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回來了。”
花廳側門外傳來一道嬌柔的聲音,眾人看去,頓時眼前一亮,小尼姑俏步走來,但見她僧衣雪白、容貌俏麗,眼窩微深、瓊鼻高挺,細觀之下,竟有幾分異域風情,只是她穿著佛門裝扮,不見輕浮,反而更似菩薩低眉、憐憫世人的慈悲之相。
“我滴乖乖,當真菩薩臨凡啊!”
“難怪那個淫賊,不怕下十八層地獄,也要褻瀆佛門弟子…”
席間的江湖豪客魚龍混雜,他們看得目瞪口呆,不乏垂涎三尺者,只是顧忌定逸師太的蠻橫,五岳劍派的勢力,勉力克制。
有人念及這么個純良美貌的小尼姑受了凌辱,心中嫉恨交加,遷怒到福威鏢局身上,罵道:“如此看來,林震南藏納淫賊,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背不住暗中干了多少壞事。”
在南國江湖上,張鯉魚還是無名之輩,福威鏢局還有幾兩名頭。
“俗話說,車船腳店牙,無罪亦當殺,鏢局嘛,也算腳夫之列,能有幾個好人?”
“是極!是極!”
林平之聽見福威鏢局無故躺槍,如同鞭尸,心中屈辱,恨不得沖進花廳,當眾揭穿余滄海的真面目,只是他已經不是福州城里那個鮮衣怒馬、憧憬江湖快意恩仇的少鏢頭了。
他已然明白,青城派在江湖上地位,遠非福威鏢局可比。
而真相在絕對實力面前,其實并沒人們想象中的那樣重要。
“還不快過來!”
這邊,定逸師太見愛徒平安歸來,性命無憂,心中倒是松了口氣,板起面孔問道。
“儀琳,你昨天去哪里了?”
“師父…師父,弟子這次差點不能見著你了。”
儀琳自幼長在佛門凈土,得師父師姐看護,何曾有過昨日那般兇險經歷,如今見了同門,只覺委屈,鼻子一酸,淚珠兒成串掉落,叫人見了不禁心生憐愛。
岳靈珊抬眼望去,這恒山儀琳果真生得姿容無雙,落了滿頭青絲,只穿僧服素履,依然掩蓋不住風采,年齒不過二八,已然如此芳華,長成之后,別說男子了,就是天下女子也得側目。
“那小賊久在魔教,聽說如今還身居高位,指不定沾染了什么壞習氣,說不準他真…”
她心頭微酸,不禁開口問道:“儀琳師妹,事關別人清白名聲,昨天你失散以后,到底發生何事,與何人接觸過,當著在場的武林豪杰,還望你細細說來?”
眾人只道,岳靈珊是為了自家師兄,方才青城派所說,解除了令狐沖身上七八成的淫賊名聲,但聽當事者親口講,更能徹底還令狐沖清白。
定逸瞪了岳靈珊一眼,冷聲道:“我的弟子,豈容別人來盤問。”
余滄海放下茶盞,輕笑道:“也是啊,儀琳師侄平安歸來,便是天大好事,師太,你們師徒有什么話,以后再問吧,今日是劉三爺的宴會,我們可不能喧賓奪主啊。”
定逸看了余滄海一眼,她本也是這樣想的,此時忽然覺得奇怪起來,青城派的人,既干了好事,怎么還怕人知道一樣,不由地冷笑道:“余觀主這話有意思,劉三爺還未發話,你倒是做起主來了?青城派的堂口,不止在福州弄得熱鬧,看來連衡陽也要開張了?”
“不讓我問,我偏要當眾問個明白!”
“隨你的便!”
余滄海坐在交椅上,冷冷地說了句,轉頭看向別處,心中對這惡婆娘已是厭惡之極。
“師父…”
儀琳哭過一場后,心情稍微平復,自己默默擦干眼淚,卻見花廳內氣氛緊張,許多雙目光還盯著自己,有些茫然地看向定逸師太。
定逸心中也頗覺為難,不知該怎么說起,遲疑半晌,方才問道。
“儀琳,昨夜擄走你的人中,可有華山派的令狐沖!”
