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中,名為“魔女之夜”的舞臺裝置正在全面崩塌,就好像日落時分的夕陽,朝著地平線緩慢沉墜。
此時唯有那個捆著余燼魔女的巨大十字架,以及時空列車的余下幾節車廂還一動不動地矗立于上空。
遠遠看去,時空列車正如同莫比烏斯環一般,扭曲成一個詭異的環形,仿若一條鋼鐵澆鑄而成的銜尾蛇,可魔法少女們卻身形平穩地佇立在這個環形的頂部。
可無論她們位于環形列車的哪個部位,都不曾出現下墜的趨勢。
西子月矗立于車頭,抬著眼眸,靜靜地凝望著城市中心的那座巨大十字架。目光投向呼嘯著、動蕩著的深藍色風暴之中,倘若仔細觀察,便能隱隱窺見那條雪橇的形體。
盡管通體裹挾著一陣明亮的極光,但雪橇的存在位于狂暴的魔力風暴內部依然顯得不值一提——僅僅像是一只忽隱忽現的螢火蟲,在深邃的夜中散發著微光。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盡可能聚焦于那頭穿梭于風暴之中的螢火蟲,不讓視線跟丟。
其中內心最為緊張、動蕩的,自然當屬管控局的黑判官。
他的兩位至親之人,此時正處于整座城市最危險的場所之中。
倘若小紅帽有一步出錯,那要么柯明野會死,要么柏子妮會死,再或者…
兩個人一起死。
在眼前的這一幕發生之前,柯吟之從未如此感到過如此的無力感:分明自己的弟弟妹妹就在眼前,可自己僅僅只能就這樣無動于衷地看著,等候一個結果。
就像是一個欠了一屁股債的賭徒,在決定命運的賭桌上擲出了骰子,滿頭冷汗地看著它肆意翻轉。
但僅僅數秒過后,風暴之中的風雪便停止了呼嘯,緊接著,那一條如極光一般清冽的弧線黯淡了下來。
看著這一幕,所有人的心情都冷了一截。
她們都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小紅帽的圣誕雪橇泯滅在了余燼魔女的魔力漩渦之中。不多時,蔚藍的天幕上,緩慢旋動著的圣誕夜圖案像是飄去的云一樣緩慢逝去,那一抹隱晦的極光隨之退散得無影無蹤,耳畔僅僅剩下圍繞著十字架的魔力繭房傳來的如同心臟跳動一般的音響。
咚咚…
黑判官怔怔地凝視著前方,一個名字嘶啞地脫口而出:
“明野…”
喃喃自語間,漆暗的能量如同潮水一般不斷從他身體溢出,仿佛一片片陰影飄蕩于半空之中,忽明忽滅。此時V字面具正呈現著一片無可掩飾的炫目猩紅。
但下一瞬間,圓形列車的上方忽然傳來了一道低低的吶喊聲。
“快看十字架那里。”綺莉帽檐下的雙眼微微睜大。
聞聲眾人從潰散的雪橇挪開目光,抬眼看去,只見風暴中心的十字架上多出了一個人影,他身上穿著的紅藍戰服已然被剝蝕得所剩無幾。
肉眼可見的是,那座十字架的中心仿佛這個灰藍色世界唯一的避風港。周圍狂蕩著的魔力絲毫無法波及其中,而是被阻隔在外。
因此眾人可以確認的是…藍鸮短暫地安全了。
西子月輕輕撩起了耳畔的一綹發絲,低垂眼眸,神色不知是悲傷,還是欣喜。
尤菲看了看藍鸮,又側臉看向黑判官,“他活下來了。”
黑判官沉默著,直勾勾地凝望著柯明野渺小的影子。
“他做到了…”
九重櫻怔住,隨后喃喃自語。
“那…小紅帽呢?”琉華子輕聲問,語氣中帶著略微的哭腔。
