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自始至終,江晨都沒有察覺到殺氣。甚至直到此時他還不確定,這女人到底對自己有沒有惡意。
是比金牌殺手更為精專、更善于隱匿的角色嗎?
如果她在攻擊中暗藏毒素,剛才那一下差點就可說要得手了吧?
“惜花公子,你好啊。”女子微微一笑,眉眼天真無邪,可讓無數男人醺然忘憂。
那是多么動人的少女!多么讓人心醉的少女!
但在這醉人的笑容下,江晨終于窺見那一抹殘酷的真實:“你來殺我?”
“不,我來安慰你。”在江晨有所警覺的情況下,女子仍朝他迎面走來。
江晨的眼睛閃了一下:“怎么安慰?”
“就是惜花公子最喜歡的那種安慰。”
女子款款邁步,青絲隨風而動,像一個癡情的少女溫柔地望著自己的情人,眼眸深處是一張朦朧又醉人的情網。多少人陷入其中粉身碎骨,依然甘之如飴。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安慰?”江晨一邊說一邊往外走。他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那女子不遠也不近地跟在他身后,踩著他走過的每一個腳印,清麗面龐上浮現的笑容宛如夢幻。
“我不僅知道你需要,而且還知道你需要哪種。”女子微微嘟嘴,吹了一口氣。
從那櫻唇中吹出來的不僅是芬芳的呼吸,更有一種連天空大地也為之朦朧虛化的奇異魔力。
江晨走出老遠,不僅沒有走到門口,反而連腳下的地面也變得模糊起來。
他知道今天光用腳的話大概是走不出去了,只好轉身面對那女子,無奈地嘆了口氣:“看來就算我不想要,你也不容我拒絕,對嗎?”
女子彎了彎嘴角:“如果你能拒絕,就不叫惜花公子了。”
江晨凝視她嬌艷動人的雙靨,良久,輕嘆道:“實在是不忍心…”
“你當然不忍心拒絕。”女子好像沒聽出他言外的殺意,替他接下去道,“你心里的煩惱事已經夠多,夠讓你頭疼了,偶爾歇一歇,放松放松,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她的嗓音也十分優美動聽,像是山間的清泉,讓人忍不住想繼續聆聽下去。
江晨努力從這種溫柔的誘惑中掙脫出來:“你也知道我現在很煩惱,想必也一定知道,我煩惱的時候脾氣一般不怎么好吧?”
“假如真是這樣,那就只能怪我命不好了…”女子垂下頭,精致的面容似乎泛起了黯然和失落。
“解開幻陣吧,我可以當做從沒來過。”
“這幻境由你心生,就算你能出我這個門,又能不能走出你心中的那個門呢?”女子幽幽的語聲,向天地間擴散。
兩人交談的同時,周圍的景色越來越模糊,越來越近于虛無。可是兩個人的眼中只看到彼此,對周遭一切變化視若無睹。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
語聲逐漸凝結,江晨手掌抬起,指尖隔著數丈朝女子優美的頸項劃去,無風無聲也無息。
女子眼中一瞬震驚,身體向后倒,嬌軀柔軟得像魚一樣在空氣中游動。白裙輕輕飄起,翩然退到了半空。
“下手這么重,不覺得有失風度嗎?”女子的語氣近似于嗔怨。
“抱歉,跟你說過了,最近煩心事多,難免脾氣不好。”
江晨手指一彈虛空,劍氣立生,夾雜一襲萬鈞雪風向女子刮去。
女子雙臂御力,身軀立即彈直,如同被重錘轟擊,猝然倒飛出去。隨著江晨再揮手掌,長裙被繃直,周圍蕩起一圈漣漪將女子捕捉卷住。女子拼命運轉神通,卻再也動彈不得。
“控制氣流的手段,能用到這個地步,也算不錯了。”江晨駐留在地面上,仰頭看著半空被定住的女子,語氣帶著幾分惋惜,“以你的年紀修煉出這一身本事來,一定很不容易吧?”
女子雖被困住,裙子仍在飄舞,姿態自然飄逸,好似漫步風中。
她低頭對上江晨的目光,面上的神情無助又無奈:“十幾年苦修,在你的空間神通面前卻不堪一擊…”
“你只是選錯了對手。”
“大概我命中該有此劫吧…”女子輕嘆,面頰微微泛紅,“一會兒能對我溫柔點嗎?”