小尼姑原本低著頭,此時抬頭,順著定逸師太手指方向望去,見是個陌生男子,看過一眼,隨即又低下了頭。
“師父,弟子之前從未見過這位師兄。”
華山派眾人松了口氣,只是岳靈珊臉色卻凝重了三分。
定逸看了眼令狐沖,把余滄海那張畫像緩緩展開,繼續問道:“那為師再問你,你…昨天傍晚在衡山腳下白棠鎮,是不是和一個叫張鯉魚的人…在一起!”
儀琳看見畫像,立刻認出那人,有些意外道:“張施主?他叫張鯉魚啊,弟子是和張施主在白棠鎮,原來師父也與他相熟啊!”
此言一處,花廳外的江湖豪客,紛紛大笑,坐得近的張金鰲,也忍不住掩面偷笑。
岳靈珊臉色陰郁了三分,若說正教魔教之分,只是天生立場不同,她也不是十五六的小女孩了,在江湖上經見過許多事,知道正教中不乏暗中兇殘歹毒的偽君子,魔教陣營中也未必都是剖腹食心的大惡人,只是張玉如果真欺辱了佛門弟子,那她所有的幻想都將坍塌。
定逸怒斥道:“胡說什么!為師怎會與這種人相熟。”
小尼姑連忙低下頭,心中古怪,既然師父不認識張施主,如何會有他的畫像。
定逸深吸了口氣,顫聲道:“儀琳,為師再問你,張鯉魚是不是當街…當街,脫了你鞋襪?”
“師父你連這也知道了啊!”
儀琳驚訝至極,脫口而出。
定逸怒氣上涌,氣得臉色通紅:“好了!你不要再說了,我就是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張鯉魚,手刃此惡賊,為你報仇!”
她將畫像用內力震碎成了十五六塊,紛紛揚揚,如花白蝴蝶般,在花廳內飛舞著。
“是真的?他竟然干出這種事…”
岳靈珊頹然地站在原地,她只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那張畫像般,被定逸師太拍成了許多瓣,除了才吃過一記耳光的勞德諾外,花廳內倒無人注意到小師妹的異常。
儀琳見定逸師太好像誤會了,急忙解釋道。
“師父,錯了!錯了!”
定逸心痛地看向自己的小徒弟,寬慰道:“儀琳,這不是你的錯,是那該死的淫賊的錯!”
儀琳卻道:“不是張施主的錯,他是個大好人啊!”
這話道出,花廳內外頓時議論紛紛,張鯉魚到底有多強?完事之后,竟然還能讓小尼姑當眾維護,夸他是個大好人,這不比田伯光那只會用強的淫棍高明多了。
那戴姓刀客,低聲笑道:“大好人,大好人,大就是好人啊!”
“原來大好人,還能如此解釋?戴老哥,大才啊,哈哈哈…”
坐在兩人旁邊,那玄袍帷帽的客人正自斟自酌,聽見他們對話,倒酒動作微滯,他微微搖頭,輕笑一聲,提起酒杯,倒想瞧瞧金盆洗手大會尚未開始,正教這場鬧劇如何收場。
花廳內。
岳靈珊冷笑一聲:“儀琳師妹,你可不要被他外表迷惑了,那姓張的淫賊若是好人,這世上就沒有壞蛋了。”
令狐沖心中正暗自驚訝,原本他與定逸師太隔著小師妹,最初沒看見那張畫像上的人,直至方才,他偷偷看了眼張鯉魚的相貌,竟然…自己也和他喝過酒。
定逸看著那些不懷好意的笑,她知道自己這個徒弟素來單純,沒想到,儀琳不止是單純,還有點蠢啊!
老尼姑嘆了口氣,只能怪自己,之前把她保護得太好了,佛門凈土也沒有那方面的教育,讓儀琳把帶給她一時男女之歡的淫賊,錯當成大好人了。
“儀琳,你太年輕,太單純了,還沒有分辨好壞的能力啊,那淫賊怎么會是大…”
定逸搖了搖頭,已經不忍說下去了。
儀琳抬起頭,問道:“師父,是張施主在淫賊手下救了弟子啊?你為何卻稱他為淫賊?”
定逸神情微滯留,愣了片刻,忙問道:“你…你說什么?是張鯉魚救了你?”
眾人又震驚了,這事一波三折,竟然還有反轉?
