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淡淡地道:“我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個好妹妹,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男人都是這樣,就連姑爺也不能例外。”瀟瀟跟著嘆了口氣,似乎很有感觸。
林曦沒有說話,一旁的陳煜覺得瀟瀟的語氣有些奇怪,不著痕跡地瞥過去一眼,正撞上了瀟瀟似笑非笑的眼神。
瀟瀟好像在說:‘陳公子,你現在倒是個例外了。’
陳煜頓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迅速收回了視線,胸口一陣氣悶。
林曦站在閣樓門口,打量著門上的花紋,腳步漸有遲疑。
不知為何,她有一種奇怪的預感。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不是很強烈,像是冥冥中的一個提醒,告訴她:現在進去的這個舉動,會造成一些后果,導致后續的事態發展變差。
‘只是簡簡單單走進去,就會對我的命運路線造成影響?’
林曦現在的境界,已經能夠陽神出竅,遨游在生靈集體潛意識大海中,進而溝通靈界和星界,獲得一些啟示,甚至偶爾能看見未來的片段。這種能力在遠古時代被稱為“先知”,所以她此刻的預感絕不是空穴來風。
“小姐?”瀟瀟喚了一聲,疑惑地打量她的臉龐。
林曦的眼神流淌過靈動的波光,剛剛下定決心,正要開口說話。
突然,她臉色倏地一變,察覺到閣樓中有人朝自己投來了目光。
屋內的江晨也在這時發現血帝尊轉過了頭,向著墻壁看了一眼。
只是平平淡淡的一眼,一放即收,沒有多余的表情,也沒有停留太久。
隔著墻壁,林曦卻驀然覺得自己被看了個通透,內心的秘密無所遁形,驟然泛起的寒意令她如墜冰窟。
她立即轉身,快走十數步,走下臺階之后,才發聲道:“我們回去!”
由于蜃珠的存在,江晨都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林曦的到來,也不知道是林曦在與血帝尊隔墻相望,只隨口問了一句:“誰在外面?”
血帝尊已經收回目光,微微一笑,用一種詩人似的語調道:“一個與你牽扯很深的女子。”
“阿曦?”江晨也沒有太多在意,反而端詳了血帝尊幾眼,道,“老姜,你是不是很久沒笑了?笑起來的樣子很僵硬啊!”
“…”血帝尊收斂了笑意,淡淡地道,“她要走了,你不去送送她?”
江晨愣了一下:“她現在就要走?還沒跟我說呢,你怎么知道?”
血帝尊沒有回答,表情略顯玩味。
江晨雖然疑惑,但對于這位老煞星的眼力還是十分信任的,朝他和老謝說了聲失陪,起身走了出去。
瀟瀟也是在跟著林曦走出一段路之后,注意到前面并不是臥室的方向,才明白林曦口中的“回去”是指回哪兒去。
“小姐這就要回去了?突然這么急,不跟姑爺告別一下再走?”
“屋里那個人很危險,我們不能跟他照面。”林曦簡短地解釋。
她知道身邊這紅衣妖女好奇心比貓還重,不跟她說清楚,她恐怕又要自作主張。
“有這么厲害,連見都見不得?姑爺從哪里認識了這種怪物?”瀟瀟撓著下巴嘀咕,“那屠叔…”
“屠叔去冰室拿點東西,我們先走。”
這時三人忽有所感,同時回頭,看見江晨的身形由遠及近。
瀟瀟嬉笑道:“姑爺,你再來晚一步,可就見不著小姐了!”
江晨越過瀟瀟和陳煜,走到林曦面前,牽起她的手,道:“阿曦,怎么不說一聲就走?”
林曦反握住他的手掌,道:“突然有些急事,來不及跟你細說。”
她另一條手臂攀上江晨的肩膀,摟住他的脖子,將臉頰湊近。
江晨看著她如花兒般的嬌靨,也跟著俯下臉,吻上了那兩片溫軟的唇瓣。
每一次的相聚與別離都是如此匆匆,他已漸漸習慣,無需太多感懷的言語,只在此臨別之際,盡情品味甘甜。
兩人都閉上了眼睛,擁抱此刻溫暖,沒有在意旁人的目光。
一旁的瀟瀟饒有興趣地觀察貼在一起的那兩張臉,眼睛一眨不眨,仿佛一只好奇的貓咪。
忽然,她扭過頭,看見陳煜也在盯著相擁相吻的兩人,與自己不同的是他的眼神,無比邪異陰郁,仿佛藏著幽暗的火焰。
無聲之中,陳煜也察覺到瀟瀟的注視,神情瞬間恢復如常,還朝瀟瀟露出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瀟瀟揚了揚眉毛,有心想嘲弄幾句,但又不忍打破這靜謐的場面,側頭將目光移回林曦臉上。
相擁的兩人漸漸分開。
林曦轉過頭,便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眼睛睜得老大的瀟瀟。
瀟瀟輕咳一聲:“沒關系,時間還早,你們要是有什么沖動,想要相親相愛抵死纏綿什么的,可以繼續,我們等著就行。”
她又瞥了一眼江晨,“真的,我知道這時候情難自禁是很正常的事,不用克制什么,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就當我們不存在…”
江晨沒有在意她的調笑,他看了陳煜一眼,沉著嗓子道:“我想跟阿曦單獨說幾句話。”
“好,好,你們慢慢聊。”瀟瀟笑得意味深長,伸手在陳煜肩膀上拍了一下,“陳公子,我們回避吧!”
