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淽姊你輕點,疼。”
“戰場上英勇無敵,回到家里就是嬌氣小弟了么?”
蕭妙淽抿嘴笑著打趣道。
“戰斗時不覺得疼啊,只是被鈍器砸了一下,誰知道青腫了那么大一塊。”
“哼,骨頭沒斷算你運氣。鞭锏斧錘之類的鈍器對付甲士,比刀劍更為有效。”
“阿父連你也教訓我,你自己還不是受了傷。”
侯家多了兩名傷員,侯夫人和蕭妙淽正在服侍這爺倆換藥,享受戰后難得的平靜。
十六日,斬劉歸義、徐嗣彥、傅野豬等叛將,宣布大赦。
十七日,解除戒嚴,軍士以俘獲之功換酒,幾乎人人都得以一醉。
十八日,斬蕭軌、東方老、王敬寶、李希光、裴英起等齊將。
想當初高敖曹膽力過人,龍眉豹頸,姿體雄異,專事馳騁,每言男兒當橫行天下,自取富貴,誰能端坐讀書作老博士也。
與兄高乾數為劫掠,州縣莫能窮治。招聚劍客,家資傾盡,鄉閭畏之,無敢違迕。為之羽翼者,呼延族、劉貴珍、劉長狄、東方老、劉士榮、成五彪、韓愿生、劉桃棒。隨其建義者,李希光、劉叔宗、劉孟和。
至此凋零殆盡。
聽阿父說,主公足足猶豫了兩日,齊人也請割地,以馬牛贖取。
陳霸先最終還是決定不能放虎歸山,下令盡數斬了敵將。
“殺了蕭軌等人,在北齊為質的陳曇朗危矣。”
侯安都嘆息:“主公的親族凋零,唉。”
“主公也真是不容易,我寧可還是阿父這樣,一家人齊齊整整的。”(T_T)
“欲戴王冠者,必承其重。這是位高權重者在所難免的。”
“阿父你這次可是連跳幾級,也算是位高權重了啊。先是封侯,食邑八百戶,馬上改封西江縣公。再晉平南將軍,這可是二十班的重號將軍。”
侯勝北不滿道:“哪像我就升了一級,才當個隊副,連隊長都不是。”
“你這孩子真是的,怎么和你阿父相比呢。”
“無妨,在他這個年紀,我還沒出仕,更沒上過陣呢。”
“哈,主公還賜了一部鼓吹。大鼓、長鳴、大笛,橫吹、節鼓、鐃,以后出征敲敲打打,可熱鬧多了。”
“此乃武人榮耀,鼓舞士氣彰顯威儀,不是你這小兒口中說的玩具。”
“阿父,主公表奏把南徐州刺史讓給你做,我們又要搬家回京口了么?”
侯安都沉吟了片刻:“北齊元氣大傷,近期無力來攻。京口一時估計太平無事。”
站起身踱了幾步道:“江州的侯瑱始終是心腹大患。聽說最近王琳部將侯平舉眾投奔,侯瑱與之結為兄弟,其勢更大。”
“此前周景德攻之不克,我為后援,卻碰上了北齊入侵。待得我軍休整完畢,只怕又要前往征討。”
侯安都微笑道:“我如今掌握一方兵權,你們還是留在建康的好,以安主公之心。”
“兇漢啊,這次他加了平西將軍,進爵壽昌縣公,也給了鼓吹一部呢。”
侯勝北大剌剌道:“你們一個平西,一個平南,爵位倒也旗鼓相當。不過你兒子可比他的兒子強多了,我和他家那個紈绔子弟就是不對付。”
“小兒休得胡言,壞我同僚之誼!”