聞言,九重櫻沉默地搖了搖頭。其他人紛紛默然,臉上的神情復雜。
就在這時,天空中驀然傳來了一陣巨響,眾人紛紛抬眼看去,只見魔女之夜尚未徹底抵達陸地,分崩離析的廢墟一角便先行落下。
巨大的碎塊砸中高樓時傳出隆隆巨響,悠久未散。
前不久還能看見紙質小人們在舞臺的外圍手牽手高速旋轉,連成了一個蒼白的圓環。而那條象征著真理的圓環此時已然枯萎,紙質小人們一個接著一個萎靡開來。
它們將高誦著“Erlsung(救贖)”的聲音吞入了蒼白的腹中,隨后下一秒,令人出乎意料一幕發生了,巴掌大小的紙人們的紙殼軀體忽然從純粹的白色,化為了一片深邃的漆黑,嘴角向著臉頰兩側扯去,獠牙緩緩探出。
緊接著,它們的軀體肉眼可見地猛然膨脹開來,化作了一個個高達百米的通天巨物。
下一刻,漆黑的紙制巨人們將搖搖欲墜的舞臺裝置高高地舉了起來,再度使它的高度超過了環京高塔,到達了這座城市的最頂點。
像是簇擁著它們的帝王。
“Rache——!Rache——!Rache——!Rache——!Rache——!Rache——!(復仇)”它們嘶吼著,魔女之夜的舞臺裝置開始產生劇烈變化,化為了一個巨大的蟲蛹。
天空驟然變色,深不見底的黑夜如同一片幕布籠罩了城市,像是有某種遮天蔽日的巨物的陰影悄然降下,黑夜中不斷傳來漆黑紙人們的狂熱的嘶吼聲。
黑判官抬眸望去,燕尾風衣在上空吹來的風壓之中獵獵飄舞。
“這是…什么情況?”九重櫻一怔。
“大小姐,它們舉起了魔女之夜?”琉華子靠在九重櫻身旁。
“那些紙人突然變異了?”綺莉透過牛仔帽的帽檐,怔怔地打量著天空。
“看樣子…那個傳說是真的。”
看著這一幕,西子月微微睜大雙眼,喃喃自語。
莉萊怔怔地看著天空中,被巨人們高高舉起的那顆蟲蛹,低聲問:“你是說…魔女之夜一旦被破壞,被封印在其中的‘復仇魔女’就會被釋放出來?”
“沒錯,傳聞中‘救贖魔女’和‘復仇魔女’是歷史上最強的魔女——‘嫉恨魔女’的左右手,但她們彼此之間存在著恩怨。”西子月緩緩地說,“‘嫉恨魔女’創造了魔女之夜作為自己的墳墓,正因如此魔女之夜的中心矗立著的是她的雕像。”
她頓了一下,“而在嫉恨魔女死后,復仇魔女和救贖魔女失去了壓制,她們之間的矛盾一觸即發,最終,救贖魔女戰勝復仇魔女,她利用一個術陣將復仇魔女封印在了魔女之夜的上方,那個術陣…”
“那個術陣就是圍繞著魔女之夜邊緣的那些紙人?”
莉萊打斷了西子月,輕聲猜測著。
西子月點點頭,面無表情地說:“看樣子,因為魔女之夜遭到大幅度的破壞,紙人術陣的效果也有所下降,復仇魔女借著這個機會侵蝕了救贖魔女的下屬,也就是那些紙人,正因如此…她即將脫離這個持續了上千年的封印。”
莉萊微微一怔,怪不得方才那些紙人會手牽手吶喊著“Erlsung(救贖)”,此時卻膨脹了無數倍,紙殼所鑄的軀體驀然由白變黑,口中吶喊著的詞語轉變為了——“Rache(復仇)”。
這也對應著兩個魔女的身份。
“那我們…”
烏蒂娜一邊說著一邊捂著受傷的手臂,用力握住了魔劍的劍柄。
西子月低垂眼簾,打斷了她,“我們剛剛把魔力借給了小紅帽,一時半會很難回到足以應付這場戰斗的狀態。”
“如果正如你們所說,那將復仇魔女的蟲蛹打破,是否就可以阻止她從封印之中掙脫?”
