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點55分,萬象城,第五層,影院的內置男廁所。
柏秋蕪一邊向內走去,一邊扭頭觀察著每個隔間的門。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倒數第一個隔間的上方——只有這個隔間的門是閉合著的。
于是她低垂目光,看向門把手。遲疑半秒,伸手觸向冰涼的把手,向右轉動一圈,然后推開了隔間的門。
嘎吱一聲落下,門扉擠出了一條縫隙。
透過門縫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坐在馬桶蓋上,腦袋緊緊埋在雙臂里的少年。
柏秋蕪盯著這個人,先是愣了兩秒,隨后松了口氣,忍不住用手抵住額頭,輕輕呵笑了兩聲。
最后才沒好氣地開口說:“起床了,懶豬,在廁所里也能睡得這么香?”
“我去,老姐?!”
柯明野聽到熟悉的聲音,瞬間抬起腦袋。
“不然還有誰?”
柏秋蕪對上他的視線,用手指輕輕叩了一下他的腦袋。
柯明野愣了很久,囁嚅著說:“我剛才剛走出去,就看到了一群穿著黑色布衣的人,臉上還戴著面具,然后還…”
柏秋蕪嘆了口氣,打斷了他:“忍者…對吧?”
“對啊,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遇到了,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
“我還以為就我看見了,嚇得我以為我鬧鬼了呢,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有忍者?”
“拜托,你也不看看外面打成什么樣了。”柏秋蕪歪了歪腦袋,語氣頗為無奈,“總之我們得趕緊離開,這里很危險。”
她頓了頓:“伱還不趕緊起來,要我在男廁所里待多久?”
柯明野聞言,心說這事關大姐的清白,不可耽誤,于是連爬帶滾地從馬桶蓋上起身,一邊走出隔間一邊問。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為什么會有忍者這種東西?我一直在群里發信息,你們沒人回我。”
“誰知道呢?”
“其他人還好么?”
“子妮和子靈他們都還好,泳竹…受了一點皮外傷,但無關緊要。”柏秋蕪說,“大哥和二哥沒找到,不過事發的時候,他們沒在萬象城里,應該沒有被卷進來,問題不大。”
“大哥和二哥真是的,這種關鍵場合就找不著人。”
“你還好意思說他們啊,你不也在廁所里躲了十分鐘?”
“也才十分鐘,你總不能要我和那些忍者拼命吧,我當時都快被嚇尿了。”
柏秋蕪沉默了一會:“其實你躲在這是對的,我剛才找你的時候,很擔心你會不會出事。”
“那你呢,又去哪了?”
“我被那群忍者困住了,但他們的目標不是我。”
“他們到底沖著什么來的啊?”
“你問我,我問誰?”
柏秋蕪說著頓了一下,腦海中掠過躺在深坑中的柯泳竹的面孔,“我們趕緊從后門離開吧。走快點,不然等會超英協會的人來了,估計全都得被留下來問話。”
“不用配合警方調查么?”
“不,得先去找大哥和二哥,都不知道他們人怎么樣,哪有空管這些。”柏秋蕪搖頭,“而且現場的人那么多,他們會跟警察交代細節的。”
說著,柯明野和柏秋蕪一起走出了男廁所。
走著走著,柏秋蕪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特意拉了一下他的肩膀,繞開了其中一條觀眾通道,走了遠路。
她先前戰勝的那名幻術師,因為失血過多而身亡了,她并不想讓柯明野看到那具尸體。
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
柏秋蕪一邊向前走去一邊低頭想著,眸光流轉。
當天夜晚,環京西城區,新北希冀醫院中,某一個病房中。
窗外,可以看見一座高架橋,高架橋后方是燈火通明的都市。一束火光升向天空,五彩斑斕的漣漪在夜空中綻放。城市正放著煙花,慶祝超英協會環京分部誕生的周年。
左右兩張病床上分別躺著兩個人影,在他們中間,有一個人正散漫地坐在轉椅上,背部倚靠著墻壁,低垂眼睛翻看著書本。
病房籠罩在靜謐中,只聽得見時鐘的滴答聲,翻動書頁的沙沙聲響。
隨著煙花升向夜空,遠方傳來一陣夾雜著隱約人聲的鼓噪。
像是被吵醒,右側那張病床上的人影眼皮微顫,緩緩睜開眼睛。
“你醒了?”
柯吟之從書中抬眼,扭頭看向他,一邊說:“傷口已經包扎過了,雖然你的體質就在擺在那里,但最好還是先躺著,不建議你起來。”他打了一個呵欠,“晚些我會帶你回家…免得被協會的專員盯上。”
“沒事,小傷而已。”
柯曉默說著悶哼了兩聲,強行從床上坐起身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呵…肚子上開了一個口,這也叫小傷么,再晚點可能就救不回來了。”
“我在忍宗那里學過一種吐納療傷法,不需要多久傷口就能愈合,只是骨頭要長回來需要一段時間,但問題不大。”
柯曉默一邊說著一邊闔上眼皮,合攏雙手,盤坐在床上。
“好好好,氣功大師。”
柯吟之微微一笑,低垂眼目,繼續翻看手中那本《尤利西斯》。
“明野還好么,有沒有被卷入其中?”
