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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迎世子

  一場關鍵決戰,決定了一方勢力的興衰。

  北齊軍先前以魯山為兵站據點,柵口戰敗后棄城而走。

  南豫州刺史程靈洗乘勝追擊,占領了魯山。

  王琳逃至湓城,還想集合離散將領士卒再戰,卻沒有幾個人愿意歸附。

  是啊,主力敗北,湓城被北周軍圍困,根據地的湘州更是在后梁蕭詧和北周軍的聯合攻擊之下陷落,還能看得到翻身的可能么?

  在這種情況下,依然誓死跟隨的,真的是世間難得的忠義之士了吧。

  王琳只好與妻妾左右十余人投奔北齊。

  戰前,王琳安排侍中、丞相左長史袁泌、御史中丞劉仲威典兵,侍衛奉立的偽帝蕭莊。

  戰敗之后,親隨皆散。

  袁泌以輕舟送蕭莊來到邊境,拜辭而還,投降新朝,詣闕請罪,陳蒨深以為義。

  袁泌出身陽夏袁氏,為左光祿大夫袁敬之弟,曾先后侍奉鄱陽王蕭范、侯景、王僧辯、王琳,如今終于棄暗投明。

  劉仲威則繼續侍奉蕭莊前往歷陽,投奔北齊。

  劉仲威,南陽涅陽人,少有志氣,老終于鄴城。

  陳蒨下詔:“衣冠士族、將帥戰兵陷在王琳黨中者,皆赦之,隨材銓敘。”

  王琳勢力,土崩瓦解。

  輕車將軍、司州刺史,曾經斬殺益州之主蕭紀父子的樊猛及其兄樊毅率子弟部曲歸降。

  蕩寇將軍、巴陵太守,曾經將吳明徹打得片甲不留的任忠攜子任幼武歸降。

  被北周四萬大軍圍困多日的郢州,王琳敗北,陳兵將至的消息傳來,北周軍解圍而去。

  留府孫瑒召集了將佐:“吾與王公同獎梁室,勤亦至矣。今時事如此,豈非天乎!”

  于是遣使奉表,舉長江中游之地來降。

  而被南川三位刺史包圍的新淦,聽聞王琳敗訊,熊曇朗的部眾離心。

  周迪、黃法氍、周敷攻拔其城,俘虜男女萬余口。

  熊曇朗逃入村中,村民斬之,傳首建康,盡滅其族。

  大軍一路進軍至湓城,討伐王琳余黨,所向皆下。

  陳蒨以太尉侯瑱都督湘、巴、郢、江、吳五州諸軍事,鎮湓城。

  召侯安都引軍班師,凱旋還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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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討平王琳逆賊,盡有中游之地。

  平定南川叛黨,后方一時無憂。

  這是陳霸先都沒有完成的事業,陳蒨不禁躊躇滿志。

  就在得意洋洋之際,一個令他坐立不安的消息傳來。

  陳霸先的嫡子,陳昌從北周回來了。

  當初西魏攻陷了江陵,世子陳昌和陳蒨的二弟陳頊皆被送于長安。

  陳霸先即位后,屢次請求北周送還,北周宇文黑獺這只老狐貍總是口頭答應,實際奇貨可居,不予送還。

  現在陳霸先一死,北周不等本朝請求,立刻主動送還陳昌,無疑是想看到本朝內亂,趁機漁利。

  畢竟陳霸先的余威猶在,昔日跟隨的老臣舊將依然執掌著朝中大權。

  自己則是登基不久,黨羽尚未來得及安插朝中。

  陳昌是陳霸先嫡親血脈,太后章要兒健在,屆時如果要求自己退位讓于陳昌…

  想到此處,陳蒨不禁打了個冷戰。

  幸好王琳起兵東下時,陳昌受阻不能前行,止步居于安陸。

  現在王琳兵敗,陳昌重新啟程出發。

  算算時間,安陸到建康,一千五百里路程,走水路無需一月,也就到了。

  不行,這事還是得找侯安都商量。

  放眼滿朝文武百官,只有他敢作敢當,也有這個能力和魄力。

  當初擁立自己,侯安都果斷無比,這次相信他也會站在自己這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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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蒨召見侯安都,故作從容道:“太子將至,須別求一籓為歸老之地。”