黑判官一邊說著一邊抬眼凝視著那顆由魔女之夜變化而來的漆黑蟲蛹。
“是有可能。”西子月點頭。
“那么,就由我來阻止她,你們負責看住余燼魔女,還有藍鸮,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會有動靜…”黑判官扭頭看著風暴中心風十字架,沉吟片刻,隨后踏著漆暗物質凝成的階梯,向著那群漆黑的紙質巨人靠攏而去。
尤菲張了張嘴,想叫住他。
但以她現存的魔力無法召喚出第二次機械城堡,想到這兒,她頓時啞然。
可就在這一刻,列車后方忽然傳來了一陣邪意凜然的聲音——雖然說語氣如此,但音色稚嫩,所以聽起來簡直像是一個跋扈的初中社會妹子在冷冷地叫喚著誰人。
“桀桀桀,別著急,黑判官,這座城市還有我們在呢…”
黑判官循著聲音來源看去,只見一個身穿著暗紅色魔法禮裙、手持鐮刀的紅發少女虛踏長空,劃過一條血紅色弧線飛了過來。
魔法少女紅月抬手抵著下巴,微微勾起嘴角,眼神之中邪異凜然。
而在她身后,則是一條通體籠罩著漆黑金屬的巨龍,以及一個腳踏著筋斗云,身穿紅黑相間戰服的人影。
同一時間,風暴中心。
柯明野身體前傾,輕輕地抱住了十字架上的少女。柯明野緊緊地貼著她溫涼的臉頰,貼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些什么,而后意識漸漸恍惚,視線隨之閉闔。
像是浸入深洋。
下墜…
下墜…
不斷下墜…
待到回過神時,柯明野撐開沉重的眼皮,緩慢地抬起頭來,神色略微呆滯。
環顧一圈,發現自己正坐在榮氏福利院的教室里。
“我不會死了吧…”
這么想著,他扭頭環顧四周,精神空間的時段依然固定在黃昏時分,周圍的木制桌椅籠罩在一層溫馨的淡黃色余暉之中。
向著窗外看去,落日西斜,殘紅如血。
可這會兒,怪東西、藍鸮、骰子怪人、哪吒它們都不見了,教室里一如反常,空蕩蕩的。取而代之,一個紅黑相間的影子正靜靜地坐在講臺上,它的體型修長,宛若一個正值妙齡的少女,血紅色的嘴角高高咧起。
看著講臺上的影子,柯明野微微一愣。
他當然見過這個黑影,因為之前柏子妮便是利用從身后延展而出的這個影子“吃掉”了戰爭魔女,然后復制了戰爭魔女的特性,創造了他所見過的最血腥暴戾的場面。
此時此刻,這個少女體型的影子倒是平靜得反常,像是福利院的常客。
“你是…”柯明野開口了。
聞言,少女影子抬起線長的手指,指了一下窗外。
柯明野挪目看去,只見他腦中的人格們正聚在福利院的操場上踢著足球,怪東西當著裁判吹著口哨,其中當屬藍鸮和哪吒踢的最開心,兩人各自擔任兩支隊伍的前鋒。
操場一角,加斯特羅和小紅帽坐在一條公共木椅上,少女們輕聲交流著什么;科比坐在旁邊的輪椅上嘟嘟囔囔,似乎兩人不愿意搭理它。
影子抬起手來,以一道血紅色的陰影在半空中編織成文字:
——走廊。
看著歪歪扭扭的血紅色的文字,柯明野抬手,指了一下教室外。
“走廊?”
少女影子點點頭。
跟著她,柯明野走出教室。穿過門框,雙腳剛剛踏入走廊,余光便瞥見了兩個人影。
那個雙眼通紅的男孩正躲在陰影里,低垂頭顱看著地面;而在墻壁邊上,一個穿著病號服的男孩正低垂著眼睛,靜默無聲地翻閱著書本。
少女影子抬起手來,血紅色的影子在半空中編織成文字:
——觀測者,告訴他真相。
“看樣子…你帶了奇怪的東西進來。”看書的病號服男孩抬眼看了看少女影子,又看了看柯明野,撂下這么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之后,便垂下目光繼續看書。
柯明野微微一愣,而后試著問:
“她是什么?”
分明在此之前無論他如何打招呼,教室外的病號服男孩從未和自己說過話,可這一次,他卻開口說話了 病號服男孩合上書本,靜靜地看著少女影子。
他開口說:“這是嫉恨魔女留下的一個影子,她只會附身到最具天賦的魔女身上,并且能夠實現所屬者的愿望,直到盡己所能地實現這個愿望,它才會離開。雖然它已經實現了余燼魔女的愿望,但它自己還擁有著一個愿望,所以才遲遲沒有離開。”
“它希望什么?”柯明野愣愣地問。
“它希望…我能告訴你一些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 柯明野低垂著頭,整理著腦海中混亂的思緒,然后問:“比起這個,柏子妮呢,我…去找她了么?”
