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怔怔失神,他看著曾經天下四大勢力之一的吐谷渾王印,一時間甚至于沒有回答李觀一的問題,而是開始懷疑自己的陰陽望氣術,自己真的看準了嗎?
年少有滅國的功勛。
難道不能匹配白虎七宿的流光?
到底是蒙受白虎七宿眷顧的更強大。
還是以霸道之姿,掠奪四象的星光匯聚自身的才是真正的群星宗主。
這樣的念頭在老人的心中出現了,而后彼此爭吵起來,觀星和望氣這兩脈看到的,是世界的反饋,只有真正的智者才能夠從觀測到的萬千變化中,窺見未來的一角。
李觀一道:“這個王印還不夠嗎?”
老者回到了現世。
他咧了咧嘴,捂著心口,后背靠著薛家的墻壁,緩緩滑落坐在地上,忽而大口呼吸,抬起頭,也不針對誰,只是痛痛快快大罵了一通,才冷靜下來,最后一伸手,抓住了印璽,陰陽二氣流轉。
那一股王氣被封鎖,老人松了口氣,道:
“屁話,當然可以!”
“有這玩意兒的輔助,你足夠能淬煉出特殊的東西來。”
“西域霸主的王印啊,你,你,唉…”
李觀一聽得出來,老人的描述已經從可以分一杯羹,到煉出特殊的東西,顯而易見的有了質的提升,道:“可以煉出什么?”
老者托舉這王印,道:“你知道武夫入境的鑄身,是吧?”
“入境之后,鑄身,凝氣,通脈。”
“其實說到底,就是武夫在鑄造自己,鑄身讓自己承載足夠強的氣息,凝氣讓自己的氣息足夠凝練,就像是把鐵礦打造成兵器,通脈就是讓氣的運轉越發暢通,讓自己什么方向都能發出勁氣殺人。”
老人罵一句:
“粗鄙武夫,入境之后的三大關,全是為了更好的殺人。”
李觀一大概能猜出來,其余各家各派絕對不是這三大關的路數。
老者道:“三個都走過了,就是第二重樓。”
“第二重樓之后,武夫其實是在修行氣機的變化了,經過對應的修行,到了第三重樓就可以凝氣成兵,但是凝氣成兵就一定比起第二重樓淬煉自己身體的武夫更強嗎?”
李觀一回答道:“倒也未必。”
老人點頭:
“只能夠說,凝氣成兵這種手段能夠更快地提高武夫的殺傷。”
“到了這個時候,淬煉身體的鑄身,凝氣,通脈,相比起淬煉氣息的變化,修行的收益會很低,就算是十年苦修,讓身體變得更為堅韌,氣機更為凝練數倍,可是對手早早到了第三重樓。”
“凝氣成兵比起你的招式更靈動;凝氣成甲,也比血肉之軀堅韌,還是不是他們的對手。”
李觀一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老者盯著那王印,輕聲道:“武夫覺得錘煉肉身,殺戮效率低。”
“可佛門,道門,多的是不追求殺戮的修行者,他們專注于錘煉自身的身軀,并且在這種苦修里,在那一拳一腳當中,找到內心的寧靜。”
“他們只淬煉身軀,并且終其一生,將其堅持到最后。”
“大概一千七百年前,有王侯踏破道門的時候,道家修行煉炁的劍仙都不是對手,而在門前有灑掃的道人卻能肉身不壞,哪怕是箭矢落下如同暴雨,他都沒有死去,天下才知道有這樣的一種修行道路。”
“淬體,在那時候成為了一種風潮。”
“那種道路走到了后期,力大無窮,內氣和兵戈難以傷害他們半分,他們沒有高境武夫那種,揮手氣機匯聚如海,凝聚成龍般的手段,但是這樣的手段在他們面前,也如同泥塑的一般脆弱。”
“而后陸續有各派的天才放棄武道。”
“在武夫口中的第二重境,第三重樓,第四重天,在不同境界都有主動停下來,專注于某種修行方向,或者是淬煉肉身,或者強化氣機。”
“只修一念,并且將這境界打磨極致,不求其他的修行道路,他們選擇擴寬而非延長,而這第二重境,佛門稱呼為龍象,道門稱呼為天甲,取龍象波若力大無窮,六丁六甲,護法除魔。”
“這個境界,體魄強大,修持到極致,拳腳就可以開山裂海。”
“唯一的問題是需要水磨工夫,可能十年,可能二十年,才能入門,才能蛻變,讓自身實力大幅度提升,在此之前,提升微乎其微,所以眼下已漸漸衰微了。”
“畢竟有這個時間,用來打磨氣機,叩問心境,化作法相,實力也不弱于他們,所以,這本身是兩種修行的道路,而現在不同了,你手中有這個玩意兒,有機會肉身和氣機都并重。”
老者神色鄭重,摩挲著這個印璽,嘆息道:
“滅國之戰,對兵家戰將的意義,和對于其余派別,截然不同。”
“兵家滅國,單純在修行上的意義,足以和佛門六十年閉口禪;道門游歷人間一甲子匹敵,而最重要,伱小子才幾歲?啊?”
