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我的父親太努力了!
沒來由的被朱元璋痛罵,文原吉驟然之間有點抑郁了。
他是讀書人,此時想寫點小作文。
朱元璋沒理會他的感受,卻是看向那商人道:“繳稅,繳什么稅?”
這商戶卻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向朱元璋,道:“你既不是來繳稅的,卻來此湊什么熱鬧?走開,走開,別擋路。”
朱元璋暴怒,瞪著眼睛,兇巴巴的樣子,可那商戶卻沒理他,指揮著后頭的伙計道:“趕緊,趕緊,先去領號牌。”
“陛下…”文原吉見朱元璋一臉的怒氣騰騰,低聲道:“你瞧,市井的風氣敗壞到了這種地步,由此可見…當地縣令鄧健…”
朱元璋回頭看他,眼睛卻是微微瞇起,口里道:“你繼續說。”
文原吉見朱元璋那眼神,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令他有些毛骨悚然,他慌了慌,忙道:“臣…臣…咦,那商戶去哪兒了?”
朱元璋才發現,那商戶已一溜煙地跑去了一處小廳。
這里本是大戶人家的宅邸,這百戶所也沒有閑心進行改造,而是直接將中堂變成了百戶的值房,而兩側的偏廳,則變成了賬房或者是辦事的所在。
于是朱元璋信步往前走,隨著那商戶到了小廳。
這小廳里倒是很干凈,一塵不染的樣子,居然還有許多的座椅。
朱元璋一到,就有一個文吏攔住他,道:“辦稅的?來,領號牌,領了號牌在此等。”
文原吉怒道:“豈有此理…”
朱元璋這時打斷他:“號牌在哪,領一個。”
文原吉頓時化怒為喜:“好的,好的,領一個號牌。”
那文吏給文原吉登記信息,文原吉生怕自己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因而便報了一個假名:“文袁記,文明天下的文,江南名士袁正新的袁…”
文吏抬頭,茫然地看著他道:“袁正新是誰,他是哪個袁?”
文原吉冷笑:“伱連袁先生都不曉得,難道不知他是赫赫有名文原吉的師弟嗎?”
“文原吉?”文吏一臉懵逼,隨后板起臉來:“你是來搗亂的吧?”
文原吉:“…”
朱元璋等得不耐煩了,直接在一旁道:“文原吉,原來的原,吉祥的吉。”
“早說。”文吏口里嘟囔:“依我看,這位仁兄不像做買賣的。”
他隨即看了看朱元璋道:“你才是正主。”
文原吉本想罵,你才做買賣,你全家都做買賣。
倒是朱元璋來了興趣:“何以見得?”
文吏笑道:“做買賣,講究的是時效,似他這般,說話都不利索,一件事都說不明白的,能做什么買賣?”
朱元璋大笑起來,卻不置可否。
領了一個叫丁十七的號牌,朱元璋便落座,這里有許多商戶都在等候,他們大多都很安靜,隔三差五地有人前來叫號。
叫到了號牌的人,便匆匆被領了去。
直到叫到了文原吉,朱元璋才豁然而起,文原吉也連忙站起來。
二人一前一后,進了一處廂房。
這廂房里頭,陳設簡單,只有一處小案,一個文吏,還有一個穿著禁衛甲胄的人在此。
而排在朱元璋前頭的,卻是方才門口見著的那個商戶。
這商戶還在辦理手續。
商戶道:“一共是三批貨,一趟走了杭州,一趟分發去鎮江,還有一趟是松江,走的是水路…”
“這是交割的契書!你瞧,大抵是一千五百兩紋銀的買賣。哎,買賣難做啊,這日子沒法過了…”
商戶絮絮叨叨,很是肉痛的,讓跟來的伙計取出一個包袱,這包袱一解開,竟是嘩啦啦的碎銀抖落出來。
“總計七十七兩,沒錯吧,哎…咱們老百姓,日子這樣艱難,這么多銀子…好吧,好吧…你開票,開票給我。”
那一旁穿著甲胄的人,開始取稱,大抵檢查了碎銀的重量和成色,當即入庫去了。
而文吏則提筆,在一處公箋上記錄,最后取了一個小章,啪嗒一下,蓋了上去。
商戶領了票,當即便走了。
“下一個,下一個…丁十七…丁十七…”
可這文吏抬頭起來,卻發現,原本在此候著的丁十七牌號的人,已不見蹤影。
朱元璋和文原吉已從那廂房里出來。
文原吉后脊發涼:“陛下…我瞧著…”
朱元璋冷著臉,他闔目,露出不可思議的樣子。
“你讀書多,朕問你,這商賈怎的還上趕子送銀子?”
