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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端坐沉思著,他臉上的表情又是疑惑,又是驚喜。
良久,他看向也該先道:“這是怎么回事?這…這…銀子怎么又漲了這么多?這些銀子,從何而來?”
也該先心里叫苦,這個他怎么曉得?
他若是曉得,何至于割了卵子侍候人呢?
他艱難地笑了笑,道:“陛…陛下,奴婢不知。”
朱元璋卻更是疑惑了,隨即看向胡惟庸道:“胡卿素來擅長經營調度,可知道嗎?這稅賦,如此暴漲,到底是何緣故?”
其實江寧縣的事,胡惟庸略知一二,只是此時,他反而開始對鄧千秋生出了警惕之心。
他對鄧千秋,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只是此時陛下問及,他竟有點懵,這東西…超出了他的認知范疇啊。不是他不聰明,實際上,胡惟庸之所以能有今天,就是以干練著稱,朝廷的許多事落到他的手里,他總能完美執行。
整個中書省,李善長又老又病,汪廣洋名望很高,徐達的這個右丞相,更多的只是虛職,畢竟常年出征在外。許多事,都是胡惟庸這個參知政事來處理。也正因為他有這樣的能力,所以才能得到如此大的信任。
可現在,胡惟庸卻道:“陛下,臣不知。”
對于這種超出了自己認知范圍之內的事,胡惟庸倒是老實,只是他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這筆銀子的數目太大了,天知道鄧千秋那家伙是怎么干成的,這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朱元璋不罷休,目光一轉,看向李善長道:“李卿家素來見多識廣,可有耳聞嗎?”
李善長老態龍鐘,微微顫顫地站起來,緩緩地道:“陛下…老臣愚鈍,不知。”
朱元璋嘆了口氣,最終目光經過了徐達,不過很快掠過去,又落回了也該先的身上,他不由道:“這事,難道你就沒有問一問鄧千秋?”
也該先服了,這個讓咱咋問?咱問了,也聽不懂啊。再者說了,咱的使命是奉旨去押運庫銀入宮的,要是問了,可能又要怪咱多事。
當然,他是不能這樣回答的,似乎眼下,怎么回答都是錯的,當然,錯的不是也該先應對失當,而是因為他宦官這個身份。
于是也該先滿臉委屈地道:“鄧千秋說…他每三日,要授課…講授經濟之學…奴婢在想…”
不等他說下去,朱元璋就不甚耐煩他吞吞吐吐的樣子,揮揮手道:“得了,得了。”
也該先只好道:“奴婢萬死。”
朱元璋頓了頓,才又道:“他還說了什么?”
也該先慎重其事地想了想,才道:“他說,這工程還有雇工的許多開銷…都不是小數目,若是宮里頭將庫銀都搬了去,百戶所那兒,就巧婦奈何無米之炊了。所以…”
朱元璋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道:“銀子…留在那吧。還有…撥百戶所一塊地皮,讓鄧千秋任選,嗯…他想要多大就多大,讓他興建庫房…銀子儲存在那,也無事。朕一直都跟人說,鄧千秋是信得過的,這是朕的自己人。”
李善長依舊端坐著不動,可半闔的眼眸,似有了幾分波動。
另一個同樣坐著的徐達,心里還是很費解,出征了一陣子,回來京城變了,這宮里也變了。
汪廣洋此時反而略有不喜之色,他聽說了許多的傳聞,而現在發生的事,似乎讓他有些看不慣,可他只是抿了抿唇,并沒有說什么。
胡惟庸看起來倒是氣定神閑,老神在在的樣子,雖說現在覺得這鄧千秋太不簡單,心里有所戒備。可你猜怎么著,胡某人慧眼識珠啊,想當初那鄧千秋還只是默默無聞的時候,老夫就已經著手拉攏了。
根據兩位侯爺那邊的反饋,自打收了胡姬,鄧千秋的態度已經大為好轉。
此后收了銀子,對他胡某人的印象就更佳了,一直都說有空要來拜訪他。當然,那吉安侯也說,鄧千秋乃是儀鸞司的人,此后又去了大本堂,身份有些敏感,若是堂而皇之的拜謁,難免遭忌。
所以無論如何,胡惟庸覺得鄧千秋遲早要融入進淮西人的大家庭之中。
此時,朱元璋想起了什么,于是又道:“那個什么狗僉書…”
也該先適時道:“文原吉。”
“對,這文原吉。”朱元璋接著道:“讓他繼續擔任僉書吧,其他的,一切照舊!趕緊將人全部撤回來,這么多人,這樣大張旗鼓,明火執仗的沖進去,不曉得的人,還以為百戶所出了什么事呢。國無信不興,人無信不立。這百戶所,乃是衙署,倘若讓人看輕,以后還怎么立足?”
