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義樓,燈火通明。
四十多人守在樓外,他們是山中積年老賊,俗稱‘老兄弟’,極受曹龍信任,穿最厚的棉襖,吃最香的肉,用最精良的武器,一切待遇從優。
二樓。
堂上坐著兩人,堂下八名大漢分立兩旁。
“三千兩?”
“后半年收成不行,就這么多。”
“只怕東家會不高興啊。”
“黑風寨兩百多弟兄,張張嘴都要吃飯,曹某實在沒辦法。”
張玉踩著屋檐慢慢移動,靠近一扇窗外,點開紗布,透過小孔望去。
那自稱‘曹某’的人,四十歲上下,黃面長須。
與他對坐的,是個文士模樣的中年人,穿著一襲圓領青袍,面前擺著三張銀票,臉色有些不虞。
青袍文士繼續道:“黃大戶占了云霧山周邊的藥園、茶園,聽說每年進項在七八萬以上,才交給黑風寨二千兩地租,是不是少了?”
曹龍端起茶盞,笑道道:“黃老狗后面站著神農幫,只要東家剿了那群耍毒的雜碎,在下把地租漲三十倍,也未嘗不可。”
青袍文士冷笑道:“別忘了你的身份,敢和東家提條件?你以為收服那五十名刑徒,羽翼就豐滿了?信不信,是龍是蟲,全在東家一念之間!”
八名彪形大漢齊齊跨出一步,‘鏘’地拔出半截長刀,身上透著精銳鐵血之氣。
曹龍輕笑道:“湯師爺,在東家面前,曹龍永遠是蟲兒,但蟲兒也得吃飯,不能就是死蟲兒。死蟲,還怎么幫東家撈錢?”
湯師爺冷笑道:“你最好沒耍滑頭,別忘了,你是怎么當上寨主的。”
“不會忘,不敢忘。”
曹龍從袖子間取出一張銀票,壓在茶杯底下,笑著移至青袍文士面前:“曹某為人老實,對朋友更實在,八年了,湯師爺你是知道我的。”
湯師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輕輕嗓子:“看來曹寨主確有難處,那…在下回去之后,向東家稟明?”
曹龍笑道:“夜已深,天寒地凍,山路難走,湯師爺和這各位兄弟在鄙寨休息一晚,我為你們,找兩個上等暖腳物,好好樂呵樂呵,如何?”
湯師爺拿眼一掃,見這八名隨從都有些意動,畢竟半點好處不落,誰愿意寒冬臘月出來跑這一趟,他笑道:“曹寨主,這么多弟兄,兩個暖腳物可不夠。”
曹龍大笑道:“我說的是,每位弟兄,兩個暖腳物,當然了,湯師爺身體好,可以御四個。”
“哦,是嗎,湯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這么棒,那就卻之不恭了。”
兩人相視大笑,曹龍將湯師爺那群人送至門外,安排人招待,他重新回到座位上,臉色逐漸陰沉,過了一會兒,拍了下手,外間進來兩人。
一粗鄙武夫,名叫李忠。
一白衫儒生,名叫陳秀倫。
曹龍對兩人道:“你們怎么看?”
李忠伸出手掌,往下一揮:“依我的意思,干掉湯師爺!云霧山的地勢,就算白羅縣的衙役、萬家團練全來也沒奈何!何況官匪勾結見不得光,東家未必敢動武。”
“干掉湯師爺?”
曹龍想了想,有些心動,又看向去歲冬天差點餓死前來投奔黑風寨的中年酸儒,他是寨中為數不多的文化人,有時還能出些餿主意。
“師爺,你覺得呢?”
陳秀倫撫須道:“李頭領所說,雖有道理。但依小可淺見,還是操之過急。東家在白羅縣勢大根深,徹底翻臉,就相當斷了官面上的照應。”
李忠冷笑著罵道:“姥姥!每年五六千兩銀子,山寨結余的八成,就為了買一個官面上的照應?”
