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真實的戰爭,就是這樣
等不多久，侯軍都護府指揮僉事梁金又登車稟報，說已拿下道路右邊一座三進院子，鑾駕進不去，請朱元璋和朱允熥移駕。
移駕過去大約要步行四五百步，不太遠，他已經抽掉人手在路上嚴密布防，但也一定要快，遲了恐生變。
朱元璋也不多說，四兒已經死了，當即由朱允熥攙扶著下了鑾駕，還有位跟車的宮女幫忙在另一邊攙扶。
梁金在前面帶路，兩名內侍手提燈籠一前一后的照亮，順著棄馬步行的帶刀侍衛們圍成的道路往前走。
帶刀侍衛全背對著朱元璋，有一到兩層，再外面還有若干游動哨，也全都手持兵刃面朝外，萬分警惕兩邊的動靜。
朱允熥手扶著皇爺，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離了大馬輦還沒走幾步，忽然有人由旁邊沖進來，直朝他趕來。
那人原本就差不多在兩邊布防的隊伍當中，他這一動左右的帶刀侍衛全都驚呆，都不敢愣一下，頓時旁邊幾個張手就要撲住他。
那人身形靈活，一閃身躲過兩個人左右相撲，便即將到朱允熥面前，被另一邊醒過神的帶刀侍衛一刀劈來，不得已往旁邊一跳，堪堪躲開。
這一下遲滯了那人，兩邊的帶刀侍衛已經合攏，后面的人要雙手合抱，前面的人要揮刀砍下，那人雙手啪的一下合住砍下的刀，手腕一轉，將那刀給利落奪下，同時不回身腳朝后蹬，一下把背后要抱他的人踢了個當面，打著轉兒飛摔出去。
這功夫又有兩名侍衛一左一右揮刀砍來，那人手持奪來的雁翎刀，使一招舉火燎天，同時將兩柄刀擋開，運刀的身形之妙，直如大宗師。
明眼人全都看得出，這人要是直沖朱元璋，現場侍衛雖多，沒一個擋得住他的。
朱允熥驚嚇之余，已經瞧出沖出來的人正是秦舞陽，急得大喊。
“別打別打，自己人，是我的人，是我的人！”
將秦舞陽圍在中間的眾帶刀侍衛原本更要壓迫一步進去，聽朱允熥叫喚都一停，仍是用刀指著秦舞陽。
朱允熥也沒法丟下皇爺走過去跟那幫侍衛說，只好高聲喊。
“四虎，你丟下刀，舉起手走過來跟我說話。”
朱元璋也瞧出這是個自家人誤會的局面，也開口道。
“放他過來。”
他雖然年老，聲音還是帶著別樣的威嚴，帶刀侍衛們全都熟悉皇帝的聲音，頓時全都后退一步，讓開個缺口，容秦舞陽走向朱元璋。
秦舞陽將手中刀順手遞給最近的侍衛，往朱允熥走去，躬身行禮。
“三爺。”
所有人都看出原來這人并不是要找皇帝，而是找皇帝身邊的朱允熥，找朱允熥也沒什么事，只是要回到他身邊而已，只不過在這緊急的時刻，格外搶眼。
朱允熥既尷尬，又感動。
“皇爺，這是我蘭苑的小廝，隨身保護我的，他…恰好跟我來了這里，平常沒見過世面，不懂得禮儀。”
朱元璋打量秦舞陽，點點頭。
“身手很好。”
又轉看向朱允熥。
“這是你的人，你從哪兒得到他這樣的人？”
朱允熥為難極了，正不知怎么說，剛剛到前面的梁金回來，對朱元璋躬身行禮，開口催促。
“陛下，這里不宜久留，咱們還是趕緊往前走。”
他這話音未落，朱允熥便聽得空中有呼呼的聲響，還不知那是什么，梁金已經手在背后一抄，抄出面小盾來，上前一步到朱元璋面前，以小盾覆在他頭上，同時大聲說。
“護駕，有箭來。”
立即朱元璋近旁不遠的幾名侍衛都飛快由背后摸出小盾來，舉在頭頂同上前一步，在梁金手中那枚小盾之外聚成一面略有縫隙的大遮擋。