他心想,居住在我腦海里的其中一個人格,總不可能還掌握著我不知道的情報…這個穿著病號服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此時,病號服男孩倚著墻壁默默地坐下,而少女影子則是附著在了他的影子之中,血紅色的嘴角依然高高咧起。
“你不愿意聽,那倒是省了我的麻煩。”男孩低聲說。
聞言,柯明野沉默片刻,緩緩挪步走向男孩。
而后在他身旁坐下。
兩人肩膀抵著肩膀,在此之前的幾個月里從未如此接近過,柯明野一直有意識地和這個未知的人格保持著距離,而男孩也不屑于理會他,此時因為嫉恨魔女的影子,兩人倒是有著接觸的機會。
“我需要思維草圖。”病號服男孩說。
柯明野不假思索地說:“思維草圖。”
指令落下,二人的面前頓時敞開了一張思維草圖,柯明野調整著草圖的大小,將它拉長拉寬,變得足足有一個正規影院的Imax屏幕那么大,而后使它懸停在半空之中。
病號服男孩看著思維草圖,他的思緒漸漸在草圖上方呈現開來。
“為了完成魔女影子的愿望,我迫不得已提前告訴你這件事。”
他再次申明了一遍。
“你說的到底是什么事?”
柯明野的話音方落,思維草圖上便呈現出了一幅畫面。
那是一個陰沉的雨天,高樓大廈之間,燈罩破裂著的紅綠燈下方,柯明野跪坐在十字路口的中心,將一個身穿著紅藍戰服的身影抱在懷中,低垂著目光,怔怔地凝望著他的面孔。
“藍鸮?”
柯明野看著畫面里那個戴著鳥喙面具、奄奄一息的男人,忍不住挑起眉頭。
“對,藍鸮。”
病號服男孩平靜說著,一邊操控著思維草圖。
此時此刻,藍鸮正躺在一片玻璃渣子的上方,身上披著的戰服已經殘破不堪,破碎的面具下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龐。他扯動嘴角輕輕地笑,蒼白的嘴唇微微顫動。
“會好的…對嗎?”藍鸮嘶啞地問。
“你會好的…一定會好的。”畫面里,柯明野握著他的手,一遍遍地重復著這句話,直至藍鸮徹底闔上眼睛,雨水淹了過來。
柯明野微微怔在原地,扭頭對病號服男孩問:“…什么意思?”
“迄今為止,你已經嘗試過很多次了…”
病號服男孩平靜地說。
“什么叫做嘗試過很多次了?”柯明野皺眉。
病號服男孩并未作答,緊接著第二幅畫面在思維草圖的上方呈現開來。
那是一個雪夜,身穿著圣誕禮裙的少女被一根荊棘長矛釘死在高樓上方,她低垂著雪白的面容,嘴角緩緩滑落下鮮血。
柯明野落在了一座高空作業平臺上,抬起頭來,沉默地看著她。
小紅帽斷斷續續地說:“柯明野先生,替我轉告你的妹妹…她是唯一一個愿意和我當朋友的人。還有,請您放心,我從來…從來沒告訴過她你的身份,我一直在為您保密,因為…您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那是圣誕節的夜晚,落雪紛紛揚揚,圣誕裙少女緩緩闔上眼睛,從她腹部的破口之中流淌而下的鮮血染紅了高空作業平臺,不多時,她手心之中捧著的彗星碎片緩緩碎開,她的身形也隨之化作一陣靈光散去。
柯明野看著這一幕,直到畫面黑了下來才移開目光。
“你想表達什么?”他問。
“在這之前你嘗試過了很多次,每一次你想要滿足火種的要求,但都失敗了…每一次,每一次,你都沒能成功滅絕超人種,而每一次在最終的倒計時結束之前,你就會捧著火種,穿越回故事開始的地點。”
病號服少年緩緩地說,附著在他身后的少女笑著。
火種?
柯明野猛然回想起那天在地鐵的車窗上看見的少年,那個少年口中也喃喃著“火種”。
他嘶啞地說:“我不理解…”
病號服少年絲毫不顧他的接受能力,繼續說:“每一次你靠著火種進行時間跳躍,都會進入一條新的世界線。而每當你這么做,就會有一些人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這條世界線里,他們被歷史抹除了…倒不如說,從一開始就并未存在過。聽過‘蝴蝶效應’,有時候只是晚了一步,晚了一次呼吸,影響了一點點的發展,出現在世界上的便不是他們,而是是其他人。”
頓了頓,他繼續說:“就好比,藍鸮因為種種原因并沒能當上超級英雄,又或者…魔法少女小紅帽從始至終都待在那座山村,她病死在了那里,被人埋在泥土之中,而不是正巧被途經山村的西子月帶回了同盟會。
“而最后的最后,這些在世界線變動的過程之中消失的人…就只能夠存在于你的記憶之中,你絕望萬分,但你違逆不了世界線的調整和變動,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熟知的人消失,并且接受了這個事實。”
柯明野的大腦近乎宕機。
他整理著思緒,沉默半晌,聲音中滿載著質疑地開口說道:“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藍鸮和小紅帽他們,其實是在以前我所經歷過的某一條世界線上真實存在的人?”
