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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鎖月派事件(一)

  佑圣十年,八月,關中大旱。

  華州東南三百里外,麓陽縣。

  與還算富饒的渭河平原不同,此地傍著秦嶺,三面環山,田地貧瘠,產糧微薄,小民兼靠鹽井、礦山求活,富人車馬廣廈堪比王侯。

  烈日炎炎,蟬鳥息鳴,大地龜裂,草木枯黃。

  三騎人馬在官道上疾馳,他們都戴著短檐斗笠紗帽,用來遮陽。

  為首白馬肩高八尺,渾身沒有一根雜毛,目如寶石,蹄踏如鼓,神駿如龍,騎在馬上的白衣人,腰掛長劍,瀟灑俊逸。

  他后面緊跟兩騎隨從,皆穿黑色勁裝,身材較為嬌小。

  “掌柜的,前面有茶棚!”

  “我看見了,三十多里,一間茶棚,往年也是如此?”

  “麓陽貧瘠,不比華州,但也不是現在這樣的,掌柜的,看來今年旱災很嚴重,受災的人一定很多。”

  月劍抱怨道:“姐姐,能不嚴重嗎?我都要渴死了。”

  官道邊搭著兩間草棚,各有三張木桌,已經坐了一桌客。

  一老一少在躲在角落里乘涼,搖著蒲扇,灶中的火早就熄滅了。

  “吁”

  三人挽韁勒馬,停了下來,翻身下馬。

  年輕伙計起身,撣去桌上的灰塵。

  “來兩壺茶,再幫我們把馬飲好。”

  月劍把三只水囊塞了過去,坐在木凳上,摘下斗笠帽扇風,她掃了眼還站在原地的店伙計,從荷包里取出一角碎銀子,拍在桌上,推了過去。

  “放心,銀子不會少你的。”

  年輕伙計看向那角碎銀,為難道:“客官,這不是銀子的問題,茶是論碗賣的,每人只賣三碗,沒有多余水飲馬。”

  月劍看了張玉一眼,將佩劍‘啪’地放在桌上,嗤笑道:“這是什么古怪規矩?”

  這時年老掌柜走了過來,把年輕伙計拉到身后,陪笑道:“客官有所不知,麓陽旱了快兩個月,小店的水也是找鎖月派買的,每五天才一擔,要讓客官飲馬…小店的生意做不下去了。”

  張玉問道:“麓陽大旱,鎖月派如何有水?”

  那老掌柜訕笑兩聲,明顯怕惹麻煩,不愿多說。

  張玉看了眼月劍,后者不情愿地從荷包中取出一角銀子,遞過去。

  他輕笑道:“我們是外地過客,老掌柜不必擔心。”

  老掌柜遲疑片刻,還是接過銀子,低聲道:“其實蘭竹河還有水,只是鎖月派筑壩攔河,所有的水,都要向他們去購買,小老兒同一位管事有交情,才可以低價買水,維系這間小店。”

  張玉點頭笑道:“原來如此,看來鎖月派在此地勢力很大啊。”

  此時另外那桌客人已經走了,老掌柜略微放心,說話也更為大膽,道:“客官是外地人,說與你聽也無妨,自從日月神教的勢力被剿滅后,鎖月派就成了土霸主,這里天高皇帝遠,聽說連縣老爺,都要看他們臉色行事。”

  “日月神教?”

  張玉心中有些好奇,對于江湖中人,這四個字與少林武當一樣如雷貫耳,肯定不陌生,但從一路邊茶棚掌柜口中說出,卻有些違和感。

  他笑著問道:“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魔教嗎?”

  老掌柜點頭道:“對,也叫做魔教,小老兒跟著過路江湖客人亂喊的。”

  “魔教在麓陽做了什么壞事嗎?”

  “壞事也說不上來,反正魔教來了之后,收攏了一幫游手好閑的漢子,專門同鎖月派作對,雙方為了爭奪礦山,打過好幾場,死了不少人,縣老爺也不敢管,全躲在城里裝死狗。”

  張玉從老掌柜的話中聽出對縣令的不屑,江湖勢力強大的地方,尤其是兩派斗爭激烈的地帶,官府在小民心中的權威,勢必會下降。

  麓陽城離此地還有七八里,三人喝完九碗茶后,騎馬上路,頂著烈日,趕到城里。

  城中也是百業蕭條,物價高漲。酒樓、飯店多半歇業,街邊卻憑空出現許多‘甜水店’,無論士民,都舉著木桶、瓦罐在店前排起長隊。

  “水已售罄!”

