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等了半天,沒見蘇蕓清下文,催促道:“到底行不行,你給句準話啊!”
蘇蕓清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愿意就去唄,這又不關我的事。”
“那你答應替我解開心魔之誓了?”江晨追問。
蘇蕓清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可什么也沒說。”
她面上淺淡的笑容倏然收斂,“你竟然答應這種事情,把自己發過的誓都忘了嗎?”
江晨道:“事急從權嘛,我這不算是背叛了林姑娘,我只是做了一樁俠義之舉啊!”
“呵呵,俠義之舉…你好自為之吧,江少俠!”
蘇蕓清冷笑兩聲,起身從江晨和張雨亭旁邊走過去,大步出門了。
張雨亭蹙著眉道:“蘇姑娘,大敵當前,事急從權,你理應清楚吧?”
蘇蕓清已經到了帳外,沒有回應她,腳步聲愈行愈遠。
江晨朝張雨亭一攤手:“事情辦不成了。”
張雨亭的眉頭蹙得愈緊,默然無語。
“狗男女。”希寧站起來,朝江晨遞去一個鄙夷的眼神,也往外走了。
江晨和張雨亭互相望了望,無話可說。
江晨道:“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回去睡了。”
“等等。”張雨亭叫住他,“蘇姑娘…到底讓你立了什么樣的誓言?”
江晨把當日立誓的經過原原本本地敘說了一遍。
張雨亭聽著聽著,娥眉逐漸舒展開來。
“也就是說,蘇姑娘只教了你「落花掌」,還沒來得及把她的承諾完全兌現。這樣的話,心魔之誓的約束力量暫時還很微弱,我應該可以破解。”
“心魔之誓也能強行破解?不會留下什么隱患吧?”
“不會,只不過多費點工夫罷了…”
這時帳門忽然被唰的一下推開,蘇蕓清的身影去而復返,她面上掛著冷笑道:“張道長,看你這么急不可耐的樣子,傷勢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吧?”
張雨亭道:“傷勢基本痊愈了,但境界…”
還未說完,就被蘇蕓清打斷:“傷好了就行,那就辦正事吧,不然一天到晚閑著,就容易胡思亂想見色起意。昨晚沈月陽鬧得雞飛狗跳,來而不往非禮也,趁著白鬼愁不在鎮上,江晨又剛好回來,咱們連夜出發,把白鬼愁老巢一鍋端掉!”
張雨亭眉梢一挑:“你怎么知道白鬼愁不在鎮上?”
“你想想看,昨晚沈月陽襲營,白鬼愁卻始終未曾露面,這是為什么呢?”蘇蕓清侃侃而談,“一個沈月陽就已經很難應付了,江晨又不在,如果再來一個白鬼愁,我們抵擋得住嗎?結果,白鬼愁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你不覺得奇怪嗎?”
張雨亭沉吟道:“的確很奇怪…”
“所以,沈月陽大鬧一通,其實是為了告訴我們一個消息——白鬼愁如今不在鎮上!”
“這個推斷,未免太過武斷…”
“白鬼愁可能去追殺羅簡,或者找上了其他目標。不管他去干什么,都給了我們分頭擊破的機會。剛好江晨回來,只要我們現在趕過去,就能把他手下那幫妖魔鬼怪一網打盡!”
張雨亭搖頭:“此事太過冒險,就算昨晚白鬼愁不在,現在也過去了一個晚上,萬一白鬼愁回來了,我們就是飛蛾撲火。”
“你是被白鬼愁嚇破膽了吧,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渾身癱軟沒了力氣!”蘇蕓清譏笑兩聲,“想判斷他有沒有在烏風鎮上,很簡單,占一卦就行了。這應該難不倒你小仙人吧?”
說到占卦,張雨亭立即想起了師姐柳居士的悲慘下場,原本靈動的雙眸頃刻蒙上了一層陰霾。
她低下頭道:“與白鬼愁有關的事情,我算不出來。”
蘇蕓清冷笑:“你想圖個萬無一失,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如果錯過這次機會,以后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
張雨亭沉吟半晌,啟唇道:“你到底有幾分把握?”