“沒錯。”
說到這里,病號服男孩微微停頓了一下,翻開了手中的書本。
“第一次進行時間跳躍,你發現你最好的朋友——超級英雄‘藍鸮’消失在了世界上,他和他的父母一起死在了一場車禍之中…在原本的世界里,他本該從那場車禍里幸存,覺醒了換位的異能,但因為世界線變了,那場手術失敗了,他也就被埋入了土中,因此世界上也就不會出現‘藍鸮’這一號人物;
“第二次進行時間跳躍,你發現魔法少女小紅帽,也就是尤明祿,在西子月偶然間發現她的天賦之前,她就已經病死在了那座潮濕陰暗的小山村里,從始至終都沒有從那里離開過一步,所以成為魔法少女的夢想也理所當然從未實現過;”
“第三次時間跳躍,你發現那個和你關系很近,經常為你提供各路情報,甚至為了你潛伏在鐘表客聯盟之中的弱小反派人物——‘骰子怪人’不見了,你開始想念這個看著有點缺愛的怪人,但他再也沒出現在環京市,再也沒有騷擾過你為你提供有趣的信息。后來你發現骰子怪人其實已經死了,在這條時間線里,他童年被父母虐待,上吊自殺,于是他從未成為過‘骰子怪人’,只是一具被遺忘在舊時光中的尸體。”
說到這里,病號服少年的聲音停了下來,取而代之思維草圖上呈現出了一幅畫面。
在名為“鐘表客”的博主的直播間,一幅渾身流淌著昏暗光暈的人影正躺在病床之上,等待著被解剖。鐘表客打開了直播,對著屏幕說他要一個叫作“柯明野”的人來接受這場直播的神情,這樣或許他會放過骰子怪人。
柯明野接通了鐘表客的直播申請,他的臉龐暴露在了全網人民的視線之中。
鐘表客說:“妙極了…我就是想看看你的表情。”說著他摁下了鐘表,半秒過后,骰子怪人的兩條手臂已然垂在了地上,鮮血四處噴濺,凌亂的染紅了整座手術室。
在最后的解剖進行之前,骰子怪人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因為雙臂已經掉落在地板上,所以只好咧起染血的嘴角,奄奄一息地對著屏幕露出了一個笑容,一如既往的笑容。
“這不是我們的柯明野先生么…為什么要一副悲傷的表情,噢…難道你在為一個雜魚反派的死亡而感到悲傷?什么…你說我沒做過壞事,這真是太丟人了。”
“或許你需要…換一個情報商了,你料事如神,有人會和你合作的。這次只是我做的不夠好,你不應該接通這個電話的…我有點累了,有點累了。”
“晚安…柯明野先生,噢,我們不要這么嚴肅,笑一個,怪東西最喜歡看見別人笑了。”
思維草圖上的畫面靜止在怪東西臉上咧開的笑容,它空洞的雙眼倒映著映出了一張悲傷的、蒼白的臉龐。
看到這兒,柯明野已然張不開嘴。
病號服男孩抬頭看著天花板,不緊不慢地解釋道:“我給你看見所有畫面,都是你在曾經的時間線上和那些消失的人相處的記憶,只不過你已經忘記了…”
他頓了頓:“最后就是第四次跳躍,同時也是你的最后一次時間線跳躍…”
“夠了…”
柯明野打斷了他,語氣平靜地說:“我根本就不記得這些,你怎么扯淡都沒用,我這下明白你為什么會和那個怪物待在走廊上了,看樣子你和他是一丘之貉。”
“當然,你不會記得。”男孩面無表情,“因為當時幾條時間線的記憶疊加在一起,你的精神已經被折磨得臨近崩潰,因此…你在進行最后一次時間跳躍之前,要求火種刪除了你的記憶。”
說到這里,男孩微微停頓了一下,“于是在這最后一場旅程里,你忘掉了所有東西,就像現在這樣。”
“我真的是他媽的都快被你忽悠瘸了。”
柯明野喃喃自語。
說完他沉默片刻,然后問:“既然你說我的記憶遭到了刪除,那他們為什么會出現在我的腦海里,倒不如說…我為什么會順理成章地把她們創造了出來,這并不合理。”
“你的記憶是被刪除了,但這并不意味著它沒存在過,只要它存在過,就會留下一些隱約的‘印象’,而你就是靠著這些印象,在潛意識地扮演著他們。”
病號服男孩緩緩說著。
“直到后來,他們真正地分裂了出來,以這種方式永遠地陪伴著你。當然,你并沒意識到這一點。這很正常,因為你認為——‘他們都是你,他們只是你’。”