儀琳小尼姑將自己在山中趕路,因雨后路滑,與師姐失散,被田伯光所擒,幸好遇上了張鯉魚,他戰敗田伯光,救自己出山之事,大體說了一遍。
令狐沖在旁聽得真切,高興起來:“原來張兄不止酒量沒邊,武功亦如此高強,還這般有俠義心腸,此來衡陽,不止喝了場好酒,還交了個好朋友,可算不虛此行了。”
岳靈珊心中又喜又愧,看向散落廳內的那些畫像,眼眶逐漸濕潤起來。
“你說他擒住了田伯光?”
“是的,師父。”
“那為何不一劍殺了淫賊?”
“是弟子求他放過田伯光的,上蒼有好生之德,殺孽易造…”
“迂腐!那種該千刀的淫賊,一劍殺了,不止無孽報,還是大功德,你未經歷練,迂腐也就罷了,那張鯉魚如何也這般糊涂?縱虎歸山,貽害無窮啊!”
“張施主告誡他,不可再行采花之事,并且江湖上若再出現采花之事,田伯光若不能擒拿采花賊,就都要算在他頭上。”
“哼,天真至極,田伯光如何會信守承諾?”
定逸心中還是覺得奇怪,聽儀琳所說,這張鯉魚不過二十出頭的年齡,竟然可以擒拿成名已久的田伯光,此人武功如此了得,在江湖上竟然寂寂無名,也不知師承是誰?
“儀琳,你說的可是真的?”
小尼姑含淚道:“弟子豈敢欺瞞師父,您若是不信,弟子愿意對佛祖蒙誓!”
眾人見她這幅單純得有點蠢的樣子,心中再無半分懷疑。
定逸卻又問道:“那你們為何在白棠鎮,有無禮舉動啊?”
儀琳連忙道:“啟稟師父,當時弟子右腳扭傷了,張施主用真氣化解淤血,疏通經脈,弟子才能走回來見師父。”
小尼姑這一說,倒更顯合理。
即使是田伯光這樣十惡不赦的淫賊,行事也知道背著人,誰會當街干這種事兒?若是為了療傷,倒是襟懷坦蕩之舉。
定逸微微點頭,低聲念了句‘阿彌陀佛’,方道:“原來是這樣,看來為師錯怪了那位張施主,此人技藝高超,德行過人,實在是江湖上年輕一輩的翹楚,今后若有機會,貧尼當向他當面致謝。”
儀琳輕輕嘆了口氣,昨夜之后,張施主不辭而別,她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將來是否還有機會見面。
定逸忽然看了眼余滄海,還有躺在擔架上的賈人達,見他們神情有異,尤其是那個叫賈人達的,自從儀琳進來后,就一直趴著,似乎怕見人似的。
“儀琳,有位青城派弟子,說在白棠鎮救了你,又是怎么回事啊?”
余滄海連忙轉過身來:“定逸師太,白棠鎮之事,應該只是誤會一場,小徒也是出于好心,還受了那么重的傷,貧道覺得不必再問了。”
定逸冷笑一聲:“嚯!我問自己徒弟,余觀主應什么聲?莫非余觀主打算皈依佛門了?”
余滄海拂袖而起,怒道:“你…出家之人,還是修點口德為好!”
定逸見余滄海神色古怪,也素聞松風觀弟子門風不嚴,在巴蜀之地,便常有作奸犯科的劣跡傳出,因為離中原較遠,青城派又獨坐四川,無人想管,也無人敢管。
她從一開始,就不太信賈人達的話,索性問個明白。
“儀琳,這位賈少俠,自稱屁股上的傷,是為了救你,被張鯉魚所傷,可有這回事?”
儀琳小尼姑原本沒看見賈人達,也不認識余滄海,聽師父這樣一說,轉身望去,頓時記起趴在擔架上的男子,就是在白棠鎮出言不遜,被張施主打傷那人。
“是他,就是他!他屁股的傷,是張施主打的。”
定逸皺眉道:“他真是出于誤會,出手相救,才傷了自己。”
儀琳忙搖頭道:“師父,就是這位青城派弟子,在白棠鎮時,見張施主為弟子療傷,他上前來就說弟子偷野漢子,還說他也會治病,要用金針渡穴…”
定逸冷笑道:“好了,這種污言穢語,那些無恥之徒說得出口,是他們的孽報,你就不要學了。”
數百江湖豪客又是瞠目結舌,只覺今天這場大戲,萬分精彩,反轉得他們都麻了,淫賊成了俠士,青城派的俠士最后卻成了淫賊。
“余滄海,你教的好徒弟!”
