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并不想在這個時候打擾你。”白維慢慢悠悠的聲音在杰拉爾的腦海中響起,“但你是不是忘記自己的處境了?現在可沒有太多的時間讓你懷念曾經那父慈子孝的時光…已經有人在往這邊走了。”
杰拉爾這才回過神來,也聽到了遠處傳來的腳步聲,便立刻收起了照片,接著躲進了最里面的一個小房間里。
不多時,便有兩個骸骨部隊的成員走了進來,他們與杰拉爾就只有一墻之隔,杰拉爾能夠很輕松的聽到兩人的交談。
“我說,傳聞是真的嗎?”
“什么?”
“四區的霍爾曼主教已經死了,動手的還是那個杰拉爾。”一名騎士說道,“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在開玩笑。”
“當然是真的,要不然我們來這里做什么?”
“難道你以為杰拉爾會回這個地方?這是他十年前住的地方吧,連房子都塌了。”
“所以才會只派我們兩個過來啊,貼個通緝令就完事了。”另一名騎士一腳深一腳淺的在廢墟石塊里踩著,走到了勉強不會被雨淋到的地方,接著將通緝令貼在了墻上,但他并不知道杰拉爾就在這墻后的房間里,“至于他現在住的那個家,整個第十小隊都已經趕過去了,還全副武裝的。”
“他們這么積極?”
“你還不知道嗎?”另一個騎士說道,“第十小隊的隊長也死在了杰拉爾的手里。”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難怪我看查莫斯的表情很差。”這名騎士的語氣也沉了下來,“他到底想干什么?想把我們所有人都殺了嗎?”
“誰知道呢?那家伙在十年前就已經瘋了,或許在他的眼里,我們所有人都不正常。”
“所以在十年前我們就該把他殺了。”
“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就不動手了嗎?看看那死板的規則害死了我們多少人,難道還要繼續下去嗎?”
“所以現在不需要了。”另一名騎士將通緝令貼好,而后使勁的在墻上拍了拍,那份震動感直接通過墻體傳遞到了杰拉爾的身體,讓杰拉爾感覺就像是直接拍在了自己的心臟上,震得生疼,“我們也在進步,那些陳腐的,有害的東西,終究會被我們所剔除的,就從他開始。”
說完,這名騎士轉身離開,也并沒有搜索這棟破爛屋子的想法。
其實他仔細看看,就能看出那些廢墟瓦礫下還有一些沒有完全被雨水沖刷掉的血漬,但他卻并不想在這里多呆,因為這可是曾經的宵星部隊所居住的地方,現在杰拉爾已經被證實是瘋掉了,那么誰敢保證這里就沒有殘存的污染呢?
“最好趕快把那個家伙找到,而后將這片區域都給拆了。”這名騎士留下了這句話后,很快就和另一名騎士一同消失在了雨幕中。
良久后,杰拉爾才從那小房間里緩緩走出,而后抬起頭,看著那剛剛被貼下的通緝令,沉默不語。
“你說,這通緝令會不會那個永新…也就是你兒子下的?”白維悠悠的說道,“在別的地方,兒子給老子發的這種貼在墻上的告示一般都是尋人啟事,到你這里卻變成通緝令了,雖然從某種角度來看,這兩者的效果是一樣的,都是在找伱嘛。”
面對白維頗為地獄的調侃,杰拉爾沉默了許久,而后再次低下頭,看向了手里那張已經捏的有些變形的照片,最終緩緩的開口,聲音無比沙啞:“我不明白,為什么會是他。”
“迄今為止,讓你感到困惑的事情還少嗎?”白維說道,“而且,你到底是什么時候有這么一個兒子的?我也沒見你有老婆啊。”
白維知道,這又是一個接近杰拉爾內心的好機會。
在此之前,杰拉爾從來都沒有和白維提起過他的這個兒子,哪怕他的房間里幾乎全是那對少年少女的照片。
很顯然,那對少年少女就是杰拉爾這個臭石頭內心最軟弱的地方,而杰拉爾也在竭力的避免暴露給白維。
而白維也像是不知道似的,從來沒有利用交易的內容逼問杰拉爾。
因為白維很清楚,有些事情被逼問出來的,和當事人主動說出來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特別是對于杰拉爾這樣絕不輕易的將弱點展現出來的人而言,讓他主動說出絕對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就比如說現在。
