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紹這話,如果是旁人說起來,是有些可笑的。
因為朝廷公事,不能玩笑。
不可能前腳上了一道彈劾的奏書,后腳又上書朝廷,說自己彈劾錯了,想要撤回這道奏書。
要真是這般兒戲的話,朝廷對于薛知縣的安排還是兩說,但一定會派人下來詰問崔紹,詢問到底是什么情況。
但那畢竟是對于普通官員的規矩,他崔紹是宰相的侄子,這種只到知縣的小事情,皇帝看都不會看,最多也就是到宰相那里。
到了崔相那里,崔相不會駁自己侄子的文書,要是到了別的宰相手里,其他宰相也會轉交給崔相,給崔相一個人情。
也就是說,他的確有能力“撤回”彈劾的文書。
至多,也就是崔相過來一封信,私底下問一問出了什么事情罷了。
聽到崔紹這么說,薛老爺直接就火了,他沉聲道:“崔使君,薛某雖然沒有崔家這樣的家世出身,但還不至于把一個知縣的位置看的這么重。”
“這青陽縣令的位置,使君既然瞧得上,拿走就是。”
薛嵩直接拍案而起,厲聲道:“薛某自己都不會受官職要挾,更不可能會讓旁人受制于此!”
“再有,什么我們薛家父女?”
薛老爺怒聲道:“這事跟小女又有什么干系!”
薛嵩的反應直之大,讓崔紹都有著錯愕,他愣神了一會兒之后,才壓了壓手,開口道:“薛知縣不要生氣。”
“本官今天過來,是跟你商量事情,非是來吵架的。”
他扭頭看向李云,開口道:“李都頭,青陽剿匪卓有成效,既然青陽是你的故鄉,那么宣州,就也是你的故鄉。”
“前些日子,本官調集了各縣的糧食,剛要送到越州前線去,就被山賊襲擾,簡直是煩不勝煩。”
“李都頭如果能花個一兩年時間,把宣州的山賊也給剿了,那真就是莫大的功德,本官到時候會上報朝廷,至少將伱拔擢為州里的旅帥,這樣你也就算是有個官身了。”
他看著李云的表情,問道:“如何?”
很顯然,這位宣州刺史,在運送錢糧出了問題之后,他在思考了幾天之后,將自己到宣州的目標,做出了一些小的改動。
主政宣州,能夠給越州前線運送錢糧,這自然是一樁功勞,但畢竟不是什么太大的功勞。
如果能在一個任期之內,將宣州多年的匪患徹底解決,那么報上去,不僅他崔紹有面子,京城里的崔相公,也會有面子。
而這個事情,單靠州里的人手,以及他帶過來的人手,肯定是做不到的。
李云皺眉不語。
崔紹也大皺眉頭:“本官都親自到青陽來了。”
李云這才看向這位宣州刺史,忽然笑了笑:“崔使君,宣州可太大了。”
“我們青陽這么大的地方,山賊就有十多處,整個宣州不知道有多少山賊,單靠我們緝盜隊的人,肯定是做不成的。”
李云頓了頓之后,繼續說道:“不過既然使君吩咐了,李某就盡力去做,李某聽說,州里有近千兵力。”
“有了這近千兵力配合,李某會替宣州的鄉親父老,盡力解決宣州的山賊匪寇。”
提起“近千兵丁”,崔刺史臉皮子直抽抽。
他現在要是能有近千兵丁,哪里會放下身段,到青陽來求人?
“宣州前任司馬曹榮,多年以來,一直在吃朝廷的空餉。”
崔刺史緩緩說道:“以至于本官現在,麾下幾無人可用,所剩無幾的人,往后恐怕都要用來押送運往越州的錢糧。”
“李都頭想要剿匪,除了青陽的緝盜隊之外,還是只能依靠鄉勇。”
“本官看過青陽送到州里的文書。”
崔使君看著李云,開口道:“李都頭先前,不是一直都是這么辦的嗎?”
“那可就麻煩了。”
李都頭緩緩說道:“青陽的鄉勇,剿青陽的匪尚且愿意出人出力,去外縣剿匪,就未必愿意了。”
“使君既然讓我辦這個事,我有兩個要求。”
崔紹開口說道:“說來聽聽。”
“第一,我需要崔使君加蓋印信的公文,公文上就寫,州里衙門命令我,在宣州各處剿匪,許我便宜行事。”
“第二。”
李云看了看薛老爺,繼續說道:“薛縣尊是個好官,崔使君須得保證,他這個青陽縣令能夠繼續做下去。”
“這都沒有問題。”
崔紹拍著胸脯,答應的很干脆。
畢竟,保住薛嵩的知縣,本就是他開出的條件之一,至于開什么剿匪的公文,對于他來說,更是沒有任何難度。
只要一紙公文,就可以白嫖這樣一員“猛將”,加上不知道多少當地的地方人替他辦事,這是再合適不過的事情了!