朱元璋頓了頓,接著道:“這百戶所上下,都有重賞,賜銀的事,讓鄧千秋自己看著辦,他那百戶所里,不是有自己的私賬嗎?他自己盤算。”
“這百戶所的員額,要增加,人太少了可不成,給鄧千秋兩百五十人的員額,再增設三個總旗,六個小旗,一概都用拱衛司和儀鸞司的章程。”
“小旗以上官校,賜穿虎、彪服,敕令鄧健、鄧千秋父子穿戴欽賜麒麟服公干。”
朱元璋一口氣,說了一大通。
最后不耐煩地看著也該先道:“還在此做什么?趕緊給朕去宣讀恩旨。”
也該先忙是一一記下,叩首道:“奴婢遵旨。”
說罷,又飛也似的去了。
朱元璋這才慢慢鎮定下來,看著眾臣都看向自己,似乎覺得自己好像激動得有點過了頭,便露出了平靜的樣子,調侃道:“瞧瞧,現在的奴婢,辦事真不牢靠。什么事都要朕一一交代,稍有一丁半點的疏漏,他們便六神無主了。”
胡惟庸道:“陛下日理萬機,操持國政,乾坤獨斷,自當有龍馬精神,莫說是宦官奴婢,便是臣等…亦不能及。”
朱元璋只頷首,他沒心思管其他人了,只想安靜地找一個書桌,細細地看一看這賬目。
此時又猛的想起,自己還沒有交代那也該先,細細詢問鄧千秋關于庫銀的情況呢。可惜現在,再將人叫回來,已是來不及了。
當即,也只好作罷,便微笑著看向徐達道:“魏國公今日…定是疲乏,先回家好好歇一歇,等明日正午再來覲見吧。屆時朕要和你好好聊聊,有許多話,朕想和伱說。”
徐達自識趣,起身道:“臣一路舟車勞頓,確實身感疲憊,正要請旨告退。”
眾臣便也都散去。
朱元璋這才松了口氣,他臉上認真起來,正襟危坐著,重新翻開了賬簿。
這百戶所上下,此時格外的安靜。
不少的校尉,還有臨時雇來的人,心頭都是七上八下的。
僉書文原吉,早就聽到了動靜,直嚇得面如土色,正躲在了僉書房里,大氣不敢出。
牛十三幾個武官,倒是一直在鄧千秋的身側,不過此時他們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那宮里來的人,便都聚在另一邊,并沒有過來招呼什么,主要是現在圣意不明,他們不敢多說。
鄧千秋倒是最泰然自若的那個,卻覺得百無聊賴,翹首以盼著也該先早早回來,等也該先給一個交代。
若是皇帝真要將銀子全部弄走,百戶所的許多工作,就真沒辦法繼續了。
好不容易,也該先飛馬又帶著數個宦官來了。
那老宦官和拱衛司的千戶連忙迎了上去,老宦官當先道:“怎么說?”
也該先下馬,氣喘吁吁的,卻沒理會老宦官,當即清了清嗓子道:“鄧千秋與百戶所上下官校,奉天承運皇帝好教爾等知曉…”
此言一出,鄧千秋人等慌忙聽旨。
也該先道:“卿等忠心為國,甚得朕之垂愛,爾等好生用命,不必有所顧忌。百戶所員額迄今沒有補齊,如何能盡心用命,盡忠職守?欽定百戶所員額二百五十人,增設總旗二員、小旗六員,一應征募,百戶鄧千秋酌情處置。宮中所有宦官、禁衛,火速撤走,銀庫之銀不動。朕是信得過鄧千秋的,也信得過百戶所上下官校,卿等不必多慮,萬事朕有主張。又敕鄧健、鄧千秋父子麒麟服,官校欽賜虎、彪服,以彰其威,欽哉。”
也該先一口氣念完,又對那老宦官和千戶道:“撤,撤,統統撤走,一個不留。”
老宦官和千戶聽罷,哪里敢怠慢,很是干脆地帶著人,嘩啦啦便走,如潮水一般,頃刻之間,便退了個干凈。
也該先隨即含笑,看著鄧千秋道:“鄧百戶,恭喜恭喜,此等恩榮,禁衛之中,殊為罕見。陛下指著你盡心竭力,為陛下分憂呢。”
這百戶所上下,此時已不由得歡呼起來。
原來虛驚一場。
不但銀子還在。
緊要的是,像牛十三這樣的人,半年前還只是一個小小的五城兵馬司小卒,如今搖身一變,已是穿戴欽賜虎服了。
這可是正兒八經的武臣的特殊待遇,重要的不是官服,重點是欽賜!
皇恩浩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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