進軍,經諸暨直至東陽,為奇兵震懾敵軍!待主力抵達,南北對進夾擊留異。”
“遵令!”
“程文季!”
“在!”
“賊將向文政占據新安,為留異一黨。你父程左衛乃是新安本地豪族,根基深厚,熟悉地理。令伱率本部為偏師,輕兵取新安,翦除向文政,清理我軍側翼。可敢一行?”
“有何不敢!我程氏三百部曲足矣,不勞主將另行撥兵。”
侯安都看了一下諸將,又道:
“留異謀反,陳寶應必然起兵助之。建安太守蕭乾單身臨郡,素無士卒,力不能守。我大軍于會稽分兵,主力繞后縉云,截斷陳寶應的來援之路,經永康北向,攻擊東陽。”
“周寶安,令你部為前軍,為我大軍開路。”
“錢府君,令你率部出松陽,斷留異之后,不令其向西逃竄。”
“孫安東,令你督舟師進討。”
“韓刺史、戴府君、陸長史,三位就隨我中軍主力前進。”
眾將轟然領命,韓子高也道:“侯司空不愧是我朝第一名將,果然安排極是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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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嘉三年,正月。
大軍從建康行軍七百余里,至會稽。
大軍繼續向東,過上虞折向南、剡縣、始豐、樂安而向縉云。
侯勝北率領自己的本部二千人,和主力分開,單獨行軍。
此前平定武陵蠻時,他也是單獨率領一軍。
只是當時賀若敦的北周軍被阿父牢牢盯住,絕不可能來襲。
而自己的對手不過是一些散落各處的地方豪族,零星襲擊有之,卻不會組織大軍來攻,內心是安穩無憂的。
此次留異雖然軍不過萬人,據說駐扎在下淮和建德。
陳寶應的援軍被阿父截斷,不可能繞過來攻擊自己。
但是留異要是兵行險招,先擊破自己這支佯動部隊,再回過頭抵御阿父的主力呢?
萬人對二千,這可是泰山壓卵之勢。
他懷揣著不安,短短兩百五十里的路程走得小心翼翼,派出斥候查探前方和側翼的百里方圓,就差直接把斥候派到東陽城下了。
事實證明,他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留異本以為討伐軍是水軍從錢塘江而上,根本沒想到侯安都由會稽、諸暨以步軍走陸路來襲。
聽聞兵至,留異大為恐懼,索性放棄了郡城,奔于桃枝嶺,以防和晉安的聯系被隔斷。
留異于嶺口立柵自固,等待陳寶應的援軍前來合流。
侯勝北兵不血刃,就奪了東陽郡城,立下了開戰的首功。
入城后,接管城防、宣布宵禁、派兵防衛府衙倉庫、召集官吏、告示安民,并撰寫戰報,派人報于阿父。
第一次占領城池,侯勝北照著以前攻占姑孰的前例,辦得倒也井井有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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