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璃兒…”
真龍吐聲,山岳凝聚的身軀不斷落下石塊和塵土,聲音好似從地殼中傳出,雄渾厚重,滄桑又沙啞。
敖璃心中一震,上前一步,流轉著仙光的玉手輕輕按在龍首上。
“爹爹,真的是你…”
“當年是誰殺的您,還有娘親和兄長,可還有人活下來?”
眼見龍脈似乎覺醒了一絲意識,她連忙問道。
這龍脈雖是老龍王的脊椎所化,但這么多年過去,元神早已渙散,神智模糊,若非與她血脈相連,絕對不會有一絲意識。
只知道守護那座大墓。
聽到敖璃的話,龍脈開始劇烈顫抖起來,似是想起了某件異常痛苦的往事,龍軀上竟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裂痕。
似乎有人特意下過禁制,封印了那段沉痛的記憶。
越是想不起來,它便越是發狂,霎時間地脈之氣沸騰,周圍群山震顫,龍氣呼嘯,好似末日一般。
“不好,它的狀態有問題,快將其引走!”
諸葛云虎連忙提醒道。
敖璃不愿破壞了張九陽的計劃,便將手一伸,一滴滴精血從指尖飛出,幻化成一條栩栩如生的小龍,朝著東方飛去。
下一刻,那要發狂的龍脈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如磁石一般朝著那血液小龍飛起。
幾息之間,那條守護著大墓的赤色山脊便消失不見。
龍脈被暫時引走了。
轟隆!
神居山微微一顫,失去龍脈后,整座大墓似乎有了一絲異動,流露出一絲令人驚心動魄的氣機。
好像墓中有什么東西要沖出來一樣。
諸葛云虎猛地一震,揪掉了幾根白胡子,整個人倒吸一口冷氣。
“錯了,錯了!”
他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龍脈并不是拱衛大墓的四神砂之一,而是為了…鎮壓此墓!”
龍、仙、佛、鬼不是為了守墓,而是在鎮壓!
如今龍脈被引走,墓穴中的東西似乎看到了一絲機會,想要沖破鎮物,降臨世間。
不過好在龍脈雖然暫時不在,但那座尸解仙的子墓,還有陰陽湖和佛經塔俱在,三者就如同三根鎮龍樁,將這座大墓的氣機牢牢鎖住。
“監正,畫皮主必然會察覺到龍脈動靜,咱們要趕緊做好準備了!”
岳翎上前提醒道。
“龍虎所言甚是,大墓的秘密以后再查,當務之急,是要先殺了畫皮主!”
諸葛云虎拂袖一揮,七道陣旗落到眾人手中,旗上分別寫著北斗七星的名字。
龍女執天璇旗,岳翎執天璣旗,李焰執天權旗,其余三個靈臺郎,則分別執玉衡、開陽和搖光三旗。
至于諸葛云虎本人,則執天樞旗。
七絕殺陣!
此陣亦是諸葛七星所創,號稱陣法之中,殺伐第一,絕情絕性,滅身滅魂,因為殺氣太盛,而被諸葛七星列為禁術,并留下家訓。
非欲除大奸大惡之輩,不可動用此陣。
諸葛云虎暗中追查了畫皮主多年,對這個魔頭十分了解,再兇險的陣法,用在他身上也不為過。
“散!”
諸葛云虎一揮陣旗,原本遮蔽星辰的烏云瞬間散去,仿佛士兵聽到了號令。
“隱!”
他再揮陣旗,下一刻,眾人竟然化作星光消失不見,仿佛星君歸位,人間無蹤。
只有天空中的北斗七星更加閃耀明亮。
倒不是真的飛升了,而是陣法中的遁術,可以讓執旗人遁入星光之中來藏匿身形,從而埋伏在側,等待敵人入陣。
這種以星光為遁的神通,好似藏于另一個星辰世界,哪怕是天眼,都未必能看出端倪。
一時間,神居山周圍靜悄悄的,陷入了死寂。
時間緩緩流逝,不知過了多久,諸葛云虎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
“他來了。”
眾人精神一振,只見前方果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一襲黑袍,帶著猙獰丑陋的鐵面具,左眼空洞,右眼則流露出陰鷙的目光,讓人不寒而栗。
畫皮主,終于現身了!