“老頭子在你這個年紀還在人家家里面偷地瓜,然后和阿豺那小子玩了命的跑路,最后老頭子還得跑去給人打工攢錢,把阿豺那臭小子贖回來!”
“這玩意兒足以讓你在鑄身的境界上狠狠往前走出一步,足以輔助你也修持出類似于佛門龍象波若,道門天甲護身的手段,同境之中,肉身無敵。”
“然后披重甲,騎異獸,握神兵,縱橫來去。”
“力大無窮,箭矢弩矢哪怕透過鎧甲,哪怕是破氣的箭矢,也難以對你造成重創,你拔出箭矢來,還不等止血,你的傷口就開始痊愈,所謂猛將的體魄就是這樣。”
“你能想象一個九尺的大漢,披著黑色的全身重甲,騎著馬頭足有一丈高的異獸,人馬具裝,整體上萬斤重,然后以比江河決堤的速度還要快的沖勁,提起手腕那么粗的長槍,朝著你面前沖過來的畫面嗎?”
李觀一帶入其中,呼吸微沉。
老者道:“普通的軍士看到這一幕,軍心就直接崩潰,會潰逃,一旦心態崩潰的士兵達到一成,就會迅速蔓延,然后成為潰軍。”
“所以這樣的存在,足以挫敗一整個軍隊的軍心。”
李觀一道:“這就是,這樣體魄的猛將?”
老者搖了搖頭:“不,這是鐵浮屠。”
“一千人的鐵浮屠,可以沖散三萬人的軍隊,而自身的損耗如果超過一百人,就代表著鐵浮屠的統帥是個腦子里空空如也的廢物;而真正的猛將,可以騎乘異獸,反向沖散鐵浮屠,讓鐵浮屠的兵鋒折斷。”
李觀一微微失神,而后正坐,脊背筆直,詢問道:
“可以直接成就嗎?”
老者沒好氣地反問:
“你的氣機足夠強大到淬煉肉身到無上境界嗎?”
司命道:“這東西只是讓你不需要分心在肉身淬煉上,但是讓你初步成就這肉身,是沒有問題的,之后,就要你每踏足一個境界,都以兵戈煞氣,淬煉肉身,這是只有亂世之中,去平定天下的豪雄才能走的路。”
“這么多年啊,就連這王印,也已經失去了過去的鋒芒,不斷流逝,那個霸主的子嗣,終究沒有了他先祖的威風,不過,就算是前代霸主殘留的神韻,也已經足夠讓你修成那體魄,如同找到璞玉,之后就看你自己的淬煉了。”
“是為金肌玉骨,龍筋虎髓。”
“小子,你要修持嗎?”
李觀一回憶宇文烈的威風,回憶那真正的白虎大宗,道:
“請先生教我。”
司命神色鄭重,說出來的話卻有點沒什么底氣,道:
“那么,你等著。”
“我去找人。”
李觀一怔住。
之前的鄭重和老人的話語,反差有點太大了。
老人蹲在他前面,理不直氣很壯,道:“你說的一點點,誰知道是這個一點點啊?尋常的氣運,老頭子就可以給你化去,可是這樣大的機緣,足夠讓你的體魄蛻變,只靠著我自己,肯定不能夠啊!”
“等我找到足夠可靠的家伙們,為你完成這一次的鑄造。”
“放心,老頭子還是有幾個靠得住的家伙的。”
李觀一道:“陳國大祭之前,可以完成嗎?”
老人看著他。
陳國的大祭,必然要成為之后天下的第一個漩渦,李觀一已避無可避,老人知道這一點,只是此刻老人也期待著,在這英雄們匯聚的地方,眼前這個少年可以做到哪一步?
他點了點頭,算了算時間,點頭:
“定然沒有問題!”