杰拉爾仍舊在看著手里的照片,但他的記憶已經被拉回了十多年前,那場比今日更為磅礴的大雨中。
暴雨中,一只中型污染物在一排排的房屋中肆虐,宛如沖入羊群的狼。
不遠處的杰拉爾毫無感情的注視著它,而后揮了揮手。
無數“鐵線”便貫穿了它的身體,它猛然頓住,在一陣劇烈的抽搐中轟然倒下,壓垮了最后一棟房屋。
接著,全副武裝的宵星騎士從四面八方沖出,干脆利落的將這頭可怖的龐然大物碾碎。
至此,這場突然的遭遇戰才算是結束。
之所以說是遭遇戰,是因為和這頭龐然大物戰斗的地點,并不是在污染之地,而是在…居民區。
作戰結束后,站在最高臺的杰拉爾看著那一排排倒下的房屋,表情凝重。
“隊長!”赫爾墨趕過來匯報道,“那該死的家伙已經解決掉了,但這家伙造成的損失不小啊,它出現的太突然了,以至于都沒有來得及疏散,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困在房子里。”
杰拉爾問道:“骸骨部隊呢?”
“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我們不能只是看著,也要開始救災。”
“可我們還要處理污染物啊。”
“讓埃里克點三個人保證污染不被擴散就夠了。”杰拉爾一邊說著,一邊開始脫著身上的裝備,減輕著負重,“其余人,全部投入到救援里,我們每慢一秒,就可能有人會因此而死去…執行命令吧,赫爾墨。”
“…是!”
輕裝上陣的杰拉爾跳入了這沒有顏色的回憶中。
“多虧了您的及時救援,杰拉爾閣下,如果沒有您,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因此而死去。”
“我們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后續的救援還是由你們骸骨來完成的。”
“呵呵,不管是宵星還是骸骨,我們都是為了天琴。”
“是啊,都是為了天琴…這次的損失大嗎?”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因為您的救援及時,已經將損失降到了最低,受傷的人雖然多,但因此而喪命的人,其實并不多。”
救援工作結束后,杰拉爾與骸骨部隊的領隊快步的走在已成一片廢墟的災區里。
“這樣的話,余下的救援工作就交給你們來接手了,我們要去完成那個污染物的后續處理工作了,當然了,我們也會盡快查清楚那個中型污染物突然出現在居民區里的原因。”
“當然了,這是我們的職責。”
杰拉爾點了點頭,正要離開的時候,余光卻突然瞥到了兩個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對兄妹,他們呆呆的站在雨幕下,暴雨沖刷著他們那渾身是血的身體,而在他們面前是兩具擔架,擔架上覆蓋著白布,那布的白色竟要比鮮血更為刺眼。
杰拉爾的身體頓了一下:“那是怎么回事?”
骸骨部隊的領隊往那邊看了一眼,而后說道:“啊,那對兄妹啊。他們應該是這場災難中最不幸的人了,那該死的污染物正好摔在了他們家的正中心,他們的父母就在他們眼前被怪物砸碎了,也就只有這兩個孩子活下來了。”
杰拉爾沉默了下來,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先前那中型污染物在他的指揮下轟然倒地時的那一幕。
在半晌后,他開口問道:“他們會怎么樣?”
“還太小了,只能送到福利院吧,看看到時候有沒有人愿意領養他們兩個。”
“他們叫什么名字?”
“哥哥叫伊安,妹妹叫伊娜…怎么了?”
杰拉爾搖了搖頭,什么話都沒有說,而后獨自走入了雨幕中。
這一刻的回憶如烏云般單調。
福利院。
“杰拉爾閣下,這已經是您這個月第三次來這里了啊。”
杰拉爾和院長并肩而立,看著遠處的那對兄妹,他們孤僻的站在花園里的角落里,沒有孩子愿意和他們玩。
“為什么到現在還沒有人愿意領養他們?”
“呃,您想聽實話嗎?”