龍脈的異動將正在閉關的他驚醒,立刻便趕到了神居山。
數十年心血,絕不容失!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眼看就要踏進了陣法之中,然而似乎是預感到了一絲危險,他的腳步又收了回去,正好卡在了陣法邊界。
眾人屏住呼吸,靜靜望著這一幕。
岳翎一手握住陣旗,一手死死按住龍雀刀柄,眸光盯著畫皮主,雖然有著陣法遮蔽,但她還是收斂了所有的殺意和氣機,生怕打草驚蛇。
畫皮主,終于見面了。
不遠處,畫皮主開始掐訣演算天機。
他不愧是個老狐貍,龍脈異動,導致能提前進墓,他雖然心中大喜,卻仍然不失警惕。
不過諸葛云虎微微一笑,神色從容。
他早已施法偽造了天機,畫皮主只會算到龍脈是因為不堪重負,企圖求生,故而暴動逃離。
除非畫皮主在術數一道上要強過他,否則便不可能看出破綻。
而在這一點上,諸葛云虎有著絕對的自信。
畫皮主走的是畫皮之道,他的神通,幾乎都是從別人那里奪來的,雖博大卻難以精深。
術數一道上,諸葛云虎自認就算是第七境,第八境的人,也未必就能比上他,無他,術業有專攻,他們諸葛家世代相傳,就是干這個的。
果不其然,畫皮主推演許久,并未發現異常,他終于又邁開了步伐。
岳翎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老狐貍,終于進套了。
揚州城。
張九陽已經換回了白衣,頭戴玉冠,腰懸玉簫,好似王孫貴族,說不出的瀟灑風流。
白衣張九陽,黑衣閻羅,兩者之間天差地別。
任誰也不會想到,剛剛在揚州城中掀起了一場血腥殺戮的閻羅,和此刻翩翩玉公子一般的張九陽,會是同一個人。
猖兵都被收了回去,阿梨也鉆進了陰偶。
這場對畫皮的血洗終于暫時告了一段落,殺孫明玉是計劃之外的事,雖然和萬符樓結下了血仇,但張九陽并不后悔。
我一個黃泉邪祟,囂張一點又有什么問題?
萬符樓要真是爛到了骨子里,他甚至不介意聯手黃泉邪祟,來一次滅門行動。
送你們父子地下團聚。
等等…我怎么好像越來越像反派了?
張九陽搖頭輕嘆,果然是近墨者黑,和那群邪祟待久了,自己也變得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但用這樣的手段去對付惡人,倒真是痛快。
孫明玉死了,魂飛魄散,蘇靈珊想要自盡,被他打暈,命猖兵送到了正在給柳子鋒治傷的醫館。
相信她醒來后,見到重傷的柳子鋒,必然是狠不下心去死了。
至于柳兄,張九陽也留下了一瓶療傷的靈丹,按時服用,再加上大夫用藥,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復如初。
只是身上的傷勢好去,心靈上的傷痕難消。
對此,張九陽也愛莫能助,只能希望他們能互為依靠,挺過此關。
一刻時后。
張九陽飄然入沈家,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但走到門口時他眸光一凝,身子微微一頓,卻不動聲色地推開門。
屋內黑漆漆的,沒有任何人。
他淡淡一笑,朗聲道:“閣下既然來了,又何必再躲躲藏藏?”
一邊說著,他一邊默運掌心雷秘法,掌中積聚雷氣,卻引而不發,只待敵人出現便是雷霆一擊。
然而四周空空蕩蕩,無人回應。
張九陽搖搖頭,腳尖一點身子盈盈飛出,來到了院中。
眼見張九陽就要離開,一道嬌媚的聲音終于響起。
“郎君好細膩的心思,那根夾在門縫中的發絲,連奴家都沒有發現呢”
一道身影出現在張九陽的房間中,由透明逐漸變得凝實,一襲紅色長裙,長發披散,裙紗很薄,幾乎是半透明,隱約可見那白皙曼妙的嬌軀。
她最漂亮的地方是那雙手,白皙如玉,手指纖美修長,握著一張完整的白虎皮,正在穿針走線,手法異常嫻熟,幾乎是巧奪天工。
張九陽心中一沉,竟然是繡娘!