  日至晌午,水店伙計掛出了木牌。

  張玉三人到了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樓,付了平時五倍的價錢,要了一大壺茶水,又付了額外的錢,掌柜才答應為他們飲馬。

  “真是渴死了!”

  月劍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茶,很快將肚子撐了個滾圓。

  劍順著張玉的目光,看向樓外。

  每家甜水店匾額不同,或稱張家、或說李家,卻都有兩三名拎著長刀的灰袍漢子,那些沒買到水的,即使心中不滿,看見這些江湖人士,也不敢造次。

  張玉問道:“他們都是鎖月派的弟子?”

  劍想了想,道:“觀其行止,都有武藝在身,除了鎖月派,麓陽應該找不出這樣一批人來。”

  張玉繼續問道:“鎖月派實力如何?”

  “屬下聽原來的壇主說過,鎖月派掌門劉蟾是氣海鏡后期實力,但有一柄世傳寶刀,號為‘月墜’,乃是天外隕石所鑄,極其鋒利,對付起來,很是棘手。此外,門中如這般的精銳弟子,有三百多眾,麓陽境內,有十幾座礦山都在鎖月派控制之下,積攢了不少糧草物資。”

  按說月前,華山群英會上,他與鎖月派掌門有過照面,只是那時人多,掌門劉蟾也非什么遮攔人物,他一時沒有什么印象,只記得那個上臺比武的鎖月派弟子,被南宮蒼一刀斬下擂臺,斷了條胳膊。

  張玉低聲笑道:“這些狗屁名門正派,盤剝有道,肥得流油,真好意思自稱江湖正道。”

  劍臉上涌現怒氣,冷笑道:“他們素來顛倒黑白,沒臉沒皮,自然好意思的!”

  這時,大街上忽然傳來幾聲喧嘩,人潮離開涌動起來。

  幾聲鑼鼓響,從遠而近。

  “施水了!”

  “把盤拿穩了。”

  “好人,真是菩薩心腸啊。”

  兩輛馬車打著‘鎖月派’的旗幟,停在十字街頭,上面各載著一只大水箱,隨行的鎖月門弟子,有男有女,個個鮮衣怒馬。

  黑壓壓的人群,從四面八方涌來,圍著兩輛水車,舉著木盤、木桶、瓦罐,等候鎖月派的布施。

  “好手段,兩幅面孔,用得很熟練啊。”

  張玉收回目光。

  劍冷聲道:“好一個偽君子。”

  月劍不解道:“這手段也算不上多高明,難道就沒人看得穿?”

  劍冷笑道:“看穿的,不會說穿,看不透的,自然信了,看得穿又愿意說的,卻沒人相信,世上之事,便是如此荒唐。”

  月劍聽得迷糊,只問道:“為何會如此?”劍道:“或許這就是江湖正道的原本嘴臉吧。”

  張玉看向劍,卻是想起了,后世之時,那些名門正派對殺戮福威鏢局滿門的青城派的態度,有的不聞不問,裝聾作啞,有的輕描淡寫一句‘青城派行事過于霸道’,似乎只要打起正道大義的旗幟,所作的惡就不是惡了。

  看來正道也好,魔教也罷,不過都是豺狼結伙,虎豹抱團。

  “我們走。”

  劍問道:“去沉月谷?”

  張玉提劍起身:“不,先去蘭竹河,會一會鎖月派的大善人們。”

  黃昏時分,山間終于有了幾絲涼意。

  蘭竹河在麓陽城南邊,由秦嶺大山中幾條泉溪匯聚形成,下游有兩丈來寬,此時河面早就干涸,露出亂石崢嶸的河床,地面如同翻開的龜甲一般。

  十多名衣裳襤褸的干瘦老婦人,頭上頂著樹枝,用草繩背著瓦罐,走到河床上,坐在地上,搬開河石,從中抓起還有幾分濕潤的泥沙,擠出一兩滴水,落入瓦罐中。

  她們麻木的看向岸停住的三匹馬,同樣一個腦袋,兩只肩膀,卻好像生活在兩個世界。

  “這就是蘭竹河?”

  “是。”

  張玉嘆了口氣,問道:“她們的丈夫和兒子呢?”

  劍道:“應該都在鎖月派的礦山中勞作。”

  張玉解下自己的馬鞍上掛著的水囊,冷笑道:“把水給她們分了吧,反正我們也用不上。”

  月劍翻身下馬,拎著三只水囊,走向那些老婦人,倒入她們的瓦罐內。

  劍騎在馬上,看向張玉,臉上露出一絲好奇的笑容:“大人應該是出身富貴門庭吧?”