朱允熥也被覆蓋在下面，看不見什么，只聽見嘭的一聲，像冰雹打在了屋頂，接著是無數的嘭嘭聲，或者穿透人體的噗呲噗嗤，人的慘叫，跌倒在地的聲音，求救聲，拉扯救助的人聲。
秦舞陽這一出，不知害了好多人，他心想，同時也想，就算秦舞陽沒沖出來，往前能多走百步么，除非已經到了，否則還不是差不多，說不定好在行走中聽不見箭來的聲音，傷亡害更大呢。
正此時他忽的感覺腳下震動，第一個反應是莫非地震？
梁金已經撤下了遮住朱元璋的小盾，旁邊一人趴在地上聆聽，跳起來稟報。
“有騎兵沖過來了！”
梁金不假思索，大聲下令。
“虎賁，旗手衛，猬集護駕，左衛、后衛、羽林、府軍衛，魚鱗隊形迎敵，錦衣衛，側擊。”
附近的所有帶刀侍衛全都動起來，朝著不同方向快速運動，二三十人一左一右將朱元璋和朱允熥包夾在中間，緊密地貼在一起，半蹲下，面朝外，刀尖朝下。
最近的侍衛請朱元璋、朱允熥也蹲下，周圍侍衛如前那樣將小盾覆在兩人頭頂。
地下震動越來越大，踏蹄聲奮疾而來，朱允熥在人群當中被遮得嚴嚴實實，不知敵人來了多少，不知由哪個方向來，只好咬緊牙關，一手挽住皇爺一手挽著秦舞陽，預備沖擊到來。
沖擊霎時到達，朱允熥感覺到自己前后的侍衛同時朝著自己沖來，只是一觸而收，力道仿佛在自己身上抵消，像只有一指頭彈來的力道，有些茫然，有些泫然。
這就是騎兵的沖擊力嗎？
然后他聽到了各式的聲音，馬蹄聲，嘶鳴聲，撞進人群里的聲音，人跌倒的聲音，兵器交錯的聲音，砍在骨頭上的咔嚓聲，叫喊聲，怒罵聲。
還有人將死的喘息，急促，快速的放慢，再沒有一點聲息。
他好像被包在一個貝殼里，聽得見看不見外面發生的一切，有格外不真實的疏離感。
皇爺的手在他手中輕輕捏了下，好像在說，看吧，真實的戰爭就是這樣的。
不知過了多久，緊緊包裹著他們的眾侍衛忽的往外一松，舉起的盾牌撤下，把守衛圈擴到十步左右，朱允熥頓時看得見外面發生的事。
火把照耀下，許多人倒臥在地上，多數已沒了氣息，傷者與死者相枕籍，還活著的人掙扎著要爬起來，服色不是十二衛的被挨個補刀砍死，身穿十二衛服的被伙伴拉起來攙扶著往一處集中，傷重的就地裹傷或交待后事。
失去騎者的馬匹或站在原地，或朝無人的方向慢跑去 遠處幾十個侍衛朝一個方向追去，后面人大喊，“站住，站住，不要追，回來！”
追去的侍衛立即停下，快速返回。
梁金調度隊形，剛剛經過血戰的侍衛又面朝外排成兩行組成條道路，稀稀拉拉。
“陛下，恐怕敵人又來，咱們抓緊時間走。”
朱元璋拉朱允熥往前走，走兩步朱允熥想起什么，扭頭往回匆匆一瞥，在一片尸體中見到一縷暖色，心里咯噔一下，掙脫皇爺的手，飛快跑過去查看。
那暖色其實是粉色的裙琚一角，正是先前在朱元璋另一邊攙扶的宮女，此刻匍在地上一動不動。
朱允熥不甘心的拽她手臂，其實不報多大指望。
那宮女啊的一聲醒轉來，茫茫然坐起來，身上好好的連一點兒傷也沒。
朱允熥大喜過望。
“快起來，快走。”
那宮女懵懵懂懂站起身，跟朱允熥回到朱元璋身邊，摻住他手臂。
朱元璋冷冷看著朱允熥過去又回來，不發一言。
朱允熥和宮女攙朱元璋在侍衛圍成的道路一直往前走，照明的火把明明滅滅，道路彎彎拐拐，終于進了一個院子大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