  侯安都不假思索回答道:“自古豈有被代天子!臣愚,不敢奉詔。”

  陳蒨心中大定,試探著問道:“朕有一女富陽,年方及笄,才容尚可。聽聞侯卿有一子,今年加冠,正好年貌相當,不知…”

  侯安都毫不猶豫答道:“小兒久在軍中,粗野不識禮節,非公主良配。”

  陳蒨以為他在謙退:“侯卿過謙了。令郎此前入國子學,先帝考較親口稱善,御封殄寇將軍,豈會是無才之輩?此次柵口再立戰功,本當提拔,一發許配公主,升任駙馬都尉,你我君臣結個親家,豈不傳為美談?”

  侯安都還是推辭:“小兒不才,此亦不敢奉詔。陛下勿慮,我親自去迎世子陳昌便是。”

  陳蒨有點不太明白侯安都的想法,讓兒子娶了公主,成為一門外戚,有何不好?

  這樣彼此放心,自己也可委以重任,倚為長城。

  侯安都主動請命承擔處理陳昌的事情,表明了站在自己這邊的立場,卻又不肯答應彼此聯姻。

  此人想法,實不可解。

  見侯安都堅辭不就,陳蒨也就罷了結親之念。

  陳蒨在朝中放出陳昌歸來的消息,令群臣商議,以觀朝堂風向。

  百官紛紛上表,雖然沒人提出要陳蒨禪位這種意見,然而皆請加陳昌爵命。

  陳蒨暗暗心驚。

  于是詔以陳昌為驃騎將軍、湘州牧,封衡陽郡王,食邑五千戶,加給皂輪三望車,后部鼓吹一部,班劍二十人。

  湘州,還在后梁和北周手里呢。

  揚、南徐、東揚、南豫這核心四州可不能給,就連剛平定的江州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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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安都回到府中,在廳堂中獨坐了一個下午,直到晚間。

  侯夫人數次催他來用飯,侯安都只推說沒有胃口。

  侯敦侯秘撒嬌無用,只有侯勝北出馬,問阿父是怎么了。

  侯安都沉默半響之后,將去迎接陳昌的事情說了。

  侯勝北覺得迎接世子有何難,阿父要煩惱得連飯都吃不下。

  就算世子脾氣不好難伺候,不過忍耐路上數日而已,大不了孩兒陪你跑上一趟。

  侯安都盯著兒子,看得他毛骨悚然,難道這里面還有不為人知的內情?

  片刻之后,侯安都決心已定:“好!我兒便隨為父一同前往,屆時就由你來負責接待世子的隨行人員。”

  既然話已出口,侯安都把陳蒨想許配公主的事情也提了一下。

  侯勝北大贊阿父英明,皇帝女兒有什么好的。(^_^)

  又不禁有些好奇,問阿父為什么會拒絕。

  “我只是為了主公留下來的大業著想而已,若是成了一樁買賣交換,如何向九泉之下的主公交待。”

  侯安都說罷,斜視一眼:“再說你這小子的心思,我當爹的會不明白?皇帝女兒有什么好的。哼,虧你說得出口!”