  “你如何看出的?”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追求享受,多有奇思妙想,屬下暗自猜測,大人一定生活在無憂無慮、富足安逸的環境。”

  劍是個心思精細之人,與大大咧咧的月劍是兩種性格。

  張玉道:“伱猜錯了。”

  三囊水不多,月劍很快給她們分完了,哪些老婦人跪倒在干涸的河床上,朝著岸邊跪拜。

  “走吧。”

  三騎撥馬沿著河岸而上,走出七八里曲折山路,便看見一座莊園,幾十輛大車從外面回來,這些都是往城中送水的馬車,其中只有兩輛掛著鎖月派的旗幟,之前在十字街頭敲鑼打鼓行善施水。

  山間的風,傳來幾絲涼意。

  月劍道:“鎖月派不在此處,這里是它名下一處莊園,看這樣子,守衛十分松散,大人,我們直接闖進去,殺了這些正道狗賊嗎?”

  魔教云水堂勢力覆滅,在麓陽縣沒有哪一家勢力敢與鎖月派作對,十幾名弟子,足以應付一般變故。

  劍提醒道:“神教弟子還羈押在鎖月派的礦山中,還是先不要打草驚蛇吧?”

  張玉搖頭道:“他們未必知道我們的身份。”

  天黑之后,三騎從坡上下來,輕而易舉殺散守衛,沖入了莊園之中。

  除了十幾名鎖月派弟子,莊園中還有兩百多名役工。

  莊園后面,便是蘭竹河,被一道石頭黃泥筑成的大壩攔了起來。

  整座麓陽城像架在火上烤一般,而這里波光粼粼,四周草木蔥綠,樹木掩映,透著勃勃生機。

  劍押著一中年人走來。

  “大人,他就是鎖月派在這座莊園的管事。”

  “跪下!”

  張玉回頭看向那人,身形肥碩,渾身酒氣,穿著透風性極好的絲綢袍子,正掙扎著不肯下跪。

  張玉示意劍松開他。

  “你叫什么名字,在鎖月派干什么勾當的,看起來有幾分骨氣啊。”

  “老子王善,鎖月派三長老,你們這些蟊賊,不怕死的話,就殺了我。”

  張玉問道:“長老?那你的武功一定很不錯了。”

  那中年人冷笑道:“如果不是你們搞偷襲,老子怎么會受擒。”

  劍在旁笑道:“大人不用和他廢話,這家伙是個酒囊飯袋,死鴨子嘴硬。”

  張玉冷笑道:“嘴硬?我最討厭嘴硬的人了,那就砍了吧。”

  “拖遠點去殺,別污了蘭竹河的水。”

  見鎖月派的名頭,沒有把對方震懾住,又聽此言,王善的醉意,瞬間醒了十分,他雙腿一軟,跪在地上求饒:“大俠饒命,大俠饒命,小人的嘴一點也不硬啊。”

  張玉見他不再充好漢,便問道:“攔河筑壩,售賣甜水,是鎖月派的主意?”

  王善道:“大俠,麓陽縣太爺也參與了,所得銀兩,六四分成。”

  張玉暗道:“果然如此。”

  “你們快把水價賣出了油價,賺了多少銀子?”

  王善道:“每日入賬在八百兩左右,這些銀子都被掌門派人提走了,我這里就剩下幾十兩散碎銀子,大俠要是缺盤纏,我愿意全部貢獻出來。”

  張玉冷笑一聲:“我不要你的銀子。”

  王善咽了下口水,緊張地看向戴著斗笠紗帽的白衣人,不要錢,那就是要命啊。

  “那…那大人要什么?”

  “你名字里有個善字,也算天地造化了。”

  “你離開去召集人手,挖開攔河壩,一個時辰,辦成此事,我保你無恙。”

  “超出一刻鐘,我砍你一條胳膊!”

  王善不敢討價還價,在劍的監視下,立刻去安撫召集那些苦役,得了七八十人,帶著鋤頭,來到了攔河壩上,奮力挖了起來。

  這座攔河壩修建的不是很牢固,挖開青石間填埋的黃泥,再把石頭搬開就行了。

  半個時辰左右,就被挖出一個豁口,河水順著口子,往下游奔流而去。

  劍見河水奔涌而下,忽然問道:“大人,如此放水,會不會過于浪費?”

  張玉看向黑夜中的星辰,沒有說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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