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黑衣小吏拎著食盒,低頭走在成德殿廊間。
上至大總管,下至金甲武士,還有不入流的奴仆婢女,常駐黑木崖上的,有千余號人,設了公廚,依身份等級供應飯菜。
“算上今日,那位大人在架庫閣待了三天吧?”
“嘿嘿,看來他準備記下所有神教法令。”
“聽說這位大人,記憶力超群,也是靠熟背教主寶訓上位的。”
“他就是記下萬千法令,又能如何?”
“是啊,護法堂最重要的,從來不是架庫閣中落滿灰塵的法令。”
“他不明白這個道理,就永遠當一個有名無實的張副堂主…”
兩人走到架庫閣門前,交談聲戛然而至,輕輕扣動大門。
里面傳來聲音。
“辛苦兩位了,放哪里吧。”
“大人慢用。”
那兩名黑衣小吏將食盒放在長案一角,悄悄看了眼,見那年輕的副堂主,正伏首當書蟲,他們沒說多余的話,默默退了出去。
護法堂的架庫閣不大,八座木架,積攢了百年以來的神教法令、護法堂檔案,平時由一位又聾又啞的的旗主級別老者管理,這幾日放了假。
架庫閣中最多的不是法令,而是執法典范和血檔這兩樣。
執法典范,為神教弟子違反教規的判例,自從楊蓮亭搞出了教主寶訓,這堆東西幾乎成了廢紙。
血檔,乃叛教之人的檔案,存在這座架庫閣的,皆已暗殺成功,算是護法堂的歷史功績,那些尚未執行的血檔,還放在護法堂總部,等待有緣分的執行人。
將誰的名字列入血檔,即確定誰是叛徒,這是護法堂最大的權力。
楊蓮亭幾次想插手,都被那個不顯山露水的護法堂堂主頂了回去。
“看得出來,神教創立者,其志不小,用經營一個國家的心思,在建立一個江湖幫派,最開始的種子就不尋常,難怪日月神教能有后來的成就。”
架庫閣窗前,有張四方檀木桌,紋理清晰,透著金亮木澤,經過了時間洗禮,檀木上了層潤澤,如同古玉,冬暖夏涼。
那道陽光通過窗戶,落到桌面上,一分為二。
張玉靠坐著圓椅,面前堆有幾堆書,算是日月神教三部最主要的法令,封面上落滿了厚厚灰塵,很少有人將這些書翻出來看了,尤其是放在一起對比著看。
《日月神教總綱》,從元朝的歷史開始闡述,要建立一個光明世界。
《日月神教儀規大典》,闡明上至教主,下至普通教徒,要如何約束自己的行為規范,如何錘煉自己的精神世界,才能建成光明世界。
“世界觀與方法論?總章與細則?有點意思。”
當然三部主要法令,最有意思的還是楊蓮亭編撰的《教主寶訓》。
薄薄的一本冊子,除了滿紙的‘男女老幼,一個不留’,究其內在,幾乎只說了一件事。
“造就光明世界需要一個光明教主,教徒只要無條件擁戴教主,便諸事順行,萬邪辟易。”
“倒也不能說沒有道理吧,至少比起《日月神教儀規大典》要可行得多,簡單得多。”
他合上了那本《教主寶訓》,三天時間,總算把這些神教法令看過一遍,以后教中辯經時,自己只要熟練靈活地運用,就不用再怵任何人。
張玉悄然離開了架庫閣,在路過值守房時,狄嬰沒有在里面,不知去了何處,沿著走廊走到了成德殿大門前,一紫袍男子在眾人簇擁下,正從殿內出來。
張玉心中暗道:“真是倒霉,偏遇上他!”
看起來陣仗不小,為首那紫袍男子不說,后面跟著四位黑袍紫帶的人,竟然是教中十大長老,只是這幾位,沒有兼領堂主之職,張玉一時也叫不上名,再往后面是一隊紫云衛,約莫三十來人。
那人也正好看見了他,故意停下腳步,在殿前等候。
見躲閃不及,他只得上前見禮:“張玉參見楊總管。”
楊蓮亭笑道:“本總管還以為你要故意裝看不見呢?”
“楊總管說笑了。”
“說笑?”楊蓮亭輕笑一聲:“聽說你這幾日在護法堂的架庫閣當書蟲,可有什么感悟?”