  侯勝北這才發現自己這句話大有語病,無暇思考阿父說的買賣交換是指何事,赧然訕訕道:“阿父知我。”

  “今年你也二十了。”

  侯安都嘆道:“等辦好了這趟差事回來,就給你行冠禮吧。前些日你阿公寄信來,身體有些不好。待加了冠,你代我回去探望一番,盡盡孝道。”

  這一晚,侯勝北見到阿父和得知陳霸先過世那天一樣,長吁短嘆,飲了不少酒。

  去迎接世子還有些時日,自從柵口之戰勝利歸來,侯勝北和幾個好友忙著戰后諸事宜,清點匯報人馬和武器損失,申請補充。

  還有評定匯報功勞,撫恤傷殘軍士,管理和交割俘虜,盤點戰利品等一堆事務需要處理。

  忙碌過程中,侯勝北好奇地發現一件事。王琳軍的湘州兵俘虜中,頗有一些蠻人。

  他想到杜之偉之前沒有細講的南蠻,就去找國子學的老師請教。

  有博學之士告訴他:

  所謂南蠻,種類眾多。

  蠻人,分布于南北疆界,東至淮南,西達江漢,多以郡縣地名命名其聚落,如晉熙蠻,五水蠻,武陵蠻,五谿蠻,竟陵蠻,湘州蠻,武寧蠻,司州蠻,雍州蠻等。

  俚人,分布于湘廣之間,有時亦稱蠻,但與淮南江漢之蠻,并非一族,其聚落稱為洞。

  溪人,散在南境諸州,為山野賤戶,血緣文化與漢人相通,故遠較蠻俚易于同化,多信天師道,溪人之聚落亦稱為洞。

  僚人,南蠻之別種,分布于荊州西界,主要是梁益二州,寧交廣三州亦有。

  山越,揚州之蠻族,孫吳期間已剿滅大半,數量甚少,但仍未完全同化,偶有作亂。

  原來如此,那么冼姨的百越應該是俚人了。

  自家世居嶺南,也算是俚人溪人一流。

  王琳驅使的,就是五水、武陵、五谿、竟陵、湘州的這些蠻人吧。

  那國子學老師又道:“歷朝于多蠻之地立左郡右縣,又有校尉,護軍,都護等專司震懾討伐。校尉多用所治的刺史兼領,惟南蠻校尉多以重臣居之。”

  “元嘉二十二年討緣沔蠻,移一萬四千口于京師,用作外戚之奴仆,僅此一例而已。”

  “朝廷既不徙蠻族于文化較高之地域,對南方諸州亦缺乏開發教化之政策,故南方蠻族的漢化進程較為緩慢。”

  侯勝北覺得有點可惜。

  這些蠻族老實聽命,打仗勇不畏死,倒是當兵的好苗子。

  不過誰又會愿意為了幾千蠻兵,在邊境未開發之處,埋頭數年甚至更久,推行教化呢?

  侯勝北一陣好奇過后,就把此事拋到了腦后。

  中書侍郎袁憲和黃門侍郎王瑜也從北齊出使歸來了,永定元年出發,整整過去了三年。

  侯勝北就去攛掇徐陵老師,是不是請他們說一說這幾年北齊發生的變化。

  北齊最大的變化,就是去年十月,皇帝高洋死了。

  徐陵也對北齊那位皇帝最近這些年的行為頗感興趣,當下請二人過府一敘。

  高洋的軼事,那真是怎么也說不完,又冒出來許多新的傳說。

  他的三弟永安王高浚,其母王氏嫁給高歡當月就有了身孕,一度被懷疑是不是親生骨肉。

  不過高浚這孩子十分聰明,小時候和二哥高洋一起覲見時,見高洋流鼻涕,就責備左右:“何不為二兄擦鼻子?”

  就為了這件事,讓高洋一直記恨在心了。(注1)

  而七弟上黨王高渙為韓氏所生,他被高洋惦記上的原因更為離奇。

  當時有術士言:“亡高者黑衣。”

  所以高歡每次出門,都不想看到和尚,因為他們穿的是黑色僧衣。

  高洋則是有一天問左右道:”何物最黑?”

  回答是:“無過于漆。”

  因“漆”與“七”同音,高洋嚴重懷疑七弟就是“那個人”,命人去召高渙來鄴城,要好好問上一問。

  這什么神邏輯?