“哎喲,孩兒有傷在身,阿父別打我。”
侯夫人和蕭妙淽看他們爺倆斗嘴吵鬧,不禁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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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
蕭方智詔授陳霸先中書監、司徒、揚州刺史,進爵為公,增邑并前五千戶,侍中、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驃騎將軍、尚書令、班劍、鼓吹、甲仗并如故,并給油幢皁輪車。
局勢發展卻沒有如同侯安都的預想,需要他前往征討江州。
侯勝北和蕭摩訶還沒在京口打幾天獵,侯瑱就自己來建康歸順了。
事情的起源得從兩年前,蕭繹封余孝頃為豫章太守說起。
等到侯瑱來到豫章,余孝頃在新吳縣別立城柵,筑五步城與侯瑱相拒。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去年,侯瑱留從弟侯奫統管后方,自己率全軍攻打余孝頃。
從夏到冬,始終不能攻克,乃筑長圍守之,盡收其禾稼。
侯奫與新投的侯平關系不協,侯平攻殺侯奫,虜掠侯瑱軍府的妓妾金玉,轉投陳霸先。
侯瑱既失根本,兵眾皆潰。
輕騎回到豫章,卻被豫章郡的著姓熊曇朗拒之門外。風水輪流轉,品嘗到了之前于慶被自己拒之門外的滋味。
熊曇朗此人貪財,等到侯瑱敗走,獲其馬仗。
侯瑱前往湓城投奔部將焦僧度。
焦僧度勸侯瑱投北齊,這不北齊剛被陳霸先收拾了一頓,侯瑱有些猶豫。
恰好陳霸先也派遣蔡景歷來勸說,侯瑱以陳霸先寬宏大量,必能容己,于是詣闕請罪。
陳霸先恢復其爵位,加開府儀同三司,封為司空,位在諸將之上,并且殺了之前投奔的侯平為侯瑱出氣。
到了陳霸先這樣的高位,自然有一連串的手段收服降臣:
從江州分出四個郡設置高州,授黃法氍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高州諸軍事、明威將軍、高州刺史,鎮守巴山。
授熊曇朗持節、游騎將軍、豊城令、飆猛將軍、領桂州刺史俸祿。
又命侯安都鎮上流,定南中諸郡。
諸舉齊下,彼此牽制,恩威并施,自此長江中游一帶平定。
九月授衣。
蕭方智改元太平,大赦。
陳霸先遷丞相、錄尚書事、鎮衛大將軍、改揚州刺史為揚州牧、進封義興郡公。侍中、司徒、都督、班劍、鼓吹、甲仗、皁輪車并如故。
敕丞相自今入問訊,可施別榻以近扆坐。
再加班劍十人,并前三十人,余如故。
追贈陳霸先的祖、祖母、考、妣、兄、弟。
封其妻長城縣夫人章氏為義興國夫人。
十月寒衣。
初一那天,鎮守南中的侯安都和侯勝北收到了家里寄來的寒衣。
“阿母還真是想著我們,寒衣節這天正好寄到。”
侯勝北忍不住摸了摸手腕上的紅豆串,明天就是簡文帝的命日,淽姊又該哭得梨花帶雨了吧。
“唉,聽說北齊上次大敗,為了補充丁口,上個月發山東寡婦二千六百人以配軍。”
“寡婦也就算了,有夫而濫奪者十之二三,北方這群野蠻人,這都做的什么事。”
“上游的王琳不太聽話,主公以司空、侍中的高官相邀,就是不肯來。”
“反倒送大象給北齊。又向西魏獻款,要求討回被殺的蕭繹父子尸身,還有他自己的妻兒。同時還向那個后梁稱臣。”
“按照阿公講的三國故事,這就叫做‘三姓家奴’,哼。”
“討好各方就是不甩主公,擺明了不給面子嘛。”
“伱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侯安都看不下去兒子在那念經:“自己那半隊人馬,可有同吃同住,每日操練?”
“必須有啊,天天除了上廁所是各歸各的,吃睡操練都在一起的。”
侯勝北答道:“我這不是來拿寒衣嗎,取了就走。”
“你剛才說王琳云云,你可知他以舟師襲江夏,豐城侯蕭泰以州降之了?”
“反正之前鄱陽王蕭循就不肯入朝。現在死了換成他弟蕭泰,和王琳狗咬狗不是正好。”
“江夏順流而下,至豫章不過四百五十里。之前蕭循據之作為緩沖,如今王琳攻取江夏,已然與我方接壤,今后勢必一戰。”
“那是阿父你這個平南將軍要操心的事情,我一個小小隊副懂個啥?不過王琳一介三姓家奴,阿父你總不會栽在他手里吧?”(^-^)
“你這小兒,怎么現在說話越來越氣人。”
“阿父我可不是小兒啦,你看看我這個頭,明年就高過你了,嘻嘻。”
“逆子看打,你別跑。”
是月,西魏安定文公宇文泰字黑獺卒,中山公宇文護掌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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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底。
侯安都身為高官,新年需要參加元旦朝會覲見至尊,于是帶著兒子趕回了建康。
那一日晚上,侯府迎來了一位客人。
位極人臣的丞相、鎮衛大將軍陳霸先由周文育陪同,來到了侯府。
侯安都事前未曾得知,趕忙迎接入內。
雖然倉促,府上大廚還是竭盡手段,擺上盛宴招待這位朝堂第一人。
以鄴中鹿尾、青州蟹黃、蜜漬鱁鮧為酒殽,又置鵝于羊中,內實粳肉,五味全,熟之為渾羊設。
其他如膾魚莼羹、武昌魚、蒸豚、蕭家餛飩、庾家粽子,各種佳肴琳瑯滿目。(注1)
酃湖水釀制的綠酃酒乃是貢酒,前朝為太廟祭祀所用,也取來待客。
陳霸先微笑道:“安都,你這頓飯可吃得奢侈了。我常膳不過數品,私饗曲宴,皆瓦器蚌盤而已。”
侯安都對曰:“以主公今日之身份,再怎么稀有的山珍海味,何來奢侈一說。”
陳霸先感嘆:“珍饈美饌當前,我卻想起七年前這個時候,安都你家中的那頓家宴。”
“主公還記得?”
