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2日,下午時分,一家西式甜點店的二樓。
陽光穿過落地窗灑了下來,籠罩了柯明野的側臉,把他低垂的睫毛和眼睛染成同色。
他看了會手機,隨手從店員遞來的盤子里接過一杯生椰水,插入塑料吸管,在液體里攪了兩圈,湊到嘴邊喝了兩口。
然后,抬眼看向對面的高馬尾少女,漫不經心地問:“老妹,你朋友來了么?”
這會兒,柏子妮正低垂小臉玩著手機,像是在給誰發去信息。
“來了。她說自己已經到附近了,難得老哥你這么有耐心…”柏子妮頓了一下,忽然有些不快地抬頭,瞇著眼看向柯明野,“要是我遲到了,你絕對、一定高低得說我一頓,憑什么對外人就那么好?”
“人家救了我一命呢,對待救命恩人態度不好點怎么行。”
“怪東西也幫了伱,我怎么沒看到你對它的態度這么好?”
“怪東西是怪東西,小紅帽是小紅帽。怪東西就算給了我一把能砍爆魔王的圣劍,我也會第一時間用那把圣劍捅爆它的菊花再去拯救世界,你拿它舉例有什么意義?”
“說的也是…”柏子妮意外地和他達成共識,但還是不忘挑出他言語間的問題,“但是,人家不叫小紅帽,叫尤明祿!”
柯明野托起下巴,無奈地問:“好好好,所以這位尤同學人呢?”
“已經在門口了。”
聞言,柯明野挑了挑眉,扭頭眺望窗外,熙攘人流之中,一個穿著牛仔背帶裙的短發少女正緩步走向甜點店,駐足在店前。她從鴨舌帽的帽檐抬眼,頂著明媚的日光看了一眼門店的名字,然后便走入其中。
不多時,伴隨著木制樓梯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尤明祿的身影出現在了二樓入口。
她扭頭環視一圈,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柏子妮身上,又快速打量了一眼柯明野,悄無聲息地收回眼神。
柏子妮從手機屏幕抬眼,側臉看她,小聲抱怨說:“真慢…”
“前輩,你事先可沒告訴我,你哥哥會過來。”尤明祿一邊走近一邊說。
柯明野提前開口,替柏子妮解釋說:“我想說句謝謝,昨天…多虧你救了我,不然我可能就被那個女人一槍帶走了。”
“不客氣。”尤明祿說著,在柏子妮身旁坐下,“其實我只是不想看見前輩傷心而已,如果你出事了,以她的性格,一定會躲在被窩里偷偷抹眼…”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柏子妮以一個惡狠狠的眼神打斷了。
“閉嘴。”
“遵命…”尤明祿微微垂眼,“果然,一般城里人說話我們鄉下人都是不許開口的,含著金湯勺長大的小女孩…”
見柏子妮的側顏愈發冰冷,她立刻識相地止住話語,用拳頭抵著嘴輕輕咳嗽兩聲。
“噗…”柯明野差點沒把喝進嘴里的生椰水噴了出來,他把手臂擱在桌子上,咽下了那口水,“你朋友真有幽默感。”
柏子妮說:“哦。”
尤明祿說:“謝謝,我也覺得我很有幽默感。”
她頓了一下,喃喃地說:“但可以請你不要在前輩面前夸我嗎,不然她回去后又要給我上壓力了,這就是職場霸凌么?”說著,她的神色忽然黯然,“不過這是鄉下孩子應得的,沒有背景,年紀輕輕就飽經風霜,一眼望到頭的人生,哎,資本,哎,社會…”
柯明野小聲說:“喂喂,怎么感覺你朋友已經被你這個無良領導折磨出抑郁癥了。”
柏子妮說:“她平時就是這種天天來戲的樣子,怪東西十句話八句是假的,她十句話九句是假的,比怪東西還夸張,你認真那就完了。”
“我靠…這個怪東西真是害人不淺啊。”
“是吧?”