“沒有。秋蕪在影院的廁所里找到了他,把他帶回家了。”
“他們都在家?”
“嗯。”
“泳竹也是?”
“他在家睡覺,暫時沒人打擾他。老爹和老媽過兩天才會回家。我們得統一口徑,晚點回家開個會吧。”
柯曉默遲疑了一會,問:“目前為止,弟弟妹妹們里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讓我想想,秋蕪知道;子妮和子靈應該也知道了,子靈親眼看著泳竹變回人形,子妮也差不多。”
柯吟之頓了頓:“倒不如說,如果不是子靈,泳竹可能變不回來。”
“子靈?”
“對,還好子靈在,不然當時的場面還挺嚴重的。我事后得知,有兩名圓桌會的成員出動了。再夸張一些,甚至就連通神者宙斯都有可能會從紐約飛過來。”
“圓桌會都出動了么…”
“對,如果我不動手,繼續拖下去,泳竹大概率會變成他們的小白鼠,被關禁在圓桌會的實驗所里研究。恐怕會比死還難受吧。”
“所以你…”
“我想過,要不要親手把他殺死。”
柯吟之低垂眼目,翻動書頁,聲音伴著手指摩挲頁面的沙沙聲響。
柯曉默聞言先是一怔,隨后嘴角抽搐了一下,低下了頭,瞳孔中流轉著冷冽的光。
“你認真的?”他問。
“那時候,子妮和子靈都在那座商場里。我不清楚她們的位置,不能保證再打下去,她們會不會被誤傷,所以必須迅速做出判斷。”
“找了這么多借口,哪怕有那么一秒,你真的打算殺死泳竹?”
“對,你打算說什么就說吧,如果不想被你知道,我就瞞著你了。”
柯吟之緩緩說著,眼眸被低垂著的額發遮蔽。
柯曉默沉默著,半晌,低聲問:“所以,最后是子靈讓泳竹變回了原狀?”
“是的。”柯吟之調侃道,“其實當時看到那一幕,我就在想,會不會比起大費周章和它打一架,我直接脫下面具走到它面前,會不會來得更簡單一點。”
“你想多了,泳竹可討厭你了。”柯曉默面無表情,“不過換我走到他面前,不管他失控得多嚴重,也一定會馬上從龍變回人。”
話音落下,兩人沉默了一會,然后同時輕輕地笑了出來。
“拜托…在自戀這一點上,你和我真是不相上下。”
柯吟之搖了搖頭,感慨著說。
“先別說這個了。”柯曉默轉移開了話題,“也就是說,現在只有明野不知道泳竹是災厄之龍?”
“沒錯,根據秋蕪的說法,從出事開始后的十分鐘,那個傻小子一直躲在廁所里,兩耳不聞窗外事,你說呢?”
“挺好,我也不希望他被卷進來。”
柯吟之聞言把手肘搭在床頭柜上,用手托著下巴,輕輕嘆了口氣。
“明野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小妮的口不太嚴,我有點擔心她會把這件事透露給爸媽。”
柯曉默倒是不以為然,“小妮看著不懂事,其實她很多時候都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呵,咱們都忙著各自的事,怎么你就比我更了解她們了?”
“不然呢?”
柯曉默頓了一下,忽然提了一嘴:“對了,宗主…”
“被你殺了,救不回來。”
柯曉默沉默了一會,臉上掠過了一些復雜的神色。
“這樣啊…”
他扭頭看向綻放著煙花的天空,輕聲說。
“順便一提,根據超英協會給出的調查報告,你的很多同門兄弟都死了。”
“你殺的么?”
“不全是,我只殺了一些雜魚,其他是一些路過的超人種義警解決的,什么魔法少女灰燼,什么黑悟空。還有…那個骰子怪人也來了。”
柯曉默皺眉:“怪東西?”
“對,還記得它對你說的那番話么?”
“它說…黑悟空,青鴉,灰燼都是它的朋友,需要的時候或許它會找人來幫我。”
“沒錯,拋開黑悟空不談,魔法少女灰燼可能就是被它引過來幫忙的,呵呵…我都有些搞不懂它在做什么了。”
“可能是想和我套近乎,那青鴉呢?”
“青鴉好像不在這座城市,不然情況會變得更復雜。這些都無所謂,看到左邊那位有沒有?”
柯吟之說著,頭也不抬指了一下鄰床那個渾身捆著繃帶的人影。
柯曉默扭頭看向那人,遲疑半晌才說:“墨寫家?”
“對,他向我承諾過了,說是以后他會待在你身邊,當你的左右手。”柯吟之微笑,“你接下來就是第二十八代忍宗宗主了。”
說著,他把一條項鏈遞到了柯曉默的手中,“這是從宗主的尸體上搜下來的。你以前好像和我提過一嘴,說歷代宗主身上都會帶著一條以遠古龍牙所鑄的項鏈,這是身份的象征。”
柯曉默低垂眼眸,凝視著掌心中那條森白的項鏈,涼的像是一塊冰。
“但我只是一個叛徒。”
“如果你不回去主持大局,任由忍宗交到他人手中。那么在未來的某一天,等到他們東山再起,類似這次的事情還會再次發生。”
聞言,柯曉默沉默了一會,微微合攏五指,把那條項鏈收到掌心中。
“我明白了,那我回去試試。”
“需要我和你一起回忍宗一趟么?”
