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李大寨主睡醒之后,讓禿子找來了筆墨紙張,擺在了薛小姐面前。
薛韻兒因為流落山寨,原本的形容有些邋遢,昨天晚上洗了個熱水澡,又扎了頭發之后,整個人看起來更顯清麗,她從李云手里接過紙張,抬頭看了一眼李云。
想到昨夜洗澡時的窘迫,她又有些不太好意思。
雖然這是個獨立的院落,但是房子還是很簡陋的,門也不嚴實,再加上沒有木桶,她只能站在房間里洗刷身子,生怕這個山賊頭子趴在門口觀望。
她只能熄了燈,在黑夜里一點點清洗身子。
不過這個賊頭還真的有幾分君子之風,燒了熱水之后就回小屋睡覺去了,讓惴惴不安的薛大小姐,多少放了點心。
連帶著昨天晚上,還算睡了個好覺。
鋪好紙張之后,她揣摩了一番措辭,提筆寫下了一封信。
信里的內容,大概就是她被捉到了山寨里,但是目前還算周全,讓家里人放心。
在信里,薛韻兒特意交代父親,說山上的山賊很厲害,讓他千萬不要上山。
自己會想辦法回去。
一封信寫完之后,薛小姐流下了幾滴傷心淚。
她還算守規矩,將信紙吹干墨跡之后,遞到一旁站著的李云手里。
“你…你看吧。”
李某人也沒有客氣,伸手接過信紙,前前后后看了一遍之后,笑著說道:“薛小姐不想讓家里人來救你了?”
“你…”
薛姑娘咬牙道:“你昨天回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手里拎了兩個人,嚇也嚇死了。”
“后來你去燒水,我瞧見了…”
“是兩副甲。”
她看著李云,低頭道:“你昨天一定殺了好幾個人,我怕你…害了我父親,他老人家是個讀書人…”
李云啞然一笑:“我是帶了幾副甲回來,卻沒有殺什么人,只是將他們的甲胄剝了下來而已。”
說著,他低頭又看了一遍書信,想了想之后,開口道:“薛小姐。”
“我有個想法。”
薛姑娘抬頭看了看他。
“你又想干什么…”
“你這個信里的寫法欠妥,報給了薛老爺之后,恐怕家里人會更加擔心,這樣罷,我來說你來寫,咱們兩個人把這個事情給處理了。”
薛小姐對他還是有些畏懼,再加上這信能不能送出去,全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于是乎她咬牙道:“伱…說說。”
“你就寫。”
李云摸著下巴說道:“當日山賊劫了你之后,正準備把你帶到山上去,半路突然有一個俠客路過。”
“當時那山賊頭子受了傷,那些山賊們要顧全首領,不是俠客的對手,于是你就被俠客給救了。”
“不過打斗之中受了點傷,需要靜養一段時間,差不多一個月左右,就能回到家里去。”
“啊?”
薛小姐驚呼了一聲,抬頭看著李云:“這…這怎么成?這不是騙爹爹嗎?”
“沒有什么不成的。”
李大寨主雙手抱胸,開口說道:“你想保住名節,只有這一個法子了,到時候我親自送你回青陽縣。”
“你?”
薛小姐不假思索的說道:“你一下山,肯定就會被官府給捉起來。”
“那卻未必。”
李云淡淡的說道。
山腳下的那些通緝令,他是看過的。
畫的極其潦草,根本不像他。
顯然是通過那天跟他照過面的衙差口述畫出來的。
只要他把自己收拾收拾,換一身衣裳,改個名字,極難能把他認出來。
除了…那天照過面的幾個衙差。
尤其是那個班頭,那種辦差幾十年的老江湖,一眼就能把他認出來,改頭換面也沒什么用。
但是…
那幾個衙差護衛小姐出嫁,卻讓小姐被山賊劫了去,這會兒多半…不對,應該是一定已經被薛知縣給處罰過了。
那些衙差們,可都是沒有官身的,破家的知縣發了火,輕則將他們攆出衙門,重則直接下獄或者流放了也說不定。
很難跟他們碰到。
薛小姐低著頭,咬牙問道:“為什么…為什么要一個月之后?我爹爹收到這封信之后,肯定要來尋我的…”
“一個月之后,風頭才能過去,我才能下山。”
“你…你為什么下山?”