聽到兩人的話語,尤明祿面無表情,一本正經地說:“說謊是底層人民生活的必需物,我們含著垃圾長大的小女孩說話必須察言觀色,隨機應變,就像變色龍的保護色那樣,謊言是用來保護自身的手段。”
“有沒有人說過…你說話像個機器人。”
柯明野抿了口椰子水,好奇地問。
“原來如此…”尤明祿手抵下巴,“城里人都認為鄉下人是他們的打工機器人么,和工廠里隨處可見的零件一樣,壞了就能替換,或許這就是…資產階級的殘酷之處。”
“你無敵了…”柏子妮扶額一嘆。
“話說…之前我和前輩在一起的時候,討論到藍鸮,她說了好多這個藍鸮的壞話,我當時還為你說話來著。”
“比如呢?”
“比如…”尤明祿說到一半,瞥了一眼旁邊那位高馬尾美少女的臉色,當即改口說:“秘密。”
“行吧,她說我什么壞話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總之,我只是來和你說一句謝謝的,說完我就該走了。”
柯明野不以為然說著,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說不定我以后也能幫到你,大家互相照應…那我有事先走了,你們兩個玩。”
“老哥你回家的時候,記得幫我在虹燈商業區買一下玉米油雞蛋和面筋粉,小靈說晚上要試著自己在廚房做蛋糕。”
“呃…以她的味覺真的能做出好吃的蛋糕么?”
“你說的是人話么?”柏子妮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她的味覺?”尤明祿不解。
“沒什么。”
“沒什么。”
柯明野和柏子妮異口同聲回答,然后對上目光,柏子妮說:“總之你記得買就好了,錢我已經微信發給你了。”
“不用了,超級英雄也是有工資的。”柯明野說著,側臉瞥了眼一臉惘然的尤明祿,“那我走了,尤同學,以后有麻煩微信聯系我。雖然我自己不是很厲害,但說不定能帶著一頭大烏鴉來幫你,他可是勞模,遇到壞事不會坐視不管的。”
“烏鴉?”尤明祿一愣。
“真別烏鴉了,晦氣。”柏子妮抱了一下肩膀,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柯明野聳了聳肩,對尤明祿說:“再見。”
“再見。”
尤明祿點了點頭,目送著柯明野的背影離去。
“所以…前輩你找我干嘛,就為了讓我聽你哥說句謝謝么?”她問。
“沒,這是順便的。”柏子妮嘆氣,“我想說的是…時間定好了,8月22日。等到那一天,來自其他國家分部的那幾個魔法少女就會過來環京,我們會和她們共處一段時間,直到魔女教會的事情徹底結束。”
“然后呢?”
“然后就沒有其他的了,只是先讓你做好心理準備…我聽師傅她們說,這群魔法少女的性格都很獨,總之就是不太好惹就對了。”
柏子妮一邊漫不經心說著,一邊把視線移向窗外,垂眼看著柯明野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道盡頭,街上的喇叭聲拉回了她的思緒。
她回過神來,聽尤明祿說話。
尤明祿淡淡地說:“我明白了,我可是察言觀色的高手,保證把她們伺候得服服帖帖。首先,這幾天我一個人的時候一直在偷偷練習,已經準備好對她們唱《環京歡迎你》了,絕對要讓她們感受一下我們的國土風情。”
“不。離她們遠一點,特別是那個靈鐘童子。”
“為什么?”
“她很危險。”
“危險?”
“別問太多。”
“好吧…”尤明祿頓了一下,“那前輩之前說過的魔女教會,到現在都還沒有動靜么,莫非她們根本沒打算出手?”
柏子妮沉默著搖頭。
“她們到底為什么會盯上前輩?”
“她們盯上的不只我一個人。”
“那還有其他人?”尤明祿想了想,恍然地說,“哦…我懂了,怪不得前輩說那個倫敦的魔法少女很危險,你這么說是因為:魔女教會也盯上了她,對么?”
柏子妮挑了一下秀麗的眉頭,微微嘆氣:“這也能被你猜到?”
聞言,尤明祿略微回想了一下,在前些天的系統通報里有說到,魔法少女靈鐘童子擊殺了一名玩家。
照這么看來,會被魔女教會盯上的魔法少女似乎都有著一個共同的特性——開過殺戒,不像其他魔法少女那樣秉持著絕不殺人的原則。
“但這又是為什么?”
