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龍點穴,上安父母,下保子孫,是風水堪輿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諸葛云虎便是此道的大家。
但現在他卻露出了疑惑之色。
龍脈有真假,此處的龍脈雖然極具迷惑性,卻絕對瞞不過他的眼睛,十成十的假龍脈。
換做平常,他肯定笑笑就過去了,但是既然知道神居山有異,他自然會反復斟酌,這一下子便看出了貓膩。
假龍脈有真龍氣!
“你們看這些砂土。”
諸葛云虎隨手一抓,從遠方那條光禿禿的山脊上攝來一把砂,在手中摩挲,甚至放在鼻子處輕輕嗅了一下。
“《青囊海角經》中說,龍為君道,砂為臣道;君必位乎上,臣必位乎下;垂頭俯伏,行行無乖戾之心;布秀呈奇,列列有呈祥之象。”
“大體意思是說,‘龍’是主要的山體,‘砂’則是龍附近的小山丘,龍的周圍需要砂來拱衛,否則就很難聚納生氣。”
“可是這里卻反了過來,神居山本應是龍,那道山脊本應是砂,但此砂中卻有真龍之氣,反倒是神居山,過峽無護,水劫風吹,雖似真龍樣樣具備,卻是花假之穴不結于地。”
頓了頓,有句話他咽回了肚中,沒有明說。
這砂中龍氣雖然微弱,卻極為純粹,品相之高,竟然不下于京城中的那條龍脈。
也是因此,才讓他下定決心,要元神出竅,以天眼來看一看其中的奧秘。
盤膝而坐,他手持八卦羅盤,氣機似乎與這片天地隱隱相連,一座無形的護身陣法已經悄然布下。
凌空布陣,彈指一揮,甚至連陣旗都不需要。
陣法一道在他手中已入化境。
緊接著,諸葛云虎咬破中指,以鮮血為朱砂,在眉心一點,狀若瞳孔,他手捏玄印,口中念念有詞。
“三魂脫陽體,七魄聚陰靈,五六陰尊,出幽入冥…”
而后張九陽便看到,他的氣息迅速微弱,眨眼之間便失去了所有生機,沒有了任何心跳和呼吸。
再高明的大夫,也把不出任何的脈搏。
但神奇的是,他的肉身卻依舊是面色紅潤,看起來和活人別無二致。
周圍似是有一道陰風刮過,但和鬼物不同的是,這陰風中有股溫潤之意,好似春日暖風,并不寒體。
張九陽洞開法眼,眉心射出一道淡淡金光,立刻便看到在諸葛云虎的頭頂三尺處,飄著一道流轉著淡淡光輝的虛影。
那虛影仿佛是由月光凝聚而成,卻栩栩如生,連一根頭發絲都瑩潤有光。
張九陽心中一動,尋常修士即便會元神出竅,但失去了肉身的保護,也會十分脆弱。
自然界中的風雨雷電都是元神之劫,要是修為弱的,甚至夜風稍大一些,就會魂飛魄散。
這便是所謂的陰風劫。
因此元神出竅的法門很少有人修煉,即便要練,也一定要有師門長輩在旁看護。
但登仙九境中的第八境,主修的似乎就是元神之道,名為出陽神。
魂魄由純陰轉純陽,陽神一出,如大日當空,金烏巡游,天地間的風雨雷電不僅不會成為劫難,反而會成為助力,聽其調遣,如臂使指。
有不可思議之威能,被稱為陸地神仙,意思是只差一步就能飛升的在世紅塵仙。
雖還不能徹底打破長生之禁錮,但相比起普通人來,已是仙凡有別,壽數更是大幅增長。
此時諸葛云虎的元神中便有一絲暖意,可見其修為之精深。
“天眼,開!”
諸葛云虎手捏印訣,離體出竅的元神眉心處,緩緩睜開了一只眼睛,有慧光流轉,五氣凝聚。
這也是元神出竅的好處,失去肉身的庇護,固然十分脆弱,但同時也擺脫了一些肉身的禁錮,能看到肉身看不到的東西。
在這種神奇的狀態下,他才能進入瞳術的最高境界——天眼!
在睜開天眼的剎那,諸葛云虎便聽到了一道高亢的龍吟聲,震天撼地,如洪川瀑布奔流而下!