“定逸,這不過是你徒弟的一面之詞而已。”
“哼,你是說我佛門弟子,會誆你了?”
余滄海掃了眼跪在地上的儀琳,冷笑道:“難說!此女年方二八,貌若桃花,難免會有思春之心,那張鯉魚有宋玉潘安之容,誰知道你那徒弟,是不是動了凡心,故意串通他,構陷我青城派弟子。”
他走到堂間,對著劉正風、張金鰲,還有花廳外的三十余席的江湖豪客,拱手說道。
“諸位,貧道素來以俠義道教導弟子,誰知世道敗壞,人心不古,我弟子干了好事,為此身受重傷,還得受此冤枉,若讓這股不正之風刮起來,以后行走江湖,路見不平,誰還敢仗義出手!”
“小師父,你我無冤無仇,何苦要冤枉在下啊?”
見師父這般說,躺在擔架上的賈人達立刻叫起屈來,連同席上侯人英、洪人雄七八名青城派的弟子,鬧將起來,局面頓時陷入混亂,但聽得一片川西口音,眾人也不知該信誰。
“我沒有,沒有撒謊,師父…”
儀琳被嚇得不知所措,愣在原地,她不知為何同為正道中人,青城派可以這般顛倒黑白,人心可以這樣無恥,不止不為自己做過的錯事羞愧,還將臟水潑向別人。
“儀琳,師父信你!”
聽得這一句話,小尼姑頓時淚流滿面,師父雖然脾氣火爆,但對弟子,從來都是極為維護,像老母雞護著小雞仔一樣,盡全力不讓她們受到江湖上那些吃人巨獸的踐踏。
“余滄海,你想顛倒黑白,先問問我手中長劍,答應否。”
定逸幾十年的江湖經驗,哪里還看不出余滄海的把戲,她怒從心頭起,秉持恒山派理念,能動手就絕不多言,‘刷’的抽出長劍,縱身躍起,揮劍下落,寒光頓時在花廳內竄動。
“白云降魔!”
余滄海背對著定逸師太,卻絲毫不慌,向左跨出兩步,順勢抽出佩劍,轉身往后一挺,一招‘松風拂袖’,蕩開了定逸攻來的長劍…
劍光閃動,兩人交戰二三十回合后,定逸師太明顯露了頹勢。
這還只是比拼劍法,明眼人都看得出,余滄海在武功上,要勝出一籌。
“兩位,給劉某一個面子,不要再打了。”
劉正風眼見定逸落入下風,抽出向大年腰間佩劍,疾步上前,用一招‘衡稱千鈞’,架開兩把長劍,他見隙而入,徹底將兩人分開。
定逸猶不收劍,怒道:“劉正風,你要幫助青城派,對付五岳劍派的同門嗎?”
余滄海冷笑一聲,轉過身去,絲毫不將定逸放在眼里,他自然心中清楚,若不是劉正風及時出手,十招之內,他就能讓老禿驢,在眾人面前出個大丑。
“師太、余觀主。”
“再過三日,劉某便要金盤洗手了,此時再動刀兵,已為不祥!”
劉正風隨手將長劍,扔回五六步開外向大年腰間劍鞘內,這手不經意間流出的功夫,并不簡單,引得江湖豪客們一陣喝彩。
他卻沒有得意之色,只苦笑著看向兩人。
“按說劉某不該再管武林上的恩怨,可二位都是正道上的領袖,若在劉府有個閃失,我于心難安啊,且不論是非對錯,看在我劉正風的薄面上,兩家暫且休兵,待劉某金盆洗手之后,再請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輩裁決此事,你們覺得如何?”
余滄海冷笑一聲,不置可否,對劉正風抱拳道:“劉三爺,攪擾了,告辭!若是有人想找青城派的麻煩,我就住在城西八方客棧,隨時奉陪!”
說完此話,青城派師徒一行人,抬著賈人達,離開了劉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