  高渙很了解這位兄長的神經質,殺了使者逃亡,最后還是被捕。

  高洋把兩位弟弟關進地牢的鐵籠里,吃喝拉撒在一處。

  就這樣關了足足一年,高洋想到去探望一下,看弟弟們過得好不好。

  見到兩位弟弟蓬頭垢面的慘狀,高洋十分激動,引吭高歌,令二人和之。

  兩位弟弟自然是惶恐悲傷,聲音發顫。

  高洋被感動的流淚了,就想赦免了他們。(注2)

  此時九弟高湛跳了出來,進言道:“猛虎安可出穴!”

  一句話,送了兩位哥哥的性命。

  高洋隔著籠子,親手拿槍就刺,又命壯士劉桃枝亂槍刺之。

  高渙力大無窮,槊來便接住折斷。

  高洋見奈何弟弟不得,下令亂投薪火,活活燒殺二人,然后填以土石活埋。

  之后挖出來一看,皮發皆盡,尸色如炭。

  高洋把兩位兄弟的妃子,賜給殺了他們的家奴。

  侯勝北震驚了,雖然不是一個媽,好歹也是一個爹生的,竟能狠心到如此地步?

  他聯想到自己即將出生的同父異母的兄弟或姐妹,不禁有些惴惴。

  去年正月。

  尚書右仆射崔暹卒,高洋前往吊喪,謂其妻曰:“頗思暹乎?”

  崔暹之妻對曰:“思之。”

  高洋曰:“那我就送你去見他。”

  于是手斬其妻,擲首墻外。

  過了三個月,仆射高德政因進諫不成,稱病不起。

  然而中了政敵,另一位宰輔楊愔的謀略,高德政聽說自己被外放冀州刺史,就說病好了。

  高洋大怒,叫到跟前道:“聽說你病了,我來替你針灸。”

  高洋采用放血療法,用小刀刺得高德政渾身冒血,又命劉桃枝斬掉了他三根腳趾。

  高德政的妻子內心不安,拿出許多寶物想寄放到朋友家中。

  高洋前往串門,正好看到,怒道:“我的倉庫中還沒有收藏這樣的東西!”

  一問之下,都是東魏元氏的賄賂。

  于是高德政、其妻、其子都做了刀下鬼。

  再過了三個月。

  東魏皇族元氏也糟了毒手,起因卻是不由令人苦笑。

  彭城王元韶,此人謙虛隱忍,又是高歡女婿。高洋剃了他的胡須,讓他穿上女子服飾,如此這般,元韶也忍了下來。

  這一日高洋問了他一個問題:“漢光武何故中興?”

  天知道元韶那一日腦袋是不是被驢踢了,隨口答道:“為誅諸劉不盡。”

  嗯,王莽沒殺干凈劉氏,秀兒才有了機會。

  我高洋乃英雄天子,可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于是東魏元氏宗族七百二十一人,皆斬于東市,嬰兒投于空中,承之以槊。

  尸體悉數棄于漳水,剖魚往往得人爪甲,鄴城人為之久不食魚。

  高洋又使元氏諸囚自八丈高的金鳳臺各乘紙鴟躍下,放起人肉風箏。

  偶有運氣好平安降落的,活活餓殺之。

  而正確回答了問題的元韶也被幽禁絕食,咬衣袖而死。

  元韶,伱真該上徐陵老師的課,學習一下溝通話術啊。

  袁憲和王瑜說起這些超越倫理常識之事,由于都是耳聞目睹,聲音都是發抖的。

  每一次聽到這位齊帝的事跡,侯勝北都會刷新認知的下限,覺得雖然是敵國,碰到這種至尊也真夠倒霉到家了。

  又過了三個月。

  高洋終于死了。

  聽說齊帝臨死的時候,對六弟高演道:“奪則任汝,慎勿殺也!”

  這讓侯勝北覺得,齊帝的腦子其實是正常的,他很清楚自己干了些什么。

  又不禁覺得可笑,臨死才這么說,有意義嗎?

  不過北齊的后繼者再怎么昏聵狂孛,也不太可能和高洋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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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對照魯山:今仙桃市沔陽東北,與漢口的魯山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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