陳秀倫輕笑道:“圣人有言,萬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這五六千兩銀子,花得值不值,寨主最清楚。”
曹龍一時兩難,拿不定注意,只是想起那三千兩銀票,實在心痛。
陳秀倫猜出寨主的幾分心思,便道:“寨主,兩日后便是您四十大壽,何不邀集黃大戶、周邊山寨頭領,共聚黑風寨,收些禮金,以彌補損失?”
李忠笑道:“陳師爺這主意不餿,我看行!主要是黃大戶,定要讓他好好出血。”
三人議定,分遣嘍啰下山送請柬,曹龍心中稍微寬慰。
張玉從窗戶縫里收回目光,他聽得真切,這黑風寨背后似乎是白羅縣某位官員,明面上的寨主曹龍,原來只是傀儡。
“官匪一家,自古如此。”
“看來這條‘鉆地蜈蚣’別有心思,不甘為傀儡,而那位東主,連手下師爺都敢欺瞞他,估計沒什么過硬手段,能切實威懾到曹龍。”
黑影從二樓躍下,正好落在后院,他正要離開,突然看見井邊巨大的石墩子,足有四五百斤重。
“觀曹龍呼吸舉止,不似有高深內功。”
張玉環顧四周,無人,便也不急著離開。他走到石墩子前,雙臂發力,紋絲不動。
“莫非曹龍真是項王重生,天生神力?”
他扎下馬步,催動內力到筋脈之中,臉漲得通紅,好不容易移動半步,卻聽見石墩內傳來細微的響聲。
“果然有鬼!”
張玉摸索片刻,找到一處插銷,半拔出來后,鐵砂頓時從孔中涌出。他心中了然,便把插銷裝了回去。
“原來是障眼法,石墩是空心的,里面灌滿鐵砂。”
云霧山二十里外,破廟中。
“使者大人。”
兩名在廟外巡邏的野狼幫弟子,見張玉回來,忙拱手施禮。
“可有布置暗哨?”
“回大人,樹上一個,林中一個,以響鑼為號。”
“好,繼續巡邏。”
走入廟中,三十多名野狼幫弟子,紛紛起身行禮。
“大人回來了。”
“大人…”
“大人…”
武圣廟計殺趙懷恩,黑松林逼退彭蒼虎,再將野狼幫這些殘存火種,從絕境中帶到平陽府南邊,已經讓張玉收獲了威望。
“大人辛苦了,吃鵝腿。”
劉大錘皮糙肉厚,用了金瘡藥后,背上那些傷痕已經結痂。他坐在火堆旁,正在烤一條鵝腿,見張玉過來,笑著遞了過去。
“你的傷如何?”張玉也不客氣,接過鵝腿,大嚼起來。
“大人放心,‘鐵頭狼’的江湖綽號,不是白給的。大人一聲令下,說砍誰,老劉我就砍誰!一點也不耽誤事。”
篝火堆上的鐵壺里騰騰冒著熱氣,趙夏舀出‘醉倒牛’,倒入陶碗,遞給張玉,輕聲道:“大人喝口酒,殺殺寒氣。”
張玉接過酒,一飲而盡,
劉大錘看著兩人,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趙大哥在世時,最大的心愿,就是女兒能找個好夫君。少幫主今年已有二十二歲。
這些年,趙夏一方面操持幫中事務,另一方面,尋常須眉男子也不入她的眼,一直拖成了大姑娘。
劉大錘心道:“使者大人相貌俊美,身手不凡,雄才大略,倒也算得上良配。看少幫主做派,未免沒有那方面的意思,但過于矜持,魚兒可就跑了,老劉得找機會為他們添上一把火!”
趙夏笑道:“照大人所說,曹龍原來是個假把式。”
張玉吃完酒肉,摸了下嘴巴,繼續對兩人道:“云霧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周邊還有諸多茶園、藥園,好好經營,錢糧可以無缺。”
“山頂的黑風寨更是現成的基業,只要奪過來,我們這個冬天就不用四處流浪了。”
他說完,見兩人都盯著自己,便問道。
“你們有什么意見?”
趙夏雙目泛著異彩:“都聽大人的。”
“我同意這門…這妙計!”
劉大錘見兩人看著他,一時慌神,差點將‘我同意這門婚事’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