“不,我一個人就可以。”
“也是,連宗主都打不住你,忍宗的精銳戰力也都在這一次損耗得所剩無幾,回到那邊也沒人能攔得住你。”柯吟之揶揄,“而且還有一個幫手。”
“他真的能幫上忙么?”
“別看他這樣子,其實他還挺強的,勉強接了我兩招才倒下。”
“兩招?”柯曉默語氣詫異,“在超英協會里,除了圓桌會的那幾位,其他人應該都扛不住你一下吧。”
“他說是自己會使用你們忍宗的禁術,叫血什么來著…”
“墨龍術和血墨禁術么,我聽宗主講過,墨龍術是強行創造出來一個‘龍形’的影心出來,但每個人的影心都是由他的個性、經歷決定的,這種強行創造出來的影心并不是他本身的形狀,所以一拍就散,還容易使施術者迷失自我。”柯曉默頓了頓,“至于血墨禁術,那一招似乎必須透支壽命才能使用,所以才會成為禁術。”
“怪不得…”柯吟之扶著下巴,嗤笑道,“不過至于么,直接往地上一躺我都懶得管他。”
柯曉默遲疑了一會:“算了…我過幾天就和墨寫家回一趟西安。”
“好好好,這不就完事了,大宗主。”
“管控局和協會那邊,你是怎么應付的?”
“我在會議上把這件事全部推到了你們忍宗的頭上,說你們忍宗內斗,其中一方還放出了一條龍。”柯吟之答,“所以,忍宗的存在已經暴露在管控局的眼底了,接下來忍宗大概率會成為管控局的剿滅對象。”
他頓了頓,揶揄道:“你這個下一任宗主做好準備接過這個爛攤子了么?”
柯曉默聞言,長長地嘆了口氣:“怎么聽起來,感覺我才剛剛上任,宗門就已經危在旦夕了…”
說著,他拆掉了腹部上密密麻麻的繃帶。取而代之,從指尖擠出了一層影子包裹住了猙獰的傷口。
“怎么感覺,你好像變強了不少。”柯吟之說。
“從三年開始,我一直在宗主的引導下,試圖領悟影術的奧義,與影心融為一體。”柯曉默低垂著眼,拆著手臂上的繃帶,“我嘗試了三年,一次都沒能成功。但在今天和宗主的那一戰,忽然就悟了出來。”
“是么,那還挺幸運的…”
柯吟之不以為然回應著,緩緩地闔上了手中的書本,“對了,我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聊聊。”
柯曉默扭頭,看向他的神情。
“既然留到最后才聊,這件事很嚴重么?”
“不,小事一樁。”
“那到底是什么事?”
“秋蕪,是通神者黑悟空。”
柯吟之微笑說著,歪了歪腦袋,饒有興致地期待著柯曉默的反應。
柯曉默怔了兩秒鐘,緩緩張嘴,質問道。
“你在開玩笑么?”
“沒有,這可不好笑。”柯吟之面無表情,“順便一提,通神者黑悟空和通神者宙斯一樣,都在管控局執行名單的T0列表里。只是他們判定以現階段戰力,管控局沒人能和宙斯動手。于是就把面向黑悟空的剿滅計劃提到了首位。”
柯曉默大受震撼,低著頭緩了一下思緒。
先是秋蕪是黑悟空,后是管控局盯上了她,柯吟之說得太過理所當然,完全沒考慮到他的心理承受閾值…
“那你…打算怎么做?”
他咽了一口水,喉結上下翻動,半晌才開口問。
“好問題,還能怎么做呢…等到那一天,我們兄弟倆聯手一下便是了。”
柯曉默一愣:“你的意思是…”
“對,就我們倆,把管控局的其他四名S級執行員和十五名A級執行員一起宰了。只要管控局的最精銳部隊被消滅了,他們自然就會放棄行動,聽起來很簡單,不是么?”
柯吟之打了一個呵欠,低垂著頭,一邊翻動書頁一邊漫不經心說著。
語氣平淡,像是與對方聊著家常事。
柯曉默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氣。
他冷聲說:“那就這樣,既然他們想對秋蕪下手,那我們沒理由退讓。”
說著,他拆下了手臂上的繃帶,轉而用一層陰影籠罩在傷口上,然后拉下了病號服的衣袖,掀開被子下了床,穿上拖鞋。
“嚯,你恢復得比我想象得快。”柯吟之挑了挑眉,喃喃著,“我還以為以你的傷勢,一時半會應該下不了床…是得歸功于你對影子的掌控能力提升了么?”
“差不多。”柯曉默不置可否,“我去換一套衣服,然后回家吧,和他們開個會。”
“是得開個會啊,走吧。”
柯吟之合上書本,從轉椅上起身,把黑皮書本挽在手中。
兩人緩步走出了病房,沒入走廊的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