薛小姐抬頭看著李云,突然想到了什么,臉色一紅。
“你是不是…是不是想要冒充俠客,想要…”
李云沒有聽明白她話里的意思,而是自顧自的看向外面。
這個山寨,是他的基本盤。
但是想要做大做強,他不可能永遠被困在山上,他必須要到山下去走一走看一看,了解外面的世界是個什么模樣。
發展山寨的同時,更要讓山寨與外界建立溝通。
不然,哪怕永遠沒有人能打上蒼山大寨,終究也是個自娛自樂的小世界,永遠就是這么三十來號人。
“我不是冒充俠客。”
李大寨主糾正道:“我就是救了你的俠客,不管是薛小姐你,還是薛老爺,都必須承認這一點,不然你以后,絕難嫁人了。”
薛小姐低著頭,思考了許久,然后輕輕咬牙。
“好,我…我答應了。”
她抬頭看著李云,大著膽子說道:“這一個月…你不能欺負我。”
李某人笑這說道:“我從來不欺負女人。”
兩個人口中的“欺負”,是不是一個意思,已經不太好說了。
薛小姐寫字很快,不一會兒,她就將另一封信寫好,吹干墨跡之后,遞給李云,李云伸手接過,看了一遍之后,問道:“薛老爺認得姑娘的筆跡么?”
薛韻兒點頭:“認得的。”
“那就好。”
他把書信揣進了懷里:“這信,我想法子,盡快給你送到薛老爺手上。”
薛韻兒看著李云,還是有些不解:“你這人,既然要放我下山,當初干什么要劫…”
李云搖了搖頭,長嘆了一口氣:“當時腦子不太好使。”
“現在已經好使了。”
這話讓薛小姐忍俊不禁,她其實是個相對活潑的性子,只是這幾天被嚇壞了,聞言就跟了一句:“那你不想著娶婆娘啦?”
李大寨主自信一笑。
“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再娶別人就是了。”
“到時候,娶個更好看的。”
雖然每天都迫切想要離開這個山賊窩,但是聽到“更好看”這三個字,薛韻兒心里還是沒來由的有些生氣。
大抵姑娘家,都聽不得旁人說這三個字。
雖然心里生氣,但是她又不敢跟李云發脾氣,于是只能伸手將李云給推出了房間,催他出去辦事。
而薛姑娘自己,則是留在了臥房里,坐在床邊生了好一會悶氣。
過了許久之后,她氣消了些,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壞了…”
薛姑娘站了起來,輕咬嘴唇:“我第一封信,還在姓李的那里,他…他…”
“他該不會…以后要借著那封信為把柄,要挾我罷?”
那封信,也是她親筆書寫,寫著自己流落山寨,是鐵一般的證據。
抱著這個念頭,薛大小姐在臥房里,惴惴不安了一整天,一直到傍晚時分,整頓寨務的李大寨主回來,她才推開房門,抬頭看向李云。
“李…李寨主。”
她鼓起勇氣問道:“我上午寫的第一封信…能不能還給我?”
李云本就沒有存什么歪心思,回到了自己小房間之后,將那封書信取了出來,遞給薛韻兒 “薛小姐找這個做甚?”
薛韻兒慌忙搖頭:“沒…沒什么…”
李云若有所思,想明白了什么,笑著說道:“是要燒了?”
薛韻兒點了點頭,伸手接過之后,扭頭回了臥房,關上了房門。
臥房里,她坐在床邊,展開書信,確認是原封之后,才長舒了一口氣。
“我…把他想壞了…”
薛姑娘抬頭看向房間里的油燈,正準備燒了這個“證據”,想了想之后,又小心翼翼折好,收了起來。
“他也不一定說話作數…”
薛小姐心中思量。
“要是他食言了,這信…”
“還用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