緊接著,他看到了一道震撼的場景。
前方拱衛神居山的那道山脊,竟然動了起來。
土黃色的身軀好似歷經了千年的風吹雨打,變得堅硬而冰冷,宛如一片片猙獰的龍鱗。
地脈挪移,龍氣浮沉,乾坤震動。
一只巨大而猙獰的龍頭從地下緩緩抬出,暴戾的眼眸望向諸葛云虎,露出兇光。
這畫面極為震撼,就好像那山脊是一條龍尾,真龍藏于九地之下,正在沉眠,卻被不速之客驚醒。
更讓人驚訝的是,諸葛云虎還發現這頭真龍身上似乎都是瘡痍,鱗片有脫落之象,龍吟聲雖然嘹亮,卻有痛苦之意。
短暫的凝視后,他移開視線,向四周望去。
這一下子,卻被嚇了一大跳。
眉心天眼劇烈一震,以他的城府都難以掩飾驚訝之色,竟久久失神,以至于連張九陽和岳翎的喊聲都沒聽到。
龍吟聲再起,那頭巨龍調集地脈之氣,準備向他沖來,好在諸葛云虎早有準備,他及時收起法術,元神歸竅。
剎那間,一切復歸平靜。
山還是那個山,遠在百丈之外,周圍鳥鳴不絕,綠草如茵,仿佛剛剛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監正,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翎忍不住問道。
剛剛她和張九陽什么都沒看到,然而監正卻像是入魔一般,失神地盯著遠處的山水。
這么多年來,她還是第一見到監正如此震驚。
“龍、仙、佛、鬼四脈聚首,好大的手筆,難以想象,這里面到底葬著什么?”
“算不出,天機紊亂,非我所能及…”
諸葛云虎一邊掐指,一邊喃喃自語,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他長長一嘆,道:“沒想到,事情比我想象中的更加驚人。”
頓了頓,他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畫皮主在這守著的,應該是一座大墓。”
“墓?”
“對,就是神居山,我們腳下踩著的地方,其實是一座難以想象的大墓。”
張九陽有些奇怪道:“那為何法眼一點都看不出來?”
“此墓驚世駭俗,神居山只是其在人間的載體,非天眼不得見,否則你就算是把這座山給掏空,也是什么都看不見。”
張九陽心中一震,非天眼不得見的大墓?
要知道,縱觀天下,都沒有幾人能修出天眼,每一個修出天眼的人,都足以載入史冊了。
比如那位鬼谷仙師,或是諸葛七星,都開啟了天眼。
強如諸葛云虎,也要元神出竅才能洞開天眼,肉身是做不到的。
怪不得這么多年了,一直都沒有人發現神居山的特殊,如果不是張九陽不走尋常路,以六爻卦術來推測,再加上繡娘太過心急露了破綻,他也絕對發現不了這里。
“如果僅是這樣,還稱不上是驚世駭俗,老夫也算是看了一輩子風水,還給京都改過龍脈,可在這座大墓面前,卻自愧不如,甘拜下風。”
“造墓之人布局之妙,手筆之大,境界之高,當真是…匪夷所思!”
諸葛云虎言詞間對這座大墓竟推崇備至,一代風水大師,這一刻,卻好像又成了學徒。
“你們看遠處的那片山脊。”
他指著山脊道:“那不是山,而是龍,是一頭真龍的脊椎所化,做為四神砂中的青龍,專門用來守衛這座大墓。”
張九陽心中一震。
龍脊所化?守衛大墓?
他腦海中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龍女的父親,老龍王。
那是一頭第八境的真龍,按理來說應當罕有敵手,卻死在神秘人的手中,龍女一家,唯有敖璃和剛出生的敖芽活了下來。
再加上畫皮主曾專門設計殺龍女,欲搶奪龍珠,張九陽心中越發肯定了這個猜測。
老龍王隕落后,被人抽出了龍脊,化作地脈,困在這里守護著這座大墓。
畫皮主想要的,應該就是這墓里的東西,只是他應付不了這頭真龍,才想著去謀龍珠。
他當即將自己的推測說出。
諸葛云虎聞言點頭道:“不錯,若是能得到龍珠,畫皮主便可以借此牽引龍脈,趁機遁入墓中。”
“還好他沒得到龍珠,現在看來,他的計劃泡湯了!”