“這白虎皮非常珍貴,要每隔七日便用死人的發絲縫補一番,否則就會漸漸流失靈性,最后變成一件死物。”
“郎君就把這虎皮墊到床下,真是暴殄天物呢。”
她宜嗔宜喜,似是埋怨,又似是撒嬌。
張九陽卻是一陣惡寒。
原來如此,是這張虎皮把她吸引來的。
這張白虎皮頗為邪異,人披上后會變成猛虎,擁有馭風、懾服倀鬼等神通,但也會獸性大發,逐漸迷失,受人操縱。
張九陽得到后便一直帶在身邊,因為虎皮太大不好放置,便讓阿梨吞下,卻不想過了幾天后,阿梨就覺得肚子不舒服,十分鬧騰。
他便把虎皮暫時先放到了房間的床底下,想著等畫皮主一事結束了,再去和諸葛前輩請教一下該如何處理這張皮。
平時他也嚴禁任何下人私自來屋中打掃,再加上有五雷符鎮壓,倒也沒生過什么事。
卻不想,那繡娘似是能感知到這張皮的位置,一直追到了這里。
想到此,張九陽目光一動,道:“那日你假扮閻羅,看來不只是為了禍水東引,還是為了潛入府中好確認這張虎皮的位置。”
“只是當時府中戒備森嚴,你又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只是先記下了位置,并未取走。”
繡娘嬌笑一聲,道:“厲害,不愧是那天唯一看出了破綻的人,那你不妨再猜猜,那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頓了頓,她輕輕撩起裙擺,露出渾白如玉的大腿,嫵媚道:“猜對有獎勵哦。”
張九陽冷笑一聲,道:“那就猜一猜,我想,是為了喚醒某個重要的暗子,此人地位頗高,而且和閻羅案有關,必然是當時欽天監中的一員。”
繡娘頓時笑不出來了,面色變得嚴肅起來。
“要不要再讓我猜一猜,那個暗子是誰?”
繡娘深深望了他一眼,道:“你怎么會知道?”
張九陽輕輕一嘆,道:“起初,我一直有個問題想不明白,那日伱假扮閻羅,藏在棺材死尸中固然巧妙,但也十分兇險,”
“如果有人第一時間去查尸體,你豈不是就露餡了?而當時那里有著兩位監侯,數位靈臺郎,一旦露餡,你絕對跑不了。”
“那么,是誰給你的底氣?”
張九陽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第一個沖上去,掀開棺材又將之合上的那個人,也就是…申屠雄。”
“他身份尊崇,又有法眼,既然他看過沒問題,大家自然也不會去懷疑那具本就沒有多少存在感的尸體。”
“而你,也在那一瞬間,和他完成了接頭。”
“不知我猜的,是也不是?”
繡娘的臉上再無一絲媚意,而是冷如寒冰,嚴肅至極。
默然良久,她才緩緩放松下來,鼓掌笑道:“精彩,真是精彩,我還從見過像你這樣聰明的人。”
張九陽不動聲色,他并不是一開始就注意到這個細節,而是在確認申屠雄是奸細后才反推出來的。
之所以說這些,也是為了拖延時間,好思忖逃生之法。
繡娘是第四境,而且是四境中的佼佼者,沈家那個第四境的趙老爺子就是死在她的手中。
這種敵人,張九陽暫時不想與之拼命。
“不過奴家今夜前來,也發現了你的秘密呢。”
她望著張九陽,目光火熱。
“真沒有想到…”
張九陽心中一沉,下意識攥緊掌心。
她舔了舔紅唇,目光死死盯著張九陽,嬌媚的聲音中有著一絲顫抖。
“你竟然是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