待他兩人走出一段距離,江晨抬手隔離出一片靜謐的空間斷層,凝視林曦,道:“阿曦,你要小心陳煜,我感覺他有別的心思!”
林曦抿了抿嘴唇,眼眸里波光盈盈,輕輕說道,“我知道他是一條難以馴服的惡狼,但你放心,他已經接受了圣器祝福…”
“正因為你太相信圣器的力量,所以我才不放心!”江晨眉宇間縈繞著一抹憂慮,沉聲道,“圣器再厲害,畢竟只是一件死物,雖然在蕓清身上成功過,但她那時還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又從來沒對你設防,所以一直很順利。但陳煜不同,此人城府極深,心思毒辣,意志之堅比起當初的蕓清何止強上百倍!單憑法術之力,可以迷惑他一時,未必能穩固十年百年吧?何況你也知道,他以前還愛著一個叫殷妍的女人…”
林曦呵呵笑起來:“誰規定一個男人只能愛一個女人?你自己又喜歡多少個女人呢?”
“這不是幾個女人的問題!”江晨用力揮了一下手,“關鍵是,殷妍死在我劍下,你當時也出了手,陳煜一定對你恨之入骨。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真相,未必就會和蕓清一樣死心塌地地歸順你!你應該小心點,不要盲目依賴圣器的力量…阿曦,你有在聽嗎?”
江晨說完這席話,卻沒有得到林曦的回應,疑惑地看去,只見林曦正幽幽看著自己,彷如癡怔。
“阿曦?”
林曦輕聲道:“原來你還是在乎我的…”
平淡的一句話,仿佛帶著無盡濃情和幽怨。
江晨的心因之顫動了一下,凝望著眼前這張絕美的臉龐,昏暗的光線之下,一池滿是漣漪的湖水正在對方的眼眸里蕩漾。
“說什么傻話,我什么時候不在乎你了?”
他抬起手想去撫摸林曦的臉頰,這時又聽林曦說道:“但你更在意的,還是蕓清。剛才你跟我說了五六句話,至少提到她三次。”
江晨伸出去的手頓時僵在半空,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不自然地道:“有嗎?”
林曦看著他被戳穿心事的難堪表情,抿嘴微微一笑,不過笑容里卻不無落寞。
她忽然伸手,握住江晨的手掌,牽引著他的手落在自己面頰上,眼眸中仿佛泛過圈圈的漣漪,以平靜的語調,輕輕道:“你不必否認自己的內心,盡早知道這個事實,對我們所有人都有好處。假的只能假一時,真的卻能真一世。下一次你見到她的時候,應該就能如愿以償了。”
江晨沒有說話。
正如林曦所說的那樣,他無法否認自己的內心。但他也知道自己應該在別的女孩子面前收斂住這份情感。
他的手掌順著林曦的下巴,滑落到粉頸。
林曦像是無聲地嘆了口氣。
在對人心把握十分敏感的她看來,江晨的沉默是一種默認,更是一種告白。可惜告白的對象卻不是她。
不過她很快恢復了微笑,笑容平淡且溫和,纖指抬起,主動纏上江晨的脖子。
耳鬢廝磨,她柔聲道:“盡管這樣,我還是愿意跟你在一起。不需要保證,也不需要諾言,無論最后落得怎樣下場,我都心甘情愿…”
戌時。
后花園,六角涼亭。
宮勇睿四肢僵硬,渾身像被寒冰凍結。
依舊是無邊無際的劍氣,依舊是那種令人絕望的力量鋪天蓋地涌來。
宮勇睿如遭萬刃穿身,遍身骨骼隨著劍氣一起凄鳴。
幽冥中哀歌陣陣,婉轉空靈,宮勇睿不僅毛發炸開,更是頭疼欲裂,感覺那劍氣仿佛已將他整個貫穿,正要從腦門竄出來。
他又似乎聽到了白天所聽的那三聲劍吟。
他知道那是錯覺,是幻聽。
在經歷過比昨天更沉重的壓力后,他的精神似乎瀕臨崩潰。
要不然,怎么會有一種腦門要被鑿穿,背后長出了翅膀的錯覺?