“是啊,十問十答,如何能忘。”
陳霸先道:“就是侍立的這小子,當時不過六尺孩童,轉眼已是個翩翩少年了。讓他也坐下吧。”
侯勝北倒是對陳霸先沒太多敬畏之心,既然說讓他坐,看了一下阿父臉色見沒有反對,就入席坐了下來。
和當年一樣,還是靠著阿父并肩坐著。
“北齊傳來消息,曇朗遇害了。”
陳霸先像是在說一件平常事,侯安都夾菜的手卻僵住了。
“斬蕭軌等之時,便想到可能有今日,但又不能放虎歸山。”
陳霸先話里帶著唏噓,不知道說給誰在聽:“朗兒一條命,換北齊將帥四十六條性命,也是值了。”
“…“
“可惜我弟休先早逝,僅此一子。九泉之下相見,不知會如何怨我。”
“…“
“目前我朝暫時無力向北齊復仇,只能裝作不知,維持互不相攻的局面,行聘修好。”
“…“
侯安都和周文育不知如何開解,只能默默聽著陳霸先訴說。
這就是上位之人的痛苦嗎?
忍常人之不能忍,長久這么下去,會變得冷血麻木的吧。侯勝北不禁想道。
他覺得這次見面,陳霸先比半年前又瘦了一些,精神受這種煎熬,是人都受不了的吧?
“這次前來,還有兩件事,要與卿等商議。”
陳霸先終于轉開這個沉重的話題:“其一,魏帝拓跋廓禪位于周公宇文覺,今后就沒有西魏,只有北周了。”
面對陳霸先淡然拋出的又一個爆炸消息,侯安都再次愣了一下,苦笑道:“才短短六七年,西魏東魏都亡了國,變成北周北齊了嗎?”
“是啊,這幾年我朝不也是天子更替不斷么。”
陳霸先意味深長道:“誰知道本朝的國運接下來會如何呢?”
“我還是那句話,無論是誰,安都愿為主公處置,唯求主公把握時機。”
“好,我自然信得過安都。”
陳霸先又道:“第二件事,可還記得廣州刺史蕭勃?”
“當然記得,我們起兵平叛,使勁拖后腿的那位唄。”
周文育大大咧咧道。
“是啊,司徒、太尉、司空、太保,三公的高位封了個遍,他就是守著廣州那塊地盤,死活不肯入朝。”
侯安都也諷刺道。
“不止如此,兩年前他還派兵襲擊了東衡州。江陵陷落后,東衡州刺史歐陽頠也歸附于他,手已經伸到安都你的故里了。”
“這么說的話,主公有意對付蕭勃?”
“正是,侯瑱來投,中流已平。嶺南乃是我軍發祥之地,豈容蕭勃久據?我意來年征伐于他,將嶺南之地收歸朝廷。”
“好啊,那時候就看他不順眼,已經忍很久了。主公既然這么說,我和小侯誰去?”
“安都還要提防上游的王琳,文育你為頭陣,撥周鐵虎助你,黃法氍也歸你指揮,安都做為后援,對付蕭勃足夠了吧。”
“殺雞用牛刀,綽綽有余了。”
談完正事,隨便吃喝了一陣,只聽陳霸先感慨道:“像這樣共飲的機會,越來越少了。”
“是啊,上次我們和主公一起喝酒的時候,老杜也在,轉眼他就不在人世了。”
“人生無常,誰又想得到呢。那次我就說你們幾個,卿等悉良將也,而并有所短。還記得嗎?”
“怎么會不記得,主公說老杜志大而識暗,狎于下而驕于尊,矜其功不收其拙。說我交不擇人,而推心過差,居危履險,猜防不設。至于小侯,哈哈,你自己說吧。”
侯安都微微一笑:“侯郎傲誕而無厭,輕佻而肆志,并非全身之道。”
陳霸先看著兩員愛將,喟嘆道:“難為你們還記得,只怕是當作耳旁風,聽過算數了吧。”
“哈哈,人生當及時行樂。來,主公我們喝酒。”
“魏武有云,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侯某敬主公一杯。”
看著他們君臣相得,其樂融融的樣子,侯勝北對未來充滿了信心,覺得天下事無不可為。
而過完這個年,他就十七歲了,即將迎來人生的第一次巨大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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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對照新吳:今奉新縣西北三十里故縣巴山:今樂安縣東北公溪鎮南中:贛江古稱南江,贛江流域被稱作南川、南中或者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