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千秋:“…”
這崔公公念畢,簽押房里還是死一般的安靜。
崔公公則是笑吟吟地取了包袱,將這包袱抖落出來,果然是一件新衣,綢緞的,崔公公將這大紅的新衣,披在了鄧千秋的身上,隨即堆笑道:“鄧百戶,陛下恩典,怎還不謝恩?”
一直懵逼的鄧千秋,終于反應過來,扯了扯披在自己身上的新衣,才道:“謝…恩…”
那皇帝老子吃錯藥了吧,他這是要干啥?
會不會是晉王的惡作劇?
無數念頭交織一起。
倒是一旁崔公公笑意盈盈地拱拱手:“那咱…不驚擾了,告辭。”
說罷,帶著隨來的幾個人揚長而去。
鄧千秋愣愣地看著那幾人離開的背影,腦子里卻是努力回憶著許多的可能,一時失神。
等他回過神,卻發現這簽押房照舊還是人滿為患,只是人人都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目光所及之處,許多人都不似方才臉上的戲謔,卻多是對他的躲閃,又或者是略顯幾分討好的堆笑。
“鄧百戶,鄧百戶…學生…學生,給您點卯…”
鄧千秋恍然,看著說話的人,卻是方才那書吏。
此時書吏一臉陪笑,臉上寫著局促不安。
鄧千秋收起滿腹的心事,斜他一眼:“你不是要給王百戶寫駕貼嗎?”
“哈哈…”書吏忙道:“這…這…自然是鄧百戶點卯要緊。”
鄧千秋理也不理他。
這書吏已是嚇得面如土色,忙不迭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眼淚都要落下來了:“哎,哎…都是學生有眼無珠,鄧百戶,你且高坐,我這便給您…”
鄧千秋似笑非笑看他,不置可否。
可越是這樣,這書吏心里越慌張,一旁的武官和校尉都看過來,默然無聲,此時空氣中似乎多了幾分緊張。
書吏見鄧千秋不做聲,心里更慌了,道:“鄧百戶,學生多有得罪,還請鄧百戶見諒。”
鄧千秋音聲冷淡地道:“我為何要原諒?”
此言一出,教人心里倒吸一口涼氣,原本話說到這個份上,鄧千秋但凡表現一下大度,大家自然也就都松了口氣,然后書吏表達幾分贊許,大家都夸幾句鄧千秋得饒人處且饒人,于是皆大歡喜。
可誰也沒想到,鄧千秋是睚眥必報的,而且睚眥必報也不背人,就這樣赤裸裸。
這不符合周禮啊!
鄧千秋越是這樣不依不饒的表現,其實這書吏便更慌張了,那邊陛下親自賜衣,這邊如此咄咄逼人,眼前這個少年,到底是多大的背景啊。
他心里慌極了,苦著臉,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敢問鄧百戶,如何…如何才能原諒學生。”
鄧千秋打了個哈哈,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心里想笑,他還沒咋地呢,對方倒是嚇死了,這樣趨炎附勢的小人,就該嚇嚇他。
何況這里這樣多的人,正好…將他不合群的一面表現出來。
于是鄧千秋漫不經心地道:“你學狗吠我聽聽。”
其實鄧千秋就是故意為難的,并沒覺得人家會真的按照他的這個要求去做,他甚至以為這書吏必定會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要知道,古人是很講面子的,面對這樣的羞辱,不砍死鄧千秋就不錯了。
誰料這書吏居然張口就:“汪…汪汪…”
鄧千秋:“…”
雖說出乎意料,但是他笑了笑,便再沒有多說什么,不再理會這書吏,揚長而去:“哈哈哈哈…”
這刺耳的大笑,隨著鄧千秋的身影遠去。
留在簽押房里的眾人,卻都個個臉色緊張,有人低聲議論:“難怪這小子平時里這樣不近人情,原來…竟是簡在帝心啊!”
“他一個百戶,怎么能上達天聽呢?”