文原吉本想說,橫征暴斂,應該是商戶害怕了吧。
不過他看朱元璋的臉色,那話只能吞回肚子里,只好幽幽道:“可能是本地商戶沐浴皇恩…”
朱元璋正待暴怒。
這時,庭院那兒突然有人喧嘩。
卻見一個商戶,被兩個校尉拎著,他口里大呼:“殺人,殺人啦…”
校尉將他拖拽著,對他的話充耳不聞,直接將其拽到后院方向去。
這文原吉見了,臉色驟變,不由道:“陛下,您看見了嗎?您看見了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還是白天呢,若是天黑了會發生什么,臣都不敢想。”
朱元璋皺眉,臉色也凝重起來,他看著那商戶消失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倒是一旁,有路過的商戶,也見著這場景,他對自己身后的伙計道:“那人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在這江寧縣,竟還敢瞞稅,膽子不小,他也不看看太子殿下什么手段…”
伙計則回道:“是啊,是啊,太子殿下的賬也敢欠,活膩了!這下好了,多半加上十倍罰金,抄沒家產全部發賣,也未必能填上這窟窿。”
朱元璋一聽太子二字…驟然之間,血壓升高,他原本平靜的臉色,一下子無法平靜起來。
文原吉也嚇了一跳,他平時在陛下身邊,啰嗦歸啰嗦,罵歸罵,可是聽人這樣說太子,也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于是立即道:“陛下,太子殿下雖然近來有些糊涂,可本心是好的,臣不相信他會干這樣的事…臣想…臣想…會不會是…刁民們不曉得好歹,將這臟水潑在了太子殿下的身上。”
朱元璋冷著臉,卻也不和文原吉啰嗦,疾步往中堂方向去。
到了中堂外頭,卻見一個宦官剛剛蹲在假山后頭小解,拉了褲頭出來,一見著了朱元璋,頓時嚇得走不動道了。
朱元璋見著了他,這人正是侍奉太子的一個小宦官,當即道:“過來。”
這宦官本想高聲大呼一聲吾皇萬歲,也好提醒里頭的太子殿下,可此時,卻發現喉嚨發不出聲音,身子則是不自由自主地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朱元璋沉聲道:“太子在此幾日了?”
宦官幾次張口,才勉強發出微弱的聲音,道:“兩日三夜…”
“他每日都在哪里?”
“都在這中堂。”
朱元璋冷著臉道:“吃住都在此?”
“是…是…都在…都在…”
朱元璋道:“身邊都是誰在陪駕?”
“是百戶鄧千秋…偶爾,江寧縣令也…也會來此…”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才又問:“沒干別的?”
“沒…沒啊…”
朱元璋虎目一瞪:“你若敢虛言,朕剮了你。”
宦官啪嗒一下,腿一軟,再也控制不住地直接跪下,哭喪著臉道:“真沒有,殿下忙的腳不沾地呢…”
朱元璋氣咻咻地道:“好啊,看來是比朕還忙。”
他狠狠一拂袖,便風風火火往那中堂去。
宦官已嚇癱了,可如今,示警卻已來不及了。
中堂里頭。
鄧千秋咬著筆桿,開始摸魚。
數錢…真的太苦了。
一開始的時候還挺新鮮,可很快,鄧千秋就發現枯燥且乏味。
反而朱標,卻好像永遠精力充沛。
在這一點上,他絕對是朱元璋親生的,如此不知疲憊,每日睡兩三個時辰,吃飯也隨便將就,可干起事來,卻不含糊。
“千秋,怎么了?”
朱標擱下筆,似也有些乏了。
鄧千秋苦著臉道:“卑下在想,這要數到什么時候是個頭。”
朱標笑了:“本來這種事,不該親力親為,可這不是人手不足嘛,這還是你說的呢。那一本賬,你算好了沒有?”
鄧千秋道:“還沒…沒呢…我在思考問題…”
鄧千秋臉一紅,自己一本沒算完,人家已算完了三本,慚愧啊慚愧,所以只好用思考來搪塞。畢竟思考者是無罪的,人們普遍認為這是高素質且文化深厚的表現。
朱標皺眉道:“你又想什么?噢,我想起來了,你方才說到了經濟基礎,倘若這商戶,也變成了朝廷的經濟基礎,那么這上層建筑會是什么樣子呢?”
鄧千秋道:“朝廷要仰賴這個掙銀子,那么下意識的,許多的國策都會自然而然地向此傾斜,就好像…對士紳一樣。”
朱標聽罷,犯難地皺眉道:“可是父皇厭惡商賈。”
鄧千秋笑了,得意洋洋地道:“的確厭惡商賈,可陛下他愛錢啊…”
這話落下。
恰好此時,朱元璋已至門前。
他聽到這句話,身軀一震,臉驟然之間拉得比驢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