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兒一個人進房間,到朱高煦面前福了一福,臉還有點兒板著。
“陛下請殿下過去。”
朱高煦茫然的東看西看了下,下床來,對著四兒深深的躬身,雙手作揖。
“剛剛是我不對,請姐姐看在…我六哥的面上,別放在心上,今天就算我欠姐姐一份人情,姐姐什么時候要還我但凡能夠絕不拖沓。”
四兒嚇了一跳,扶也不是,半轉過身去。
“殿下,陛下在催了,你快跟奴婢過去。”
朱高煦回頭看一眼朱允熥,朱允熥忙偏過了頭不看他。
噗通一聲,朱高煦干脆跪了下來,以頭額地。
“我是真的知道錯了,姐姐,你繞過我這回吧繞過我這回吧!”
朱允熥也嚇了一跳,朱高煦再混蛋也是皇孫,怎么能跪下人,趕忙下床扶起朱高煦,對四兒也拱手作揖。
“我十弟認錯了,我擔保以后他絕不會再這樣,還請姑娘你就原諒他吧。”
四兒臉脹得通紅,連連擺手。
“奴婢沒有要做什么,兩位…殿下請放心,別再…陛下真的在催了,等久了陛下要發火的了。”
朱允熥這回在朱高煦屁股上輕輕拍一下,低聲說,還不快過去。
朱高煦哦一聲,便跟著四兒出去。
朱允熥坐回床上,回想剛剛跟朱高煦這一番談論,真有種驚心動魄之感,最驚心的又尤其數自己沒咬朱高煦的鉤子,繞一大圈子后給他設個鉤子,他倒樂呵呵的咬了,獻出他爹即將要襲擊周興的秘密。
這真有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之感,要是沒今天這一會,哪怕自己歸附了周興,旋即他就被殺,不就白白折損了韓信這一員大將了么!
想想朱允熥真冒出一身冷汗來,心噗噗的跳。
可又有一種疑慮,會不會這是自己前去見周興,雖然刻意隱蔽,還是被人發現?
自己以為是秘密,其實是別人戰情室的討論對象,連沒資格跟皇爺坐一起聊天的朱高煦都反過來設一鉤子,看自己會不會上鉤了。
雖然可能性不高,但能完全排除嗎?
朱允熥正想,出去的四兒又回到屋里來,對他福了一福。
“殿下,陛下請你過去。”
朱允熥望向四兒,見她對自己面帶微笑,和剛剛傳喚朱高煦時候板著臉絕然不同。
“我這就去。”
他想,剛剛這位四兒叫自己三哥,這回只稱殿下,相比其實是生分了許多。
四兒等著朱允熥下床,這時輕輕說了聲。
“剛剛多謝三哥了。”
朱允熥心中一喜,她還是叫自己三哥,而且感謝自己出手援助。
“沒事,舉手之勞。”
他穿好鞋,便跟四兒出廂房,又回到外面正殿大廳皇爺面前,和自己剛剛走時沒什么不同。
噢,不,其實有絕大的不同。
剛剛自己在床上和皇爺對談時,皇爺身邊侍女,宦官,文士還有好幾位,十步內還有錦衣衛,今晚皇爺召自己來見,談話就不怎么避嫌,但這會兒自己回來,除了皇爺,以及四兒在一旁聽喚外,屋內一個人也不在了。
顯然這就是剛剛皇爺和四叔以及朱高熾單獨見面時的情景,皇爺身邊就只四兒一人。
最大不同的甚至是皇爺自己,原本神情體態放松的皇爺,這會兒再見,眉頭緊皺,臉繃著,神情消沉,活像老去了好幾歲。
顯然,剛剛四叔父子和他聊的內容不輕松。
見朱允熥回來,朱元璋招手示意,請他還如先前那樣坐下,四兒召喚宮女把小桌上酒水小食全換了一遍。
“本來指望有個良夜,誰知來了個惡賊。”
這話朱允熥可沒法接,心想,真正的惡賊在我那邊呢。
朱元璋鼻子里哼一聲,把手里杯子里的殘酒一飲而盡,空杯沖著四兒。
四兒馴順的由小桌上拿過酒壺,給空杯斟滿。
朱元璋將杯子頓在小桌上。
“有個問題咱一直想問你,又總是拖延,覺得真問了未免落了下乘,讓自己陷于不得不處理的境地,于是乎想緩緩再問,緩緩再問,直到今天。”
朱允熥覺到似乎有種力量壓著自己的頭不住的往下低,實在抬不起來似的。
“皇爺要問什么?”