人又不是鳥,如果長出了翅膀,那不成妖怪了嗎?
心如曠原縱馬,一旦發散,就再也收束不住。
他都有些佩服自己,在這種時候,還能夠胡思亂想。
不過,注意力發散之后,身體好像也沒那么難受了。變得有些暖烘烘的,跟泡在熱水里一樣,血脈賁張,想要伸展肢體…
江晨看著眼前端坐不動的少年,目中露出驚異之色。
他看到了一只翅膀——
一只由劍氣凝聚而成,冰霜般晶瑩剔透,根根羽毛尖利如箭,散發出夢幻般清冷光輝的翅膀!
翅膀從宮勇睿左肩探出,彎曲向前,做出防御之態。
那一根根狹長鋒利的羽毛,如同一柄柄泛著寒光的半透明長劍,密密麻麻地排 布在主架上,在月光下折射出美麗而危險的光暈。
江晨可以想象——當那只翅膀伸展之時,必將是寒鋒炸裂,月光順著劍影飛墜,血花與冰晶光澤共舞的情景。
這便是宮勇睿覺醒的神通?
江晨正要細看,那只劍氣翅膀忽然收攏回去,斂入宮勇睿體內,消失不見。
江晨沉默片刻,揮了揮手,將漫天無形劍氣散去。
宮勇睿身上壓力陡然一輕,疑惑地睜開眼睛,就聽江晨說道:“玄罡已成,你回去吧。”
“啊?”宮勇睿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江晨起身走出亭外,“明天好好休息,養好精神。再過一天,就是你報仇的時候。”
江晨出了六角亭,并未直接回房,而是沿著一條小徑,來到了花園的另一邊。
初春已至,角落里的花朵零星點點。
江晨隨意地一眼望去,并未在任何一朵花上停留,目光越過紅墻,望向遠方暗青沉沉的山巒輪廓。
一縷難以察覺的幽淡氣息,就在他目送之中,飄向沉沉暮色深處。
江晨知道,這是國師門下獨有的傳訊之法,隱秘詭譎,能夠抵達數千里之遙,堪稱神乎其技。如今軍中斥候所用的傳訊術,便是這門法術的簡化版。
訊號的源頭,自然就是整日閉門不出的楚公子。這兩日來,也不是楚公子第一次向外傳訊了。畢竟大部分人在落水之時,如果眼前還有一根稻草,那是必定會全力抓住的。
楚公子自問雖然天賦不高,但往日給師門奉上的孝敬卻不少,如果師父還念著這點香火情的話,應該不會坐視不管。
更何況,當初圣城星院一戰之后,師父恐怕早就想找機會與惜花公子重逢敘舊了…
他的期待沒有落空。
或者說,往日的那些孝敬,今天終于有了回報。
他日思夜盼的師父羅加,此時正御風而行,越過荒莽原野,跨越綿延山脈,借著夜色的掩護,悄然來到了城外。
作為名動天下的「圣城煙橫」,羅加不單法術造詣登峰造極,其心思之縝密深沉也絕非常人可比。
自從星院戰敗后,他便埋頭苦修,憑著遠超儕輩的天分和努力,在歷經數月后終于又有突破,加上他所習法門的繁雜廣博,戰力之強絕非同階武者所能匹敵。
羅加出關那日,國師張曼青在驗過其修為進境后親口贊譽,稱他的練氣境界已是人仙之下第一人,就算遇到了武圣仙佛,也大可全身而退。
羅加得此贊譽,雖不認為自己真的就是人間無敵了,但也覺得已將惜花公子甩開了幾個身位。當初星院一敗,他始終無法釋懷,如今一聽到惜花公子的行蹤,便立即動身,打算將新仇舊恨一并清算。
盡管覺得此行十拿九穩,但羅加也沒有大意,他曾無數次獨自獵殺妖魔,戰斗經驗無比豐富,踐行謀定而后動的準則。當他出手之際,往往便是驚天一擊,任憑多么強橫的妖魔,八成都來不及反應便已授首。今日,他便要以獵殺妖魔的姿態,來會會這位昔日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