“當然。”
“因為他們接觸過污染物。”院長回答道,“這樣的孩子,一般是沒有人愿意領養的,家長們會覺得他們也受到了污染,哪怕是孩子們也不愿意和他們一起玩。”
杰拉爾沉默了一會,問道:“那他們之后會怎么樣?”
“按照天琴的法律,我們會把他們養到成年的。”院長說道,“之后的路,就要看他們自己了。”
“這樣啊。”
杰拉爾最后看了一眼兄妹倆,而后點了點頭,說了句“麻煩你照顧他們了”后轉身離開。
而正當院長準備回到自己辦公室后,沉重的腳步聲又響起,他轉過頭,驚訝的看著折返回來的杰拉爾。
“杰拉爾閣下,您這是…”
“我能養他們嗎?”
于是回憶便添上了一抹色彩。
“從今往后,你們就跟著我生活了,我這房子雖然不大,但應該還是要比福利院好些的,至少有人可以和你們說說話。”
看著這對還十分拘謹的兄妹,杰拉爾也不知道該怎么和他們交談,沉默了半晌后說道。
“伊安和伊娜是吧?你們跟著我也不需要改名字,也不需要把我當成父親來看待,我就只是一個…”
話還沒有說完,門被“砰”的一聲推開了,一堆人一擁而入。
“噢噢噢噢,隊長有小孩了!隊長有小孩了!”
“知道隊長你注重效率,但跳過找老婆的步驟直接要孩子是不是還是太有效率了點啊?”
“有一說一,確實。”
“嘿嘿嘿,小鬼們,別緊張,以后你們也就是我們宵星的人了,去哪里都可以橫著走了!”
“來喝一杯吧小鬼,慶祝自己有了個爹…不過你多少歲了,能不能喝酒啊。啊,八歲?那夠了,那夠了。”
這些人的突然來訪不僅把兄妹倆嚇了一跳,也讓杰拉爾皺起了眉頭,他立刻站了起來,他正想把這些家伙趕出去,卻突然看到兄妹倆那怯生生的眼睛里,卻涌現出了先前所沒有的生氣。
杰拉爾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又坐了下來。
回憶的色彩更為濃郁了。
“父親,我想加入宵星。”
長大的少年帶著幾分醉意,卻十分認真的看著杰拉爾。
“我知道您可能會不同意,但這件事情我已經想了很久,我是認真的,我也想成為您這樣的人,成為宵星的騎士。”
杰拉爾靜靜的看著少年。
他能夠感覺到少年心中的緊張,雖然不如一旁的妹妹所表現的那般明顯,但他因為想要凸顯成熟而刻意留長的胡子卻在此刻輕顫著將他暴露。
杰拉爾沉默了稍許,而后緩緩的伸出了手。
蓋上了酒瓶。
“既然決定加入宵星。”杰拉爾淡淡的說道,“那就不要再碰酒了。”
少年愣了愣神,因為喝了酒而略顯遲鈍的大腦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搞明白杰拉爾的意思。
但也不需要他明白了,此刻大門又一次的被沖開,更多的人涌了進來,他們每個人的手里都拿著一件裝備,一進屋就在往少年的身上套。
“傻小子,隊長同意了啊!”
“那是隊長嗎?那是他爹。”
“啊對,咱爹同意了。”
在驚慌失措中,少年的身上被套上了一件件的裝備,從而迅速的成為他夢寐以求的人——宵星的騎士。
杰拉爾就在一旁看著,他的臉上也不自覺的帶上了笑容。
此刻的回憶就像是那一筆筆添上的畫,在少年被幫著全副武裝的那一刻,回憶的色彩達到了巔峰。
但,又在剎那間落幕、濃縮,成為了手里那張破落的黑白照片。
耳邊的喧鬧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嘈雜而又單調的雨聲。
那溫馨的小家變成了如今的廢墟瓦礫。
簇擁著他的戰友也早已不知所蹤。
冰冷的現實裹挾著雨水擊碎了回憶。
杰拉爾孤零零的站著,在這房子里唯一能和他對視的,就只有通緝令上的他自己。
在這片現實與記憶交織的地界,杰拉爾聽到有人在心底的對他說。
“我感受到了你的彷徨。”
“那么。”
“要來一場新的交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