尤明祿小口小口喝著熱可可,心中猜想著。
“又或者…其實我猜錯了,魔女教會只是認為她們體內的彗星碎片要比平常的魔法少女和契約獸來得厚重,所以想要殺死她們,掠奪她們體內的大量彗星碎片。”
“可這又有什么意義,魔法少女與魔法少女之間,體內的彗星碎片含量又差得到哪里去,如果我是魔女,那么我就會想…對這些實力強勁的魔法少女下手,還不如多宰掉幾個弱小的魔法少女,不僅風險很低,加起來總共得到的碎片也不會少到哪里去。”
尤明祿想到這里,忽然挑了挑眉,此時此刻,另一個猜想逐漸在她腦中呈現開來,像是金魚吐出的氣泡緩緩浮出水面。
同時,也就是在這一刻,她的耳畔忽然響起了一陣冰涼的系統提示音,不帶感情的森冷女聲訴說著一個駭人的事實。
已開啟主線任務“摧毀魔法少女同盟會”的分支任務——持續靠近魔法少女灰燼,阻止S級超人種“余燼魔女”的誕生,并且借機摧毀“魔女教會巴別塔”。
“余燼…魔女?”
尤明祿微微一愣,在心中呢喃著。
她微微側臉,看了一眼身旁那個把玩著手機的少女,手臂上泛起了雞皮疙瘩。
當天夜晚,環京市,沽酒思忖海岸。
柯曉默挪步走入港口,在夜色中環視一圈,看到有人正坐在欄桿上釣著魚。
那人的背影分外詭譎、恍惚,仿佛披著一層朦朧的灰紗,從天幕灑下的月光流淌在這層薄紗的上方。
“說起來很奇怪,在手機上聊天不好么?”
怪東西的聲音打破了港口的沉寂,在沙沙作響的浪淘聲之中,它頭也不回說著,“我真不明白你們這些人是怎么想的…明明可以打字聊天,卻非要見一面才覺得滿意,那么人類費那么大勁發展到信息時代的意義究竟何在,還是說…我實在太有魅力了,讓你迫不及待想要見到我本人,噢,我懂,這就是戀愛中的小女孩的心理。”
“廢話少說,我想和你聊一件事。”
“廢話少說,你可以直接說那件事。”
“我們這一家人,到底為什么會是這個樣子?”
“噢…”骰子怪人盯著平靜的湖面,思考了一會兒說,“你指的是你的哥哥是變種人,大弟弟是超級英雄,二弟弟是一條龍,大妹是通神者,二妹是魔法少女,三妹是吸血鬼么?”
“不然呢?”
“你的猜想呢?”
“有人對我們動了手腳。”
“那么…”怪東西微微側臉,語氣幽然,“你覺得那個人是誰?”
聽到這話,柯曉默頓時沉默住了,如鯁在喉,腦海中分明浮現出了幾個有可能的答案,但卻就連其中一個名字都說不出來。
他深吸了口氣,微微攥緊拳頭。
“沒勁,釣魚真沒勁,為什么會有釣魚佬覺得釣魚比骰子怪人還有魅力,他當時甚至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怪東西絮絮叨叨說著,隨手把魚竿扔進了大海里。
隨即,微微側過臉來,空洞的眼神瞥了一眼柯曉默,幽幽地說:“的確,正如你所想,有一個神秘存在對你們的家庭動了手。我對他非常感興趣,所以才一天到晚圍著你們這一家子轉,不然…難不成你真的覺得自己有那種讓我天天纏著你的魅力么,少自作多情了,忍者先生。”
“那個人…是誰?”
柯曉默語氣漸沉。
“準確來說,我也不清楚。正因為不清楚,所以我才會待在你們身邊,圍著你們這一家子轉啊…”怪東西攤手,“讓我們來合作,一起揪出那個安排著你們的命運的幕后黑手好么,忍者先生,我想…這對你我來說,應該都不失為一件好事:我收獲了樂趣,而你收獲了真相。”
“你不覺得你自己的嫌疑很大么?”