朱元璋手襯在小桌上,身子朝著朱允熥前傾。
“咱最后選了誰?”
朱允熥幾乎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有這么問的么,問咱最后選了誰。
接著便有種巨大的荒蕪感壓著身上,快要喘不過氣來。
顯然四叔今晚上的夜訪卓有成效,一向絕頂自信的皇爺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本來做好的決定產生了根本的動搖,忍不住問自己這個據說由未來而來的孫子。
問最后選了誰其實又分兩個層次,一個是選了誰,另一個是最后。
最后其實是說選了誰之后又發生了什么,這是可以,或者說足以重新考慮“選誰”的問題。
對朱棣,朱允熥幾乎沒什么成見,未來的大明正統是朱棣這一支啊,不是朱標這支,朱標這支實際上有人做了皇帝,歷史和皇爺給了他機會但是不中用,誰能說再給一次會更好?
朱元璋見朱允熥臉上陰晴不定,明白他為此犯的躊躇,幽幽的嘆息一聲。
“這事事關重大,咱知道你也為難,如果實在不想說那也隨你吧。”
朱允熥聽得出皇爺滿心的彷徨,彷徨不是為不知道答案是什么,而是為答案揭曉之后。
說到底,自己不說,皇爺也清楚得很擺在明面兒上的兩個人是誰,以及接下來將會如何變化,自己之前不都已經說過了么,這次他其實就是想再正經地聽自己說一回。
“我說,皇爺,我就是擔心了一下子。”
朱元璋期待的望著朱允熥。
“沒什么可擔心的,咱難道還能殺了我兒子?”
這話也是有痕跡,有指向,乃至有偏袒的。
朱允熥想,或許情勢膠著,朱允炆仍然領先,畢竟已經官宣了他皇太孫的位置。
“皇爺最后還是選了允炆二哥。”
朱元璋如釋重負的長出一口氣,手指頭輕敲自己的額頭。
“咱就說嘛,咱還沒老糊涂!”
朱允熥點頭,心想,賈南風穿越到呂氏身上說的話是真的么,我媽媽真是向邪神獻祭我而死的么,所以我根本就不在皇爺你的選擇名單上?
這問題自己也想知道,但只是想想,絕不會問出口。
朱元璋沉思一下,接著問。
“咱死之后,你允炆二哥接任大位,做了什么天怨人怒的事么?”
朱允熥想也不想。
“沒有,只是二哥削藩做得急了些。”
朱元璋點頭。
“所以你四叔就起兵反了,但他自己只有三個衛,竟然打敗了朝廷的百萬大軍,這中間出了什么事?”
朱允熥默然,是啊,四叔雖然是反賊,但單憑武力讓命運扭轉過來,不能不說是大明軍事第一,韓信不知道能不能力敵,老十這小子到時候還是要做選擇題啊。
“我對這段不大熟,不好說出了什么事,四叔的確是一點一點硬仗打出來的,如果說有什么事,只有各地人馬大多都做壁上觀,朝廷派出跟四叔作戰的兵馬遠沒有百萬之多。”
朱元璋狠狠的點了一點頭。
“除了這個,咱也想不出別的原因來。”
朱允熥感覺自己怕是又得到了另一項系統饋贈,可以在皇爺頭上看到一座天平,天平一頭是朱棣,一頭是朱允炆,先前朱允炆在下,朱棣在上,這會兒天平明顯朝朱棣傾斜過去。
很明顯這是自己這幾句話造成的,朱允熥心緊張得砰砰跳起來,唯恐說錯一句話。
朱元璋稍停一下,接著問。
“所以,你四叔打破了應天府,允炆如何了?”
朱允熥在想皇爺是不是已經豁出去了,四兒就蹲在皇爺腿邊啊,就算前一段問自己未來如何還可以找理由自圓其說,這一段可全都是實打實的,要是傳出去——
“他…燒毀了皇宮,誰也不知道他逃出去了沒有,生死如何,終究成了個謎。”
朱元璋臉抽搐了好幾下,肉眼可見的痛惜哀哉。
“是咱害了他啊,這可謂是,不教而戰,是謂棄之。”
朱允熥接不了話,這接不了,接就是這不還有我嗎?
朱元璋接著問。
“熥兒,你是知道后來狀況的,如果把你擺在咱的位置,你覺得如何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