李觀一松了口氣,道:“那我要給這朋友寫信了才對。”
他看向這信箋,信上面最后說,這位應國國公府的二公子也會來陳國的江州城,參與大祭,不知道能不能有緣相見,李觀一想了想,提起筆,回答。
筆鋒落下,寫下了八個字。
陳國的皇帝也提起了筆。
他在帶著臣子看著剛剛完成的千里江山圖。
各個臣子都夸耀這畫藝,只有丞相澹臺憲明笑著道:
“官家這畫,不好。”
“您畫錯了啊。”
百官的笑容像是被一巴掌扇在臉上一樣消失。
呆滯看著那位丞相。
他怎么會?!
喝多了?
皇帝抬眸,笑著道:“哪里不好?”
百官不敢說話。
儒雅老者微微一禮,在百官的驚嚇當中從容道:“我陳國,多了三百里疆域,這畫,畫得小了,一個月之后的大祭,要讓天下群雄來看的,可不能夠失了儀度。”
“官家怕是要重畫了。”
陳國皇帝怔住,旋即卻放聲大笑,極暢快,指著這儒雅的丞相,道:“好啊,好你個澹臺憲明,哈哈哈,那你說,這千里江山圖,該如何?”澹臺憲明笑著道:“就請陛下,賜給臣吧。”
“等到臣死去的時候,看看之前我們陳國的疆域。”
“以免忘記,圣人是從怎么樣的疆域開始起步,建立功業的。”
陳國皇帝大笑更甚,手一揚,畫卷落在了相國澹臺憲明懷里,而相國微笑行禮。被他提拔起來,收服吐谷渾三百里土地的將軍在一旁行禮,其名為柳蠻奴,陳國皇帝賜下了姓名,是一個忠字。
號為柳忠,為三品將軍。
新晉神將榜,第六十七!
功業——初戰,擊潰吐谷渾,擴邊三百里。
皇帝的笑聲匯聚在歌功頌德的琴音里面。
北域的草原上,七王正在為自己的使節準備出行的準備,破軍將配好的毒藥撒入了河流之中,看著東方,河流在陽光下如同黃金般地閃過漣漪,奔騰向遼遠的地方。
馬蹄落下,將河流踩碎!
宇文烈提著長槍,神色肅穆冰冷。
陽光下。
黨項人建立了自己的國度,西域的鐵勒部族卻見到薛家的少主和鐵器,吐谷渾最后的殘黨退去到了原本的祖宗之地,宇文烈將長槍抵著地面,劃過一條線,宣告五百年后,中原再度對這一片大地擁有的權利。
這里將會成為應國的都護府,統攝西北。
前面是西域吐谷渾各部貴族的首級。
烈烈的風,天下第五神將的戰馬踏過江河。
澹臺憲明把持陳國的大勢。
而破軍掀開了粗糙的氈布,散發星辰紋路的甲胄肅穆,散發出血腥的味道;七王應對突厥大汗王的命令和使臣;
應國的鳳凰擦拭身上的傷口。
等待著遙遠地方的來信。
黨項的君王狂歡著攬著陳國公主的腰肢,將自己的兒子送到陳國,眼底卻冰冷。
他們奔走在天下,他們持著自己的大愿,踏過河流。
天下是白紙,英雄來去,河流和山川縱橫交錯,化作了一個一個的墨色的文字,李觀一提起筆,寫下來自己的回答,然后想起了什么,從老人哪里拿來了印璽,哈了口氣,在信箋上按下了。
三百年前霸主的印璽落下,鮮紅地如同剛剛鑄成的那一日,印在了那八個大字上——
江州城下 靜候君來。
老者帶著那印璽離去了,而李觀一聽到了哐哐哐的聲音。
是鐵鍋敲擊墻壁的聲音。
他轉身,看到了嬸娘對他招了招手,少年慫了一下,還是過去,慕容秋水看著眼前的少年,揚了揚眉,道:“貍奴兒,打算去江州?”
李觀一道:“…是。”
他把事情都告訴嬸娘了,慕容秋水一只手撐著下巴,一邊道:
“可是你不是已經知道,皇帝知道你的身世,會有點麻煩了嗎?”
李觀一想了想,道:“嬸娘不讓我去,我便不去了。”
慕容秋水嘆了口氣,伸出手指抵著少年眉心,嗔道:“貍奴兒學壞了,卻會拿語言擠兌嬸娘了,我幾時說過你不能去了的?”
“只是,得稍微處理一下你的模樣和氣運。”
“還有命格,氣質。”
李觀一愣住:“啊?”
慕容秋水微微笑起來,悠然道:
“嬸娘雖然不通武藝。”
“卻有個東西可以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