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藏書閣之中,三百多本入境級別的武學都亮起流光,似乎有神韻在呼應著,簇擁著李觀一,薛道勇嘴角咧了咧,幾乎要忍不住大笑起來,拍了拍旁邊老仆的肩膀,道:“哈哈哈哈,我勝了!”
老仆道:“您猜測十本,也不對。”
薛道勇放聲大笑:“比你的更靠近!”
他踏前一步,高呼道:“觀一,第一本功法務求最為契合,勿要貪多,需一步一步走。”
李觀一應是。
可是這里的功法太多了,每一本都仿佛開屏的孔雀一般,努力地將自己的神韻和光芒彰顯出來,希望吸引那少年的注意力,其中儒家,墨家,道家,陰陽家,各家各派的功法都在。
翻開扉頁,每一本都寫著諸多變化,有各類的手段,似都極強。
能被薛道勇放在這里的,絕不會有江湖上流傳著的普通功法。
大路貨色沒有資格進入這里。
但是也因此,想要將其遴選出來,就變成了一個極為困難的問題,李觀一自然也知道貪多嚼不爛的道理,索性翻找一通,尋找到耳中發出‘琴音’最為清越的幾本書。
《玉臂神弓決》
《滄狼行》
《雷火鍛金身》
正要仔細尋找的時候,忽而有異變,伴隨著靈韻的流光,那被烙印在青銅鼎上之后,就再也不動了的玄龜法相微微晃動,墨色的玄龜趴在李觀一的肩膀上,仍舊很小一個,背部的甲上有金色的紋路。
那紋路像是卜師在火焰里燒的龜甲,散發出不同的軌跡。
李觀一竟然明白了這甲上紋路的指引。
利在西方。
李觀一松開手中的《玉臂神弓決》,轉而隨著玄龜的指引走到了一地方,看到了薛家閣樓里面供奉著先祖薛神將之名號,在這個供奉的地方前面,放著一個巨大古樸的香爐。
李觀一看了看那地方,看向玄龜。
嘴角抽了抽。
不,不至于吧…
玄龜已經從他肩膀上跳下來,趴在那香爐上不動了。
帶著終于找到好東西之后的滿足感。
玄龜似乎不是戰斗類的法相,占卜天象,趨吉避兇。
李觀一想了想,在薛神將前面的香爐翻過來了,摩挲了下,沉重的銅爐咔嚓一聲被打開,里面取出一卷細小的銅質的書卷,李觀一看到上面一行文字。
不敬祖宗之法!
似乎極怒。
反過來,則是兩個字。
大善!
李觀一咧了咧嘴,不愧是你。
薛神將和后人眼中的天下第一完全不同,恣意瀟灑又隨性,李觀一拿著這香爐里面藏著的銅板翻閱,上面記錄的是一門《虎嘯鍛骨決》的功法,是入境之后輔助修行的武功。
不能如玉臂神弓決那樣擁有超強的爆發。
不像是滄狼行那樣身法極強,內氣連綿不絕。
這一門功法,就只有一個特性。
武者根骨提升一個層次,洗練暗傷,祛除暗毒。
最后一關,需尋東陸觀星學派輔助,若無此機緣,將此物放下。
事關瑤光么…
李觀一意識到,這或許是那位神將為亂世準備的禮物之一,狡兔三窟是為將者的基本素養,李觀一不知道薛神將到底給后人留下了多少個傳承。
他看著祛除暗毒,按了按心口。
玄龜指引的道路不曾有錯。
這是最適合他的功法。
只是涉及到了瑤光,李觀一只是將這功法記錄下來,將銅板重新放了回去,而后選擇了《玉臂神弓決》,這是薛家的家傳武功,在入境層次能夠淬煉雙臂,在鑄身時超過其余功法。
內氣流轉的時候,會在雙臂留下一縷后勁不散。
每過一個大周天,可積累爆發一次超過極限的攻擊。
完美符合薛家武功的路數,爆發力極強,回氣速度則是偏弱,求的是短促爆發,而一旦敵人近身,手持重兵器,威力也一樣極強,薛道勇對于他的選擇極為滿意,大笑道:
“不錯,以我薛家的功體入境,也足夠了。”
“威力足夠強,也只有一個弱項,便是回氣的速度不足。”
“那一部分,先祖放在了戰戟篇當中。”
“他的戰戟招式連綿不絕,并不是只以單純的勢壓制對手,上下兩篇的功法合一,就是爆發力天下獨步,卻又可以迅速回氣的神功,比起中原十大絕學,也不會遜色多少。”
他知道自家的武學強大,卻也有明顯的弱點,所以算得上是上乘的功體,卻稱不上絕世,也因此,朝廷才會放心,道:“不過,雖然此功體回氣稍慢,可絕大多數的對手,扛不住我神弓決的爆發。”
“持神弓,拉遠距離,敵人活不到你需要回氣的階段。”
“而若是以我家神弓決的爆發,對手都能無事,就算是回氣也是回天無力。”
“觀一你的運勢不錯。”
“他日游歷天下,或許將這功法補全,也未可知。”
