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朱元璋定鼎天下之后,為天下設置了三個京城。
除了南京城之外,還有北京以及中都。
當然,這北京并非是數十年之后的北平城,此時的北京,乃是開封城。
這三座都城,都營造了皇城,只是規模有別。
朱元璋至鳳陽,卻是先行到了英陵。
這英陵埋葬的,乃是朱元璋的父母以及兄嫂。
在這享殿里,朱元璋穿著素衣,呆坐了半個時辰。
湯和則在外頭守衛,等到朱元璋出了殿,湯和見朱元璋神色落寂。
“久等了吧。”朱元璋說著鳳陽話,語氣柔和。
湯和搖頭,看著朱元璋略帶落寞的神色,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朱元璋最后只道:“走吧。”
他雖說走吧,行了數十步,卻又回頭看一眼享殿。
此時的朱元璋,感覺眼前的這一切,就仿佛如在夢中,數十年前,他的父母以及兄長慘死,那時候,竟連一個埋葬的地方都沒有,所謂死無立錐之地,對于尚還是一個孩子的朱元璋而言,真如天崩地陷。
那時的他,從未想過做什么偉業,不過只想父母安在,哪怕是給人當牛做馬,茍活于世也能滿足。
可惜,終究他們還是一個個故去了,或病死,或餓死,猶如草芥,而那個當初叫朱重八的孩子,只能帶著悲傷,踏上灰暗的前程。
對于埋葬于此的父母兄弟,朱元璋的記憶已是模糊了,或者說,只剩下了某幾處最值得他回味的片段,而如今,這些許的回憶,即便模糊得已是失真,卻總在朱元璋愣神或者睡夢中偶爾惦起。
他總是回味著,仿佛已嚼爛了的甘蔗,早已沒了津甜,只剩下了殘渣,可即便到了今日,朱元璋還是一遍遍的咀嚼,他不甘心吐出來,也無法將殘渣生咽下去。
于是,在此刻,又至鳳陽,久遠記憶中的些許歡樂和無盡苦痛,便又涌上心頭,在回望配殿的剎那,朱元璋不禁眼圈一紅,縱是鐵石心腸,熱淚也翻滾下來。
湯和見狀,忙將腦袋別到一邊去。
朱元璋深吸口氣,闊步而行。
他已沒了父母和兄嫂,卻還有妻子和兒子。
他曾失去一切,如今卻得到了萬里江山!
很快,儀鸞司的人便已行動起來。
他們秘密駕車,送朱元璋至一處庫房。
進入了庫房,朱元璋看到了早已整理好了的金銀。
他上前,取了一塊銀錠,若有所思,更或者來說,此時的他,似在思量,這些金銀,到底是怎樣掙來的。
只是短短數月啊!
“陛下。”一個儀鸞司千戶躬身,低聲道:“人來了。”
朱元璋背著手,面上沒有表情,隨即便有人進入了這諾大的庫房。
來人顯得戰戰兢兢,身穿布衣,臉色卻保養的極好。
“見過…見過…”
朱元璋一揮手,淡淡道:“不必多禮,說罷,賬簿里說,你曾花五百兩銀子在此訂貨,這是何緣故?”
“是因為…因為…”
囚室里,格外的陰暗潮濕。
而更讓人不適的,卻是這無盡的黑暗。
此時,鄧千秋仰躺在稻草堆里,他原本是恐懼的,可進來之后,卻發現恐懼消失了。
據說有一種人在遇到危險的時候,非但不會驚慌失措,反而會格外的清醒,似乎這和人體內的腎上腺素有關。
所以鄧千秋滿腦子想的卻是如何脫身,當然,他唯一擔心的,是那個只曉得死讀書的爹,當然,這個爹對他也是真心的好!
皇帝不會真殺他全家吧…啊…可憐的爹…他才努力了一半。
這里沒有日夜和時辰,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縷燈火終于照亮起了這里的黑暗。
這只是一盞油燈,因而雖是驅散了黑暗,卻也視線模糊。
鄧千秋只看到了一個魁梧的身影,慢慢地踱步到了囚室前的柵欄前。
而另一邊,則有一個瘦小的人,尾隨其后,他先給這魁梧的人搬來了一把椅子,就這么透過柵欄,端坐在鄧千秋的面前。
燈火昏暗,鄧千秋看不甚清來人。
而這人端坐,半張臉隱在昏暗之中,他不吭聲,卻仿佛這牢房里的蟲鳴蟋叫,也驟然間靜止了。
這里死一般的安靜。
鄧千秋看著那半張冷酷的臉,一時五味雜陳。
儀鸞司的許多人和這個人一樣,身上都隱隱帶著殺氣,甚至遠遠的,鄧千秋仿佛能聞到血腥氣。
于是,他開始行動起來。
想活下去,似乎只能裝傻,這不是鄧千秋故技重施,而是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么其他可以解決問題的辦法。
于是,他擠著眼,宛如智障一般,歪著嘴,想要流點哈喇子出來。
那瘦弱的,在旁伺候著的人低聲道:“來此之后,他便是這個模樣,似乎…有些不太聰明。”
魁梧的人依舊端坐,那隱在黑暗中的眸子,卻依舊沒有絲毫表情。
以至于原本一場鄧千秋自以為精彩的表演,在此刻,卻好像變成了一場尷尬的默劇。
突然,沉默終于打破。
這魁梧之人,聲若洪鐘道:“再裝傻,立即閹了,拖下去喂狗。”
“…”
鄧千秋打了個激靈,瞬間恢復了正常,眼珠子開始亂動,表示自己擁有著狡黠而又靈動的眼睛,口里慌忙道:“不傻,不傻,我聰明著呢。”
一力降十會,鄧千秋有表演天賦,可他娘的架不住人家有刀啊!
魁梧之人,正是朱元璋,朱元璋看著這個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少年,一時竟是無語。
不過他什么人不曾見過呢?隨即便道:“晉王開這醫館,可是你的主意?”
原本以為鄧千秋會抵死不認。
誰知鄧千秋道:“是,是我的主意。”
朱元璋眼底深處,已從平靜,似乎多了幾分興趣。
“將長公主列入醫館之中,也是你的主意?”
鄧千秋腦子嗡嗡的響,他知道,這才是自己的取禍根源。
哥們冤啊,比竇娥還冤啊!我事先要知道這是長公主,我就算小嫪毐變成了小趙高,我也不敢招惹上她。
可鄧千秋想了想,卻道:“是。”
“是你的主意?你可要想清楚,侮辱了長公主的清白,你該知道是什么罪吧。”
鄧千秋腦子嗡嗡的響,公主啊,拿她的身份來招搖撞騙,還是主犯…
鄧千秋覺得自己的脖子癢。
他幾乎要哭出來,腦子里似乎有兩個小人在相互打王八拳。
似乎看到了鄧千秋的猶豫。
朱元璋淡淡道:“若不是你主使,或可輕饒。”
出乎意料的是,鄧千秋道:“是…是我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