她天真地眨了一下眼,想了一下又說道,“我聽說你在那種時候十分兇狠殘暴,但偶爾也會發一下慈悲。今天可以把慈悲給我嗎?”
當一個女子凄楚無助地望著你時,很容易激起男人的同情心,可江晨卻在想:她袖口內的暗器、牙縫里的毒液、甚至某些地方的法印,都是十分棘手的東西。與其費力地一件件去拆除這些東西,還是直接干掉她最為省事吧。
何況如今他就算想干點別的什么,也有心無力了。
“我說過了,最近煩惱很多。”他嘆了一口氣。
女子無疑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了殺機,楚楚可憐地道:“就不能發發慈悲嗎?”
“我又不是佛祖,沒那么多慈悲可以發。”江晨往前走了一步,“還有一個擅 長幻術的同伙吧?他躲在哪里?”
女子用一種融金煅鐵的幽怨眼神看著他:“你饒我一命,我就告訴你。”
這情景有點似曾相識,讓江晨想起了當初與安云袖的初遇,也是這般的懇求告饒。更早的時候還有個藍衣阿秀姑娘,可惜已被他一劍殺了。眼下的這一位,大概不會有更好的下場了。
“其實我對你那位同伴不是很感興趣,我更感興趣的是你們的背后指使人,可以透露一下嗎?”江晨問著,心里已在猜測。
“你覺得是誰呢?”少女悠悠地淡笑,似乎有些無奈,輕愁地道,“在這盤龍宮里最痛恨你的人,還能是誰?”
江晨心念一動,腦中浮現好幾個名字,忽然間,卻感受到一道無形的精神波動從側面橫掃而來——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同伙,竟然有膽量再度發起進攻!
原本在他掌控之中的白衣女子,倏然在他感知中消失了一瞬,下一刻便在他視線內分裂開來,幻化分散成萬千白影,每一個白影都朝不同的方向飄飛隱遁。
江晨沒有去追女子,而是旋身轉向,一閃身影,空間一轉,便出現在十余丈之外。
幻境之中的時空本無意義,但江晨神念鋪展,走過的便是實實在在的路途。而他右手伸出去之時,迸發的也是無比真實的劍氣。
無論那暗處的幻術師有多么厲害的幻惑手段,只要挨上這一劍,必然要吃點苦頭。
可惜這一劍卻揮空。
那暗處的幻術師在發起最后一擊的同時,就已經干脆利落地離開,沒有半點留戀。
他大概也知道,只要再遲上一瞬,自己就會挨上一記武圣等級的劍氣,那滋味一定不會很美妙。
江晨五指一攥,捕捉著空氣中殘留的氣息,可惜并無所獲。
那人走得很決然,事先已有準備,走時也并不拖泥帶水。
盤龍宮中的幻術高手,有哪幾位?
江晨一邊思考,一邊轉頭望向那些四散跑遠的假象。
他心思沉重之時,不小心走入了那位高手精心布下的陷阱,被幻術乘虛而入。然而當他打起精神時,那些迷惑眾生的障眼之法便無所遁形,顯現出真實的原貌。
——白衣女子已經御風跑遠,從江晨的視角看去,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小點。
“既然邀請我做客,主人怎么能先走呢?”
留下一聲冷笑,他的身影也從原地消失了。
白衣女子又跑出一段路,便感受到了從后方迫近的涼意。
“就不能放我一馬嗎…”
一聲幽幽嘆息之后,她就不得不轉身,以盡可能完好的姿態去面對那個不可能戰勝的強敵。
她眼眸含著哀愁,纖細的身子離地飄起,周身系著一條條氣流幻化成的風帶,飛舞在半空,長發亦披散飄揚,猶如黃昏下的精靈,那姿態驚艷幽魅,讓人挪不開目光。
狂舞的風帶在“唰唰”鞭打著空氣,迸發出一道道無形利刃,割裂地面,碎石紛飛。
轟鳴聲中,江晨身形漸近。
女子周圍的風帶越來越多,飛旋盤繞,越舞越快。她的神通催生到極致,令四周氣溫陡降,狂風夾帶著冰雪,在黃昏中暴舞。數不清的冰霜在她周身環繞成層層屏障,張狂舞動。乍一眼望去,沒有半點疏漏。
江晨走到她面前,冰霜撲面,給江晨的皮膚覆上了一層白色。他已經算是領略到了這刮骨寒風的威力,但并不急于出手。
“你跟北豐丹是什么關系?”他問。
“你饒莪,我就跟你說。”女子還是那種嫻靜幽怨的語氣。
江晨皺了皺眉頭,片刻后,便舒展開來:“你叫什么名字?”