張玉道:“神教典籍文化,如淵如海,深厚廣大,區區幾天時間,只撿了幾卷總綱大典,囫圇看了些,連皮毛也沒有參悟透徹,更別說有什么感悟了。”
楊蓮亭冷笑道:“那些都是過時糟粕,早該燒掉的玩意兒,你把教主寶訓悟透參透,便是天大造化了,教主寶訓,可不是光會背就行的。”
張玉心中不屑,教主寶訓是楊蓮亭編撰的,真從未見過如此往自己臉上貼金的人,他只得拱手道:“多謝楊總管提點指教。”
楊蓮亭看了張玉一眼,帶著那群人,朝廣場走去。
張玉也要離開黑木崖,只能同路,待那些人走出四五十步后,他遠遠跟在后面。
九龍牌樓前,那斗笠人扛著長刀,望著‘澤被蒼生’四個巨字,看穿著形同乞丐,但氣勢不凡,像個得勝歸來的大元帥。
楊蓮亭對那人似乎極為忌憚,在離他十步左右停下,紫云衛將那人圍了起來。
楊蓮亭寒聲問道:“伱怎么上的黑木崖?”
那斗笠怪人清了清喉嚨,攢出一口黃稠濃痰,吐出七八米遠,落在楊蓮亭腳邊,他以為是暗器,慌亂之間,向后連退了四五步。
“圣教主圣姑以外,現在日月神教屬光明左使最大,楊蓮亭你算什么東西,敢來問老子?”
楊蓮亭一時失態,惱羞成怒:“向問天,你要造反嗎?”
“造反?”
“哈哈哈…”
那人仰天長笑,邊笑邊摘下了舊竹笠,露出原本面貌。
滿臉虬須大胡子,卻并非粗莽大漢,相反胡須沒有遮掩的皮膚,還較為白皙,總體那看,臉龐較為秀氣,只是那雙單眼皮的小眼睛,有些像草原胡人,閃動之間,透著冷酷兇殘的光芒。
“哈哈哈,誣老子造反?老子十三歲加入神教,大小幾十仗,是從死人堆派出來的!我和幾位哥哥在成德殿行走時,你還在娘肚子里,沒屙出來呢。”
楊蓮亭回頭掃了圈身后的四名大長老,冷笑地道:“擺功勞?講資歷?這就是你罔顧神教法令的理由?事前沒有向成德殿內使司報備,就敢脫教在外整整一年,十二堂口,三萬弟子,如果都學你向問天,神教何以為教?”
楊蓮亭在教中正式職務,為“成德殿內使司總管”,原本與‘成德殿侍衛司統領’溫夢九,也只是平級。
在任我行當教主時,這兩個職務與沒有加大長老頭銜的尋常堂主平級。
只是東方不敗欽賜楊蓮亭為‘大總管’,雖然不是正式教職,但依仗教主愈發不受控制的無邊權力,楊蓮亭把這個職務坐實,在神教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是本質還是教主權力的附庸。
向問天大笑道:“楊蓮亭,你真是昏了頭,你怎知我沒有報備?”
“你向誰報備了?”
“護法堂!”
張玉站在遠處,隱隱聽見‘護法堂’三個字,心中不由好奇,便向著九龍牌坊那邊靠近了幾步。
楊蓮亭皺眉道:“哪一條教規說,你可以向護法堂報備?”
向問天笑道:“《日月神教儀規大典》第五章第二十六條,你要是不信,自己翻書去。”
楊蓮亭自然不會去翻書,只道:“不是教主寶訓,那算不得數。”
向問天道:“東方教主說過,神教三部法令并行,若有沖突抵牾之處,以教主寶訓為準,這些話,楊蓮亭,你不會忘了吧?教主寶訓沒有禁止向護法堂報備行蹤吧?”
楊蓮亭沉默片刻,突然將手一揮,道:“我先拿了你,再向護法堂核實,弟兄們,動手!”
向問天心中冷笑,自己好不容易說服了護法堂狄堂主,若是自己讓楊蓮亭拿了,生死操于敵手,依狄白鷹的性格,多半不會認賬。
“沒有教主旨意,敢抓光明左使,你們要造反嗎?”
那些紫云衛抽出刀劍,并沒有為向問天的話所動。
向問天握住刀柄,已經做好準備酣戰一場,他環顧四周,打算率先出手控制住楊蓮亭,將事情鬧大,直接去見東方教主。
正在這時,一紫衫使者從成德殿那邊過來,看了眼楊蓮亭,高聲道:“仁義英明,文成武德東方教主詔曰:召光明左使向問天覲見。”
楊蓮亭臉色瞬間陰沉無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