老者安慰李觀一,沒有把這一句話放在心上。
李觀一握著這《神弓決》,薛家的薛長青和薛霜濤大小姐都是這一門功法的入境前部分,薛道勇親自教導李觀一這內功,他只是根骨受毒素而受限,自身的領悟能力沒有被削弱,又有頂尖的武夫傳承。
數日功夫,神弓決已學會。
一身的《破陣曲》內氣,浩浩蕩蕩,盡數轉化為了《神弓決》,《虎嘯鍛骨決》也在緩慢修持,李觀一可以感覺到自身運轉內氣的速度正在緩步提升,平日一炷香運轉三周天,慢慢的可以一炷香運轉四周天。
最近他找不到司命老爺子。
那位王通夫子也不曾露面。
李觀一大概知道,那位算經的大能來到這里,越千峰的第一步完成,王通夫子,司命老爺子,還有那位墨家的巨子應該是在聯系江州京城的大人物們,嘗試完成最后一步,進入京城的臺面上。
各方勢力的角逐,或許在暗處已經到了極致,越千峰也不曾回來。
不過,這和李觀一沒有什么關系,春日漸盛,繁花盛開,柳樹樹枝垂落下來,已經有許多乘涼踏青的男女,距離他的生辰近了,李觀一每日練弓,吐納,持戰戟練習戟法,日子充實簡單。
倒是長孫無儔遇到了些事情。
后來金羽飛鷹送來了信,只是,和往日不同,不是一封信。
是兩封。
其中一封,是直接寫給李觀一的。
長孫無儔看著寫給自己的信箋上,二小姐要將那一封信轉交給李觀一,詫異不已,往日二小姐雖然讓他留意天下的奇才,卻從不曾親自寫信交流。
思索一二,就以飲茶聽書的理由,把李觀一約出來,將這信轉交給李觀一,道:“是我所屬商會的二公子,聽了李小兄弟的詩句,很有興趣,所以專程寫信來和你聊一聊。”
商會二公子?
是應國隴西關外的國公二公子?
還是真的只是商會二公子。
長孫無儔端著茶聽人唱曲,笑瞇瞇的,像是一只狐貍。
李觀一拆開信,信上在簡單樸素的問候之后,便是對少年人所作所為之事的贊許,對于那一封信的喜好,又說已見李觀一對于西域的看法,卻不知對這天下如何?
李觀一看了看信上龍飛鳳舞的文字,抬起頭看了看長孫無儔。
又看了看信箋上的文字,看著這文字中提起天下,就如同提起桌子上的玉石。
長孫無儔笑著道:“怎么了?”
李觀一斟酌言辭,道:“氣魄很大,第一次見面,就在信中和我談論這些…”
長孫無儔道:“那是因為二公子他真覺得觀一你有才氣。”
“我是商人,就如同有奇貨可居,自然要大價錢去買。”
“若是方便的話,可以給出回信,便是不愿意談論這些,也可以婉拒。”
應國國公府的二公子。
是應國絕對的權貴,現在應國占據中原和遼闊的區域范圍,是整個天下最強盛的國度,李觀一和嬸娘離開陳國之后,也會去應國,和應國的頂尖權貴交好,并不是一件壞事。
倒不如說,李觀一是希望自己往后生活得好些。
是這樣的人,這樣的年紀,這樣的氣度,該要怎么回答呢?
既可以回答對方,也不至于讓自己落下什么把柄。
李觀一磨墨,最后有了想法,他提起筆,在白紙上寫下了一行文字,長孫無儔在這獨立的廂間看去,看到少年落筆寫下的那一行文字沉凝如山石,從容不迫。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李觀一把筆擱下。
將信箋折好,交給了長孫無儔,不再多言。
長孫無儔眼角跳了下,心中嘆息。
知道以二小姐的氣度,這十二個字的分量,比起華美詩賦一百篇更重,更能夠吸引她的注意力。
天下的英雄,都已經如此年少了嗎?
果然,金羽飛鷹第二天就回來了。
回來的飛鷹比起尋常的飛鷹更大,羽翼豐滿,金色的羽毛上有著赤色的痕跡,這是鷹當中最為出類拔萃的,或者說,這已經不再是飛鷹了,而是金色羽翼的鵬鳥。
能一日萬里遨游的異獸,雙爪如同金鐵,可以抓碎馬匹的頭骨,如同抓爛豆腐,能盤旋在大漠上,抓起穿著甲胄的武夫,然后摔在懸崖上摔死,突厥王要萬兩黃金,十萬頭牛羊,都沒能夠換回來。
用金翅鵬鳥傳信,太過奢侈,也代表著二小姐何等看重。
長孫無儔嘆了口氣。
覺得自己成為了他們兩邊傳信的中間人,這位有才氣的商人只好厚著臉皮子逗留在薛家不出去,這一次的信箋給了李觀一之后,信箋里面,那位二公子直接開始和李觀一談論一些具體的事情。
不涉及什么爭執,而是談論歷史上的英雄和戰陣。
李觀一抬了抬眉。
怎么離開了薛神將,還要補課?