“噢,你非要這么說好像是這樣的。”
怪東西說著,抬手摩挲下巴,仰天望向夜空:“但既然你這樣認為,那我為什么要安排你們家族的每一個小東西都成為一個超人種呢,我這樣做的意義是什么?”
“你做事從不需要意義…只需要從中得到有趣就夠了,不對么?”
“明明才見不到兩三面,你就自以為了解我了,所以人類就是愚蠢,傲慢而不自知…”
怪東西搖了搖頭,輕聲自語著,話說一半卻又改口,“好吧…你說得對,我就是那種喜歡追求樂趣的人,人生不過數十載,人不能從這個世界上帶走任何事物,于是從出生開始我就已經想明白了,我要像條瘋狗那樣追逐那些能夠讓我感到樂趣的事物,直至生命的盡頭。”
“那我們繼續保持合作,需要什么條件,你才能告訴那個人是誰?”
“不需要條件,本身我們在合作的同時,我也在尋找著那個操縱著柏柯一家的幕后黑手…只要哪天我知道了他的身份,一定會告知予你,所以不用擔心,忍者先生,真相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的。”
“…成交。”柯曉默深吸了口氣,緩緩說著。
“那就好,果然你是一個聰明人,懂得權衡利弊。”怪東西勾起嘴角,忽然提了一嘴,“對了,你和你的黑判官先生什么時候才開始展開行動?”
“你指的是?”
“當然就是干翻管控局那些虛頭巴腦的執行員的計劃了,聽起來都讓人感到很爽,狗咬狗的感覺真不錯…”
怪東西一邊說著一邊歪了歪腦袋,不冷不熱地諷刺著,“好吧,雖然這只是掩耳盜鈴,畢竟縱觀人類歷史,無論多么強大的通神者都終究會走向滅亡,這是無可避免的悲劇,就算你們阻止了管控局,又有誰能阻止失控的黑悟空…但是,盡管沒有意義,但人類就是在為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瘋狂奔赴,乃至于獻上生命的時候才會令我覺得…人性,大放光彩。”
它豎起一根手指:“換句話講,我覺得很有趣,所以我的建議是…等到那時,你們帶上我一個。”
“憑什么?”柯曉默皺著眉頭問。
“憑什么?很簡單,有著無所不知的怪東西大人在,無疑會讓你們的行動添上一層保障…”
怪東西頓了一下,壓低面孔,瞳孔中流轉著幽邃的光。
“畢竟,你們也不想看到…你們可愛的孫悟空小姐變成一攤爛泥般的血肉,不對么,忍者先生?”
柯曉默皺著眉,一字一頓:“誰知道你那時會搞什么鬼?”
“如果我想搞鬼,我應該早就已經那樣做了。”怪東西攤手嘆氣,“但我沒有…而且一次又一次地給予你無私的幫助,幫你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了你的家人,君子論跡不論心,難道看在這些事情的份上,你不該相信我一次么?”
“我一個人沒辦法決定這件事。”
“那就去請教一下你的好哥哥…那個自私的、偏執的頑皮鬼,我可真不喜歡他,每次見面都喜歡把我切成生魚片。”
說著,怪東西從欄桿上緩緩轉過身來,耷拉著腦袋,雙腿在夜風之中晃晃悠悠,那雙空洞的眼睛隨之低垂,盯著港口濕透了的地面。
“然后帶著你的答案來找我…相信我,你們會需要我的,忍者先生;如果拒絕了我的合作申請,那你們的結局,恐怕會是萬劫不復…”
不久后,老京麥街區,柏柯家住宅。
柯曉默面色復雜地從電梯之中走了出來,抬眼望去,只見有一個少年正低頭把玩手機,站在門口靜靜等待著誰。
“明野?”他問。
“二哥,我想和你聊一些事。”
柯明野說著頓了一下,關上手機,塞入口袋,側臉看向柯曉默,低聲說,“一件很重要的事。”
柯曉默盯著他,沉默了一會:“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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