他頓了頓,接著說:“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二條時間線里,那個叫作‘小紅帽’的圣誕裙女孩死后,你萎靡不振了很長一段時間。后來你不顧一切地重來了一遍,卻發現她早就已經病死在那座偏僻的山村里了,就和這條世界線一樣,當時你就快瘋掉了,所以,建議你好好珍惜現在你腦海里的‘小紅帽’。”
“即使你說的是真的,他們也早就已經死了。這只是自我欺騙。”
柯明野深吸了口氣。
他微微低頭,垂落的額發遮蔽著他的雙眼。
“是死了,但至少你能夠以這種方式記得他們,而不是.就那樣讓他們遺失在時間的長河。那些已經離開的人全部回到了你的身邊,以這種方式陪伴著你。”
“既然一開始就不想忘記,那我怎么會選擇把自己的記憶刪除?”
“因為你就快瘋了。”
“可以,我給你扯淡的權利。但不是現在,我現在沒時間陪你。”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這是事實…嫉恨魔女的影子正在盯著我,所以我暫時無法隱瞞你任何事實,至于愿不愿意相信,完全取決于你自己。”
病號服男孩平靜說著,回頭看了一眼附著在自己身后的少女影子。
“為什么這一次是最后一次?”柯明野頓了頓,繼續問:“難道我在失敗后,就不能再利用你說的‘火種’來進行時間跳躍了?”
“之所以是最后一次,因為你在進行第四次時間跳躍之前,‘火種’的個人意志從沉眠之中蘇醒了。它不再任由你擺布,而是提出和你交易的請求。”男孩平靜地說,“我先前說過,那時你的精神已經臨近崩潰,正因如此你要求火種刪除了你的記憶,但除此以外…柯明野,你還提出了另一個要求。”
“另一個要求?”柯明野一字一頓。
“沒錯。”男孩點頭,“這個要求就是,讓那些在前幾次世界線變動的過程之中被世界刪除、被世界拋棄的人,重新回到你的身邊。”
他頓了頓:“但很可惜,如果真的這么做,那會牽連到無數的事物,到了最后,火種只能以當下這種方式來實現你的需求——讓他們以‘人格’的形式待在你的腦海之中。”
“…這有什么意義?”
柯明野試著順從他的胡言亂語,按著他的思路問。
男孩面無表情,低頭翻看著手中的書本,輕聲說:“那得問你自己,因為這是你自己曾經做出的選擇,即使你已經忘卻選擇的過程。”
柯明野默然。
“不管最終結果如何,我建議你珍惜它們的存在。因為這一次,很有可能是你人生的最后一旅了。”
柯明野沉默著,似乎信息量過大有些難以消化。
他扭頭看了看病號服男孩身后的‘嫉恨魔女的影子’,如果不是有著這個影子在,柯明野不可能會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句話。
“對了…我建議你看看外面的情況。”男孩忽然說。
“外面的情況?”柯明野不解。
“對,外面的情況。”
說完,病號服男孩闔上書本,站起身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而后緩慢轉身,頭也不回地向著走廊盡頭走去,身形逐漸被陰影吞沒。
“外面怎么了?”
柯明野正喃喃著,敞開在半空之中的思維草圖的畫面忽然一變。
只見思維草圖上呈現著環京中心的景象——通體漆黑的紙人們高舉起了魔女之夜的舞臺,對著蔚藍的天空齊聲嘶吼著:“Rache(復仇)Rache(復仇)Rache(復仇)——!!!”
望著這一幕,柯明野呆怔許久。
“怎么會…那些魔女都這樣了還有后手?”他皺了皺眉心想著。
就在這時,嫉恨魔女的影子從病號服少年身后緩慢擺脫,她像一只小小的幽靈那樣,順著地面滑了過來。
柯明野深吸了口氣,關閉了思維草圖,轉而抬起頭,對魔女的影子說:
“帶我去見柏子妮,行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