這是最后一個問題,差不多算是在問遺言了。
女子道:“你饒我…”
江晨心意已決,不再等待,右手往前一伸,便有劍氣迸發,破開了雪氣的邊界。
冰霜氣流瞬時瘋狂反撲,狠狠絞殺回來,激發出一連竄爆鳴。
可劍氣仍摧枯拉朽,層層撕開了冰雪與風鞭,刺入白霧正中。
霧中的女子站立不穩,往高空飛去,想要最后再逃一次。
江晨亦往虛空邁步,兩人之間像是搭起了一座無形的橋梁,他一步一步走向少女。
少女是往天上飛,卻離地面越來越近。
她不再掙扎,將周身白霧散開,同時伸手在身前一抹,所有的衣物便零落成脆硬的冰屑。
夕陽照耀下,女子如雪神一般俏立在半空。
江晨仰頭看到她沒穿鞋的玉足,白皙不染一點凡塵,又被余暉蒙上了些許暖色。
她沒有說話,只用一種幽怨卻又情意綿綿的眼神看著江晨。
也許她不相信世上有人能夠抗拒自己的魅力。
江晨張開雙臂,接納住她的嬌軀。
她順從地投入他的懷抱,然后就在那無聲無息的一瞬間,失去了生機。
她閉上眼睛,臉上還是那種含著哀愁的微笑,
嫻靜而從容,不知是至死都沒料到自己的下場,還是在死亡面前也坦然相對?
“呼…”
江晨放開手,懷中的尸體跌落塵埃。
江晨看著石階上不再無瑕的尸體,輕輕舒出一口氣。
老實說,他并不想扮演這種殘酷的角色。美麗的女子讓人歡喜憐愛,他也并不例外。只是在了解此女的最終意圖是為了取自己性命之后,他便做出了選擇。或者說,他也別無選擇。
胡思亂想著,遠處一絲輕微的動靜引起了江晨的注意。他轉過身,看到林曦就站在數十階山道下,正用一種復雜的眼神望著自己。
對望片刻,江晨道:“你什么時候來的?”
“剛到。”林曦慢慢走到近處,低頭瞧著地上尸體,“我以為你不會殺她。”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殺她。”江晨亦看著那具美好的尸體,語氣有些蕭索,“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的嘴巴是刀劍也撬不開的…除非…”
他心中忽然一動,視線轉到林曦臉上,“我記得你能夠看見鬼魂?”
林曦的秀眉顫了顫,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道:“我能。”
“她的魂魄還沒有散開吧?”
林曦凝目一望,道:“還在。”
“你能跟她說話嗎?以你的天賦,再加上心靈神通…”
林曦略作猶豫,瞥了他一眼,道:“以前沒做過,不過可以試試。”
江晨眉頭舒開,嘴角露出笑容:“那你幫幫忙吧,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她。”
林曦點點頭,靜默了片刻,沒見她有什么動作,只直勾勾盯著地上的尸體,過了一會兒,出聲道:“你問吧。”
江晨同樣也在觀察那具尸體,卻沒感覺到任何異樣。
周圍的寒流是之前交戰的結果,耳邊的沙沙聲響是草木抖動之音,微微的濕氣也不像有太多陰森的感覺。
或許是江晨屬性極端,察覺不到另一種純陰的存在,江晨也沒有過于糾結這點,開口問出第一個問題:“誰指使她來刺殺我的?”
林曦微微瞇起眼睛,沒有說話,像是在認真聆聽著什么。
過了一小會兒,她回答道:“她是自愿來為陳煜復仇。”
“陳煜?”
這倒是個有點出乎意料的答案。
昨天山道那場圍殺之戰,陳煜就差不多已經手段盡出了,想不到他還留有后招,還有其他幫手。既然這樣,為什么不早點拿出來用呢?或許也可避免落到如今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