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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加重注

  十六枚邊軍的軍牌。

  其中甚至于還有一枚被桐油浸過,比起尋常軍牌更大,也有了些紋路,代表著的是伍長,一側有七道刀痕,代表著曾經在和應國對壘之時,斬殺過七個敵人。

  這是至少經歷過十次以上戰斗的悍卒!

  卻死在了這一少年手中,老者的目光似乎凝滯了一瞬,而后經驗老辣,直接問道:“尸體在哪里?”

  李觀一如實回答所在位置,道:“已經稍微做了處理。”

  “好。”

  老者敲了敲桌子。

  一名同樣白發白須,腳步無聲的老仆出現在老者旁邊,垂首聽從吩咐,薛道勇言簡意賅道:“立刻帶人去那里,將尸體處理好,速度要快。”

  老仆點頭,轉身離開。

  薛道勇看著這些木牌,寬大袖袍拂過去,把這些邊軍木牌拂開,落在了旁邊鋪著的軟墊上,沒有什么聲音,老者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物,平和道:“先吃飯。”

  李觀一和薛道勇一老一少坐在這桌子對面。

  老者面色從容不迫。

  只是那白虎法相的臉上有顯而易見的表情波動,疑惑,震驚,好奇,繞著那邊的少年人來回地走,還低下頭,用濕潤的鼻子在李觀一的頭頂聞了聞,末了,伸出舌頭舔了舔少年肩膀上小白虎的臉頰。

  把小白虎舔得倒地,四爪亂揮,無能狂怒。

  李觀一幾乎可以從巨大白虎法相上看到了如此人性化的表情。

  臥槽,臥槽,臥槽!!!

  這什么品種的小貓?

  這么小一只,這么猛?!!!

  舔一舔,聞聞味兒。

  也可以略略明白那看起來從容不迫,很有靜氣的老者心中情緒。

  不知道為何,這一次青銅鼎沒有半點的漣漪。

  似乎,同一個法相,在同一境界內只有一次玉液積蓄。

  如同進度條一樣,入境前已滿了。

  今日的黃米粥之中加入了定神安神的藥物,性溫,平補,李觀一感覺到身體四肢百骸,都有一種被慢慢撫慰的感覺,精神也隨之舒緩下來,大口吃完了之后,老者讓人將東西撤走,又沏茶。

  “但凡廝殺,爭斗,都一定會給身體帶來損傷。”

  “會劇烈消耗自我的精元,所以百戰之人,若不懂得養護,往往壽短而多病,參茶補氣安神,卻是最好。”

  李觀一裹勢而來,老者卻慢悠悠的。

  讓李觀一先吃飯,又飲茶,挫去了那等大勢,自己反而是不緊不慢,反而占據主動,從容不迫,而李觀一自己也能沉得住氣,就只是飲茶,老者沏茶之時,取出了圍棋,笑而問道:“會下棋嗎?”

  李觀一想到了和嬸娘對弈的慘烈,點頭:“會一點點。”

  “但是很差。”

  薛道勇豪爽笑道:“下棋而已,游戲罷了,不必在意勝負。”

  “來來來,霜濤和長青都不愛下,老頭子平日煩悶得很,只能自娛自樂。”

  他興致勃勃地擺好了棋盤,拈起了白子,下棋的時候,終于問道:

  “客卿來找我,應該是有所求吧。”

  老者手中棋子落棋盤,隨意問道:“那么,你不想要什么?”

  他不問你想要什么,直接地問你不想要什么。

  盡顯老辣。

  李觀一持黑子落棋盤,道:“不想要麻煩。”

  老者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麻煩,確實是啊,大麻煩,說是潰軍為賊人,但是潰軍是不會帶著軍牌的,這恐怕是邊關出了問題導致的嘩變,他們離開軍隊之后對百姓動手,自然罪無可赦,但是有識之士可以窺見邊軍的隱患。”

  “上位們,不想要讓人知道這些。”

  李觀一道:“不去解決隱患,而是防止隱患和問題被人知道?”

  老者淡淡道:“如此,在皇上看來,就又是歌舞升平了。”

  李觀一拈起棋子,道:“不擔心問題變大?”

  老人淡淡道:“變大?”

  “就連岳帥都被從邊關調回來,他們還擔心什么?邊關之中沒有能壓服那幫悍卒的人,沒有能擊敗應國名將的人,亂是肯定的,尋常的人殺了這些潰兵,就相當于知道了這些消息,會被封口。”

  “只是不知道是用錢,還是用其他的了。”

  李觀一安靜下棋:“所以,我來找您。”

  老者笑起來:“你就那么肯定,我能幫你?”

  “你不想要麻煩,是不是也不想要賞金?”

  “其實,薛家可以讓你領受這賞賜而不必擔心后患的。”

  他本意是要用言語壓迫下少年。

  李觀一卻只是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素霓弓,道:“素霓弓,以柘木為弓身,以犀牛為角,鱷龍之筋,混以南海鯊魚膠而成,作價一千五百三十貫,大小姐給的。”

  又指了指那把刀:“三百煉重刀,暗紋木鑲黃銅的刀鞘,一百貫。”

  他微微挺直腰背:

  “大小姐給的。”

  意即是自己不必太在乎那一百兩銀的賞銀。

  老者失笑。

  罵一句:“老夫言語,卻為小兒女之事所縛。”

  小小孫女,坑了老夫啊!