而且,他就是需要這份功勞,就算李云不跟他要這份文書,他也會想方設法的寫給李云。
畢竟這玩意兒,可是他“剿匪有功”的證據!
他畢竟是京城來的京官,哪里知道地方上的水有多深,又哪里能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正氣凜然,并且在青陽大有名聲的縣衙都頭,背地里卻是整個青陽,乃至于整個宣州最大的賊頭!
而他這份文書,會給眼前這個賊頭,提供莫大的助力!
“文書,過幾天本官就給你送到青陽來。”
崔使君直接站了起來,看向薛老爺,淡淡的笑道:“薛知縣雖然為人剛硬,但是手底下這個都頭卻還是會做人的。”
他朝外走去,走了兩步之后,回頭看向李云,笑著說道:“兩年之內,若宣州剿匪略有成效,本官一定帶著李都頭,去京城見見世面。”
說罷,他似乎心情很好,扭頭背著手就走了,再沒有看薛老爺一眼。
此時此刻,這位崔公子心里還是很得意的。
什么盤根錯節?被他連敲帶打,立刻就收服了“一員猛將”!
要是青陽剿匪的功績,能在整個宣州復現,等回了京城,他在伯父面前,也是臉上有光!
這位崔使君離開,薛縣尊與李云,都沒有去送,二人依舊坐在縣衙里。
李云給沉默不語的薛老爺倒了杯茶水,笑著說道:“縣尊現在不用離開青陽了罷?”
薛老爺接過茶水,抬頭看了看李云,喝了一口之后,緩緩說道:“你脾氣倒是好,跟他們打了一架,卻還能心平氣和的跟他們說話。”
“不是打了一架。”
李云笑著說道:“是我打了他們一頓。”
他頓了頓之后,開口道:“那兩個人,其中一個能不能緩過來還是兩說,緩過來,恐怕也要做一輩子的病秧子。”
薛知縣挑了挑眉頭,沒有說話。
放下茶杯之后,他看向了崔紹離開的方向,搖頭道:“他太蠢了,太蠢了。”
“崔氏千年世家,怎么會教育出這么一個子弟后人?”
李云微笑道:“不是把縣尊制服了么?哪里蠢了?”
“他純靠職位壓人,而且…”
薛老爺抬頭看了看李云,神色變得古怪起來:“而且,他不知道你的跟腳,真以為你是為民剿匪的大英雄了。”
李云皺眉道:“縣尊這話什么意思,難道我不是為民剿匪的英雄?”
“剿匪是剿匪了,為誰剿的匪,還很難說。”
薛老爺壓低了聲音,開口道:“不管怎么說,你跟蒼山大寨關系密切,總是不爭的事實。”
“現在蒼山大寨進了陵陽山,本身就是一伙大賊了,等你拿到了崔紹的文書,能帶著他們光明正大的在宣州各處活動…”
說到這里,薛老爺倒吸了一口涼氣,喃喃道:“不是老夫跟那姓崔的實在說不了話,非阻止他給你下發文書不可。”
李云給他添了茶水,笑著說道:“哪有縣尊說的這么夸張?自我從北邊回來之后,蒼山大寨已經不復存在了,都改好了。”
“這大半年來,您什么時候聽過他們又出來劫掠東西了?”
薛老爺依舊皺眉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看向李云,嘆了口氣。
“你想干什么,老夫看不明白,但是老夫這個知縣的官位,今天的確是多虧了你了。”
“不客氣。”
李云拍著胸脯說道:“這事我說要給縣尊平了,自然就會給縣尊平了。”
薛縣尊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向李云:“晚上就在后衙,一起吃頓飯罷。”
李云微笑點頭:“恭敬不如從命。”
是夜,李大賊頭,終于坐到了青陽知縣的飯桌上。
薛小姐竟也在場,聽了兩人說了會話之后,她看著李云,忍不住說道。
“你…你要在整個宣州剿匪啊?”
“是啊。”
李大都頭拍了拍胸脯,笑著說道:“為了縣尊。”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