只是那在萬里之外的少年的見解,也極為凌厲,自有一股鋒芒,讓李觀一都驚愕,薛神將傳授的東西在這種交流之中越發的被李觀一理解了,甚至于有了自己的領悟。
又一日,信箋送來,李觀一把戰戟放下,看到信箋里的內容。
“陳國兵鋒內斂,圍剿越千峰,吐谷渾意動,向下侵襲南陳,戰線拉長,黨項人和吐谷渾血仇,依君之計,此刻該當如何?”
長孫無儔看著這信箋的時候,瞳孔收縮。
這一次的交流,不再是虛構的情況了。
這就是,此刻的西域!
在風平浪靜,人們已經開始乘涼的關翼城萬里之外,厲兵秣馬的吐谷渾揮軍南下,要侵入陳國平坦的內地平原,將那里的糧倉化作自己的牧場,黨項人血仇狠厲,已經快要按耐不住。
應國的名將在制衡突厥。
突厥的七王卻忽然離開了草原的中央,不知去了何處。
中原歌舞升平,西域卻是潛藏刀劍的鋒芒。
給長孫無儔的另一封信箋當中,已經寫了那位二公子自己的計策,分為上策和平策,要長孫無儔看李觀一寫出什么,長孫無儔看著李觀一,發現他這一次沉靜,然后轉過身來看著自己,道:
“現在西域,亂成這樣了嗎?”
長孫無儔悚然一驚。
他看出來了?!
他擔心眼前的少年是陳國的人,忠于陳國的皇帝,會憤然地拋下筆。
但是他看到李觀一提起了筆,落筆。
“有此機會,不可以不動,如之前那樣,趁吐谷渾動兵,被陳國和黨項人拖住的時候,中間突出精銳從中間截斷的計策,終究有所不足的,若是我的話…”
他頓了頓,道:“現在的我的話,會考慮到對手也有名將。”
“他們會防止自己的補給線和軍隊被中間切斷。”
“會有將軍率軍保護軍陣。”
“不若如此,佯裝攻敵在明,騷擾其護衛,暗中則有一員上將率輕騎八百,不攻敵軍,而是順小路,直鑿入吐谷渾的王帳之中,其心在南侵,在防備自己的軍隊被打斷嘩變,若有雄心,不如直取王帳!”
長孫無儔繃緊的心松緩下來。
這就是自家二公子的上計,兇險啊,卻又如她那樣的英姿勃發。
然后他看到李觀一不曾停下,繼續寫下來,寫下的東西和此刻十四歲的二公子不同。
“而后誅其王侯,不掠其地。”
“盡取其牛馬,軍糧,金銀,鐵器,人口而歸。”
“對外稱敗。”
“未得其地,不求盛名。”
“廣積糧,緩稱名,天下大勢已糜爛至此,靜待其變,此取…”
李觀一止了筆鋒,將筆放下來,指了指之前的計策,道:
“最后這一句,是我的上策。”
長孫無儔已凝滯住了,他死死看著廣積糧,緩稱名,靜待其變的記錄,仿佛看到了天下風起云涌,額頭冷汗落下,然后抬起頭,看著這十三歲的少年人,恍惚仿佛在這少年人背后,看到了一名可怖的軍師身影。
目光冰冷,看透這天下的大勢。
那不是謀軍的謀士,而是謀國之計!
他曾經見過這樣的計策?
不,這天下還沒有過這樣的戰陣之史,那就是…他自己?
長孫無儔雙手捧著這信箋,如同托舉沉重之物,道:
“多謝,謹受教。”
李觀一吐出一口氣,過去的知識讓他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有天然的戰略目光,陽光之下,并無新事,只是這樣的話,離開陳國,或許也有助力了。
此刻的少年,只是想給自己和嬸娘結個善緣。
這一日的夜間,金翅的大鵬鳥振翅離開了這里,而天穹之上。
李觀一入夜練戰戟的時候,忽而感覺到了氣息變化,他抬起頭,看到白虎七宿變得比起往日更為明亮了一絲絲,自己的白虎法相忽然出現,昂首注視著寧靜的天空。
似乎有什么說不清楚道不明的存在自夜空之上落下,被這白虎吸收了。
“嗯?誰?!”
李觀一忽然感覺到了一股氣息,他目光凌厲,轉身提著戰戟看向——
墻角。
墻上又冒出一個腦袋來。
司命?
不是!
李觀一瞪大眼睛,看到了那個高墻如冒出蘿卜一樣,冒出來了一個腦袋,戴著兜帽,鬢角的銀發微微揚起,歪了歪頭。
回答李觀一的問題: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