  薛道勇搖頭,微笑道:“算了算了,真的是…”

  “我知道了,你殺人的痕跡還有消息,老夫會為你封鎖掉,至于那一百兩銀,老夫會自己掏給你的,不過,送上門來的懸賞和名氣都不要,常人覺得離譜,放在你身上,倒也是正常的。”

  老者盤膝坐在那里,左手撐著下巴,手肘抵著盤膝坐起的左腿膝蓋。

  右手拈著白棋落子,噠地一聲落子,微微抬眸看著李觀一,笑道:

  “畢竟,逃亡了十年,終于到了這里。”

  “距離出關就這么一步之遙,當然不希望有意外的事情發生了,不是嗎?我如果是你,也會這么選擇。”

  風過荷塘,荷塘上泛起漣漪。

  最大的隱秘被人一口道破!

  李觀一心跳狠狠跳動了一下,他抬起頭看著眼前老者,老者似笑非笑看著他,那白虎法相安靜趴在那里,眼底并沒有太多的惡意,他的落子和他此刻的言語一樣,鋒銳而直接,似乎要擊穿對面的心防。

  少年人心安。

  脊背筆直,拈著黑色棋子,往下下棋,目光看向老人:

  “不愧是落子天下的薛家老爺子。”

  “您的情報系統,似乎比陳國的緹騎更厲害些。”

  老者臉上的笑容微斂。

  對面少年落子同樣鋒芒畢露,如同他的言語。

  但是他不討厭。

  反而心中升起更多欣賞。

  一個只有武力的人不過是莽夫,世上不缺少掀起一地混亂的豪雄,卻的是真正的英雄,武力值高的有很多,只有武力,卻不是他要押重注的人,老者笑起來:

  “只是好奇,觀一伱是犯了什么罪行,被追殺如此久?”

  “至于情報,哈哈哈哈,你也算是我家人,老夫只是希望能知道家中的客卿是不是值得信任而已,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李觀一手中拈起了棋子。

  五枚棋子。

  他在棋盤上下快了棋子。

  每下一枚棋子,都輕聲道出一個名字:

  “陳國,應國。”

  “吐谷渾。”

  “突厥。”

  “黨項。”

  他沒有在說什么,這些是他窺見的薛家商業,也是公開的秘密,老者放聲大笑:“哈哈哈,商人逐利,把咱們陳國的東西,賣到黨項人那里,就可以得到十倍的利潤,怎么能放棄?真是孩子氣。”

  李觀一收回了手掌,他安靜坐在那里,說出了最后致命一擊:

  “可是現在百姓都在說薛家的慈悲,和陳國皇上稅收重。”

  老者臉上笑意立刻消失了,眸子注視著眼前的李觀一,老者身旁的巨大白虎起身,毛發聳立炸開,眉頭皺起,凝聚成了一個模糊的字,露出了獠牙,對準了李觀一,但是沒有殺意。

  李觀一怡然不懼,目光穿過白虎法相,落在老者身上,輕聲道:

  “商人逐利。”

  “然而小商謀利。”

  “大商謀國!”

  薛道勇目光微頓,心中的念想被人道出,他沒有殺意,只有一種驚嘆和惜才,這也是李觀一從白虎上得到的信息,薛道勇臉上笑容微斂,老者斜倚而坐,少年脊背筆直。

  風起,荷塘上漣漪褶皺不絕。

  兩人對弈,此刻聽風閣亦是棋盤,言語便是棋子。

  薛道勇嘆了口氣,似笑非笑道:

  “那么,小先生覺得,我是要謀利,還是謀國。”

  李觀一視線從安靜下來的白虎法相上移開,道:

  “我也要問薛老了。”

  李觀一挺直脊背,鬢角黑發微揚:“小商謀利,大商謀國。”

  “您是要謀天下。”

  “還是謀萬世之太平?”

  謀天下,謀萬世之太平!

  當老者以為李觀一要說謀國的時候,這兩句話如同巨石一般砸在了眼前這老人的心底,打破他的預期,讓他心底炸開波濤,老夫聊發少年狂,一時竟有血脈賁張之感,老人看著那平靜的少年,忽而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好,是老夫看錯了你!”

  “你這樣的人,文武雙全,狠辣而有決斷。”

  “我曾經說你是良佐之材,是我錯了啊。”

  “你這樣的人,如同蛟龍被困在井中,亂世來到,便是那王佐之才!”

  “可惜沒有早一百年遇到你。”

  之前的老仆已經飛速趕回來了,湊在老者身邊,薛道勇道:

  “那些人何時死的?”

  老仆回答:“丑時末。”

  那正是破云震天弓長嘯的時間。

  薛道勇更相信尸體的言語。

  對上了啊,在這少年大開殺戒的時候,白虎七宿從西方升到了中天。

  箭矢貫穿賊人脖子的時候,鮮血涌出來,于是破云震天弓不甘地鳴嘯。

  都對上了。

  眼前的人,正是那闊別五百年,再度來到這亂世的白虎大宗,是天上主掌兵戈的星神啊,老人心中嘆息,看著那文武雙全的少年人,終于下了決斷,微微笑道:

  “那么,關于你剛剛賞金的問題,我還有另一個提議。”

  李觀一疑惑。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才是。

  薛道勇慢條斯理道:“老夫這里,恰好有一個九品武散官的空白籍貫,有品級,無掛職,有差遣,職責是追緝逃犯。”

  “薛家可以給你一個空白身份,一個九品武散官。”

  李觀一要拒絕。

  老者淡淡道:“入品級,可持槍,佩弩。”

  “可——”

  “披甲。”

  少年聲音凝固。

  這是,重注!

  老人微笑起身了,他讓開一個位置,指了指后面那放在黑檀木架子上,安靜沉睡著的神兵:

  “另外,再去握一握這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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