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抱著幼童模樣的杜鵑,在草叢中行走,尋找出去的道路。
杜鵑的年齡仍在慢慢減小,直到三四歲的時候才終于止住了勢頭。
她的身高只及江晨膝蓋,衣衫對她來說就像棉被一樣寬大,將她整個人裹著,只露出一個小腦袋在外面。
這個樣子的她,可以輕松坐在江晨的臂彎里與他交談。
“這神通也太奇怪了吧,把人打回童年時代,實在不可思議…”
江晨沉吟:“可能是一種封印型的幻術神通,追溯你的身體記憶,把它封印在剛知事的階段,一般是在三四歲左右。”
“有辦法解除嗎?”
“蘇姑娘的「銀白枷鎖」應該能消除封印。或者把施術者殺了,大概就能復原吧。”
“那江大哥你能不能幫我殺了那個丑矮子?”
“不急,我先歇口氣,再慢慢對付他。”
走了一會兒,前方露出一抹蒼黃之色,終于回到了綠洲的邊緣,看到了熟悉的沙漠。
江晨暗暗松了一口氣。他感覺到那股削弱自己力量的領域明顯變得稀薄了,只要再走幾步路,馬上就能脫離這個鬼地方。
那個“丑矮子”會在這時候偷襲嗎?
江晨小心翼翼地走出邊界,立即感覺自己身上的一層無形禁錮被解開,就像放下了一副重擔,精神為之一振,力量也在慢慢增長回來。
他看了一眼杜鵑,后者仍是三歲女童的模樣,一點不見好轉。
“難道你還得從三歲再慢慢長大?”江晨摸了摸下巴,臉上滿是疑惑。
杜鵑眨巴著眼睛道:“江大哥你不會嫌棄我吧?”
“你這么可愛,我怎么會嫌棄你呢?”
“那你愿意再把我從小養大嗎?”
“這個,還是先問問你哥哥的意見吧…”
風從綠洲的一端吹過來,側耳沙沙聲,宛若松濤。
江晨呼吸著清新的微風,眼望另一頭飛舞的黃沙,神情逐漸放松下來。
只消再過半個時辰,他就能恢復玄罡體魄,即便傷勢未愈,亦不懼沙漠中的宵小。
但隨著風聲傳遞過來的,似乎還有一絲隱約的女人尖叫聲。
江晨面色微變——那個叫聲有些像是蘇蕓清的嗓音。
他轉過頭舉目望去,野草一叢叢隨風搖擺起伏,不見半點人影。
而那個尖叫聲則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杜鵑開口道:“江大哥…”
“我去那邊看看!”江晨把杜鵑放在地上,“你在這等著,不要亂跑!”
“慢著!你看什么去呀!我一個人在這里怎么辦?”女童短小的手指抓不住江晨的衣服,都快急哭了。
“我去救人。”江晨轉頭,干脆利落地沖進綠洲,身影立即被草叢遮擋住了。
女童竭力大喊:“可是我遇到了野獸怎么辦——”
尖細稚嫩的童音最后轉為嗚咽一樣的哭泣聲,在綠洲邊緣傳開。
然而江晨根本就沒有回頭,杜鵑捂住臉,哇哇大哭起來。
綠洲沉寂。
重新踏入那片詛咒的土地,江晨并沒有立即感覺到身體異常。想來,「衰竭領域」是一種緩慢見效的長期詛咒,所以隱蔽性極強,不易察覺。
他牢記著叫聲傳來的方向,不顧一切地在叢林里飛奔。
毒蜂、食人蟻、幻形蟲、黑背蜥蜴…都被江晨驚動,又很快拋到身后。
穿過一片灌木,眼前終于現出一條人影。
不,應該說是兩條人影——希寧,還有希寧懷抱中的年幼女童。
江晨剎住腳步,盯著那個五官依稀與蘇蕓清相似的女童,嘴里微微喘氣。
“敵人呢?”
“逃走了。”希寧急促道,“白姑娘也被他擄走了,敵人是個矮子,你快去追!”
“誰?白姑娘?咱們隊伍里有姓白的女子嗎?”
“有的,她叫白飛霜,是剛認識的,現在沒時間說這些了,她現在落在矮子手里很危險…”希寧急得語無倫次。
江晨剛醒來不久,根本就沒見過白飛霜,當然也不會為一個陌生人著急,他的注意力落在希寧懷中的女童臉上。
四目相對,女童先開口:“兄長,你終于睡醒了啊!”
“你也中招了?受傷重不重?”江晨左右張望。
女童伸出兩只粉嫩的小手,舉到眼前,一張小臉堆滿了苦惱:“我這個樣子,說受傷也不算受傷,但是變成了三歲小孩,神通盡失,真元盡失,隨便來一只貓貓狗狗都能把我當成點心。”
“你怎么中招的?”
蘇蕓清撇撇嘴:“我哪知道,一覺醒來就是這個模樣了…”
“被一個矮子偷襲了。”希寧飛快地說道,“我背著蘇姐姐趕路,一個侏儒突然從叢林里沖出來,我猝不及防,被他在蘇姐姐頭上摸了一下,然后就成這樣了。”
江晨皺眉道:“你背著她,自己躲 開了,然后她沒躲開?你干什么吃的?”
希寧面帶恚怒,瞪視江晨:“這能怪我嗎?那矮子本來就是沖著蘇姐姐去的!他那種「返老還童」的神通,只需要有身體任何部位的接觸就會中招,陰損毒辣,防不勝防!”