“總之,以后別招惹他。”
鄧千秋翹班了。
在簽押房沒有點上卯,人便跑回了賢良寺,不過他相信,會有人給他點好卯的,而且也一定會有人幫他頂班。
回到了寺里,左右無事,鄧千秋想到了晉王。
也不知這個小子,現在在做什么。
白日里天熱,他將賜的衣服收拾好,便去隔壁不遠的庭院尋晉王去。
服侍晉王的宦官是認得鄧千秋的,一見到鄧千秋,格外的親熱,樂呵呵地領著鄧千秋去稟見。
等鄧千秋進入這小殿的時候,卻發現除了朱棡之外,這里竟還有客人。
來人披著一件猩紅的披風,個頭不高,鵝蛋臉,一雙眼睛格外好看,像星辰一般,她與朱棡相對而坐,中間是一個書案,書案上擺著棋盤和棋子。
鄧千秋見此,正要回避。
朱棡的眼睛瞥到殿門口,正好看到了鄧千秋,大喜道:“千秋,千秋,你來的正好,快來看我如何大殺四方,哈哈哈哈…”
鄧千秋不理他,卻看向與朱棡下棋的少女,似乎在征詢她的意見。
少女有些靦腆,朝鄧千秋頷首。
鄧千秋方才大膽上前去,站在朱棡的身后,看二人對弈。
這是傳統的圍棋,二人下的不亦樂乎,連下了兩把,朱棡總是眉飛色舞,露出得意洋洋的樣子:“哈哈哈,你又輸了,妹子,我真同情你,下棋總不見長進。”
少女此時倒是顯出了幾分活潑,連那雙猶如星辰一般的眼睛也顯得亮了幾分,嫣然一笑道:“還要來,還要來。”
朱棡卻是板著臉道:“男兒大丈夫,不能沉溺于嬉戲玩樂,你三哥是要干大事的人,千秋來了,正好我要將咱們大買賣的賬簿給他看看,看他還有什么新的主意。”
殿門口的宦官忙道:“奴婢這就去取賬簿。”
朱棡卻道:“本王要親自去取,你個奴婢懂什么,弄壞了賬簿,你吃罪不起。”
說著,一溜煙的,興沖沖地往書齋去了。
于是,這殿中只余下了那少女和鄧千秋。
少了朱棡,少女又安靜了下來,她動作優雅地收拾著棋子,將棋子分了黑白,裝入兩個大香囊之中,很是細致。
鄧千秋此時眼中卻是浮起幾分疑惑,咳嗽一聲,終是忍不住道:“我粗通棋藝,方才在旁觀戰,卻發現每一次落子,似乎你的棋藝比晉王殿下更高明一些,晉王下棋,剛猛有余,謀劃卻不足,許多次你可以贏他,可是…為何最終都是晉王贏了?”
少女抬眸看了鄧千秋一眼,仿佛一下子,自己的心事被鄧千秋看穿一般,俏臉微紅。
她想了想,卻還是道:“我與三哥下棋,是因為希望三哥陪伴我玩耍。三哥爭強好勝,他下棋卻希望能夠戰勝我。現在我得了三哥的陪伴,而三哥贏了棋,皆大歡喜,有什么不好?”
這個答案倒是讓鄧千秋意外,鄧千秋不由對這少女生出了幾分好感,倒不是因為她心思細膩,而是因為,對方很真誠。
公主難道不該是桀驁不馴的嗎?還是我大明的公主好啊,大唐的公主有一個算一個,全是坑貨。
不過鄧千秋雖是在思考,可口里已是無詞了,只是窘迫地在一邊故意端詳墻壁上的字畫。
倒是少女落落大方地道:“你便是鄧千秋嗎?”
鄧千秋這才收起落在字畫上的目光道:“正是,沒想到殿下也知道我。”
少女微笑道:“怎么會不知道呢,三哥可成日將伱掛在嘴邊的,我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
鄧千秋下意識道:“說我什么?”
少女吃吃一笑,似乎覺得這樣無禮,便微微垂眉,收斂了笑容,道:“他說你除了聰敏,其他都很壞。”
鄧千秋眼前一黑,臥槽,這狗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