岳翎眼中露出一絲慶幸。
諸葛云虎卻搖了搖頭,道:“不,他的計劃快成功了。”
張九陽和岳翎對視一眼,都皺起了眉頭。
“奪取龍珠,只是圖一時之快,省下些水磨工夫罷了,奪不到,畫皮主一樣有辦法過了龍脈這關。”
諸葛云虎指著那片山脊道:“剛剛我以天眼查看龍脈,發現其萎靡不堪,遍體瘡痍,龍氣更是在緩緩逸散,這也是我剛剛在那些砂土中能發現龍氣的原因。”
如果不是有這個破綻,哪怕是他這位風水大師,也看不出此間異常。
張九陽已經猜到了,道:“這是畫皮主的手筆?”
諸葛云虎點頭道:“這是風水中的群葬截龍法,你們看那片山脊的七寸處,有著許多墳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其中的棺材應該都是豎著葬的,宛如一根根鎮龍釘,截斷了首尾龍氣。”
張九陽以法眼觀之,發現確實有著許多墳墓。
“過峽束氣,星體成格,秀麗端莊,明堂平正是為真龍,那些下葬之人,應該都是大奸大惡罪孽纏身之輩,且每隔十年更換一批,畫皮主是想借他們的穢氣,來影響真龍的靈性。”
“雙管齊下,再加上數十年的水磨工夫,龍氣自然無法貫通,不斷逸散,真龍的力量日漸削弱,到現在,已經離崩潰不遠了。”
說到此,諸葛云虎微微一笑,道:“怪不得畫皮主會發動揚州之亂,不惜犧牲那么多畫皮。”
“他只是想先鎮住你們一時,等龍氣一散,取走了墓里的東西,便有信心無視欽天監的威脅,我想,那樣東西一定能大幅提高他的實力。”
至此,所有的疑點終于迎刃而解。
但張九陽卻看到諸葛云虎的眉宇間還有著一絲疑惑,不禁問道:“諸葛前輩,難道還有什么問題嗎?”
“確實有個問題,一個我想不明白的問題。”
“這座大墓不僅僅是有龍脈守護那么簡單,你們再看那座湖和那座佛塔。”
諸葛云虎神色凝重道:“我以天眼方才看出,此湖竟是陰陽湖,傳說中陰陽湖能夠溝通陰曹地府,連接幽冥。”
“湖中起霧時常有陰兵和惡鬼現身,也就是所謂的冥霧,若在墓前,則是大兇。”
“那座佛塔就是用來鎮住這陰陽湖的,上面的《佛說阿鼻地獄鎮魂經》剛好與之對應。”
“除此之外,這里名為神居山,是因為曾有異人在此居住修道,根據古籍記載,那很有可能是一位破境失敗的尸解仙。”
“尸解仙?”
張九陽詫異道:“難道是第九境?”
岳翎聞言道:“并不是,尸解仙只有第八境,而且是最弱的第八境,是一種取巧之法。”
她解釋了一下,張九陽很快便明白了。
第八境名為出陽神,是要把魂魄由純陰煉為純陽,從而為成就真仙大道奠定根基,但這一步實在是太難太難,困住了無數天驕。
后來有人創出了一種秘法,走取巧之路,以兵解之法舍棄肉身,尸解破境,直接跳過了這一步。
此舉固然更容易邁入第八境,但卻是自絕前程,雖然被稱為尸解仙,帶個仙字,卻是最下品,完全無法和第八境的陽神真人相提并論。
簡單來說,就是強于一切第七境,卻弱于一切正常的第八境。
“難道這座大墓里葬著的就是那位尸解仙?”
諸葛云虎聞言搖頭道:“尸解仙雖然厲害,卻還沒有這么大的手筆,事實上,那尸解仙的墓是子墓,其存在亦是為了鎮守這座大墓。”
頓了頓,他由衷感慨。
“凡龍脈大穴,百丈之內必有四神砂相護,正常來說,也不過是些小山丘,可這座大墓,卻是將龍、仙、佛、鬼做為墓穴的四神砂!”
“真龍脊椎、尸解仙、佛祖經文、陰陽鬼湖,四脈聚首,拱衛一墓,這樣大的手筆,墓中葬著的…”
“又該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