“那你怎么沒中招?”
“我沒中招反而有錯了?白姑娘也是為了救我才被矮子擄走,你有本事去找那個矮子算賬啊,沖我發什么脾氣!”
“有人來了!”江晨抬頭遠眺,一陣枝顫林動之聲從他凝望之處傳來,那一方的草木都隨之低伏,“我們先避開。”
他向旁邊一揮手,希寧抱著蘇蕓清跟了過來。
但那陣枝葉顫動聲來得極快,沒等他們走出幾步,就已經迫到了近處。
江晨見躲避不了,干脆轉身,正面相迎。
草叢中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前一后,應該是兩個人。
勁風呼嘯而至,草叢如波浪般分開,一個白花花的人影從中跳出來,手中揮舞著一柄暗紅色的長劍,朝江晨當頭劈下。
江晨嚇了一跳,那一抹如血色凝結而成的沉郁光暈漫及身前,讓他幾乎以為是血帝尊再度駕臨。
他匆忙側身讓過劍芒,左手悄然無息地探出,仿佛完全融入了清晨的寒風中,無聲地拂向那人左肋。
這時候他才瞧清,眼前的敵人不是什么生靈,而是一具玉白色的骨架。
‘這是什么怪物?帝血劍怎么在它手里?’
腦中閃過疑問,江晨的動作絲毫不慢,如同凝蓄著暮秋的哀愁,在滿天蕭蕭而落的枯葉之中,揮描出一首無奈悲瑟的詩篇。
“這一手「落花掌」,他只學得了我三分神韻。”希寧懷中的蘇蕓清連連搖頭,“學藝不精,打架要吃虧——”
話音剛落,只聽“喀”的一聲脆響,骷髏被一掌拍在左肋下,當即被擊飛出去,落地之后又“骨碌碌”地滾出了老遠,半天沒爬起來。
“呃…”蘇蕓清抬頭望天,眨了眨眼睛,一副天真爛漫的表情。
江晨也沒料到這么容易得手,他本以為手持帝血劍的家伙怎么也能跟自己大戰三百回合,哪知一擊就倒。
不過有一點值得稱道的是,那骷髏的身板相當結實,江晨那一掌中暗蘊了「空間扭曲」,竟沒把它的骨架撕裂。
不容江晨多想,面前勁風呼嘯,草叢后竄出了第二個雄獅般高大的人影,持一截灰褐色枯枝,朝江晨腦袋砸下來。
江晨倉促偏過臉去,枯枝擦著鼻尖沖過,狂烈的風令他睜不開眼。但附近的氣機分布已全部反映在神識中。他身體扭過一個詭異的曲線,如一縷輕煙自對方身邊繞過去,左手輕輕揚起,然后拖出一道殘影,擊向對方的肩胛骨。
那人反手一肘,一身毛發泛著巖石的色澤,帶起的氣浪激得江晨呼吸不暢。
江晨傷勢未愈,不敢與他硬拼,矮下身子就地一滾,又繞到了另一邊。
江晨一眼就認出,這家伙正是昨日曾在綠洲與自己交手幾劍的那個猩猩怪物,它身軀高聳如山,披毛生甲,腳步轉動時如同踏著奔雷,咚咚震響,氣勢非凡,恐怕具備玄罡體魄。
這灰毛怪物手腕一揮,掌中樹枝尖嘯刺來。
江晨右臂之前已經受傷,無法握劍,只得躲避。
兩人轉眼間交手幾十招,灰毛怪物揮臂間挾帶萬鈞之力,勇不可擋。它每一次攻擊激起的狂烈勁風都刮得江晨身形不穩,而江晨也憑著靈巧的身法避開,好幾次想繞背襲擊,但灰毛怪物的動作也有著與之身形不相稱的敏捷,每次都以枯枝揮擊,逼得江晨不得不棄招避讓。
“喂,兄長,你到底行不行?”稚嫩的童音從后方響起。
江晨在灰毛怪物身邊周旋,抽空答道:“這家伙不好對付,你們先走!”
灰毛怪物喉嚨里發出低沉暴躁的嘶吼聲,表示它對江晨在打架時卻分心說話的輕慢態度是相當不滿意的。它將手中枯枝狂亂揮舞,卻怎么也難碰著江晨的衣角。
“那我們先走了,你小心點,別把自己玩死了。”蘇蕓清道。
“你走你的。”江晨不耐煩地答。
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惹得灰毛怪物心頭暴躁之情激烈得無以復加,它忽然往前一步踏出,震得地面劇顫,伴隨著喉嚨里低沉的吼叫,竟舍下江晨,朝蘇蕓清的方向撲去。
“當心——”江晨喝道。
出聲之時,他緊跟著灰毛怪物沖去,就像一道若有若無的影子跟在怪物之后。
“哎呀我的娘!”蘇蕓清發出一聲驚呼,短小稚嫩的雙手高高舉起,卻使不出一點勁來。
灰毛怪物沖撞過來,夾帶著隆隆風聲,就像一輛人型戰車,任何阻擋之物都會被碾軋成爛泥。
“孽畜!站住!”
希寧站在原地,雙手結印,雙眼如一汪寒泉清澈見底,卻倒映出星空,粼波中無數光暈變幻。
她眉心處浮現一朵蓮花印記,放著金光如同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