“八成!”蘇蕓清語氣中透出自信,“我雖然算不出白鬼愁的具體位置,但可以確定,他此刻一定不在烏風鎮中!”
張雨亭撫摸著左手斷指,緩緩點頭:“那就走吧。在他回來之前,毀掉他的老巢!”
一瞬間,這位女冠身上所釋放出的濃烈殺氣,令江晨為之側目。
蘇蕓清拊掌:“我就知道名動天下的「小仙人」絕不是無膽之輩!我去通知貂煌,大概一刻鐘后,我們隨大軍出征!”
說罷,她拉著希寧轉身走出帥帳。
“你們好像忘了詢問我的意見…”江晨目送她們的背影,喃喃地道。
帥帳外傳來蘇蕓清的聲音:“小弟跟著大哥就行。”
江晨回頭一看,張雨亭在帥位坐下,手按著拂塵,目光直射天外,渾身殺氣凜冽,如一柄出鞘的利劍。
江晨本來想問問她心魔之誓的破解之法,一看她這副模樣,又把話咽回了肚里。
張雨亭看出了他的猶豫,開口道:“江少俠,結緣雙 修一事,你別往心里去,就當我沒說過吧。”
“啊,其實我仔細想了一下,為了顧全大局,我是可以犧牲一回的,這樣你不就能擺脫白鬼愁的陰影了嗎?”
“現在用不著了。”
“為什么?剛才你不還是很積極嗎?”
“此一時,彼一時。法無定法,道非恒道。只要能端掉白鬼愁的老巢,贏他一回,我也能降服心魔!”
“可我還是覺得原來的辦法更安全些,要不,你再考慮考慮?”
嗚嗚的號角聲劃破了黑夜,響徹連營,士兵們集結的腳步聲從西面響起。
騎兵上馬,冰冷的長戈在赤月下閃爍寒輝,鐵甲锃亮,無聲中殺氣沸騰。
七百多名末日鐵騎列成梭形陣,踏著沉重的腳步朝烏風鎮進逼過去。
雪荼靡跟在杜鵑身后,四面張望。
兩邊都是陌生冷漠的面孔,除了江晨和杜鵑以外,雪荼靡一個也不認得。
而江晨又走在隊伍的最前列,正與一位邋遢大漢低聲交談。
雪荼靡聽著周圍雄壯的馬蹄聲,心尖既興奮又緊張,悄悄扯了扯杜鵑的衣袖:“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杜鵑雖然自己也不太明白怎么回事,但嘴上卻是一副篤定的語氣:“當然是要去殺人啊!有個魔頭盤踞在鎮上很久了,咱們這就要去干掉他和一幫爪牙,還這朗朗乾坤一個清凈!”
雪荼靡一聽,心里打了個突:需要這么多人去對付的魔頭,恐怕非同小可啊!
她小聲問:“那個魔頭姓甚名甚,什么來歷?”
杜鵑道:“問那么多做什么,有江大哥在前面,你就放一百個心,跟在后面吶喊助威就行了。”
雪荼靡心想,要是有這么簡單就好了,在這種級數的戰斗中萬一有個意外,咱們兩條小命恐怕都不夠湊數。
她左右張望著,又聽杜鵑道:“除了江大哥,還有大名鼎鼎的芳華觀「小仙人」呢!看,那個穿藍白道袍的道姑就是,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雪荼靡順著杜鵑指的方向望去,就見一個身形纖弱的女冠低著頭默默跟在江晨后面,看不清她的面孔,但從背影來看,似乎并無出奇之處。
“她就是「小仙人」?怎么跟傳說中不太一樣?”
“傳說怎么能當真呢。”杜鵑遞來一個你少見多怪的眼神,“都說她不食五谷,御風而行,行云布雨,撒豆成兵,揮劍成河…這種話能信嗎?如果真有這么厲害,還要江大哥做什么?”
這時張雨亭似乎聽到了有人在談論自己,回頭朝這邊瞟了一眼。
雪荼靡也于此時第一次看清了傳說中小仙人的面容——只見她容貌秀雅,目光清透,氣質冷冽,但臉色卻泛著病態的蒼白,像是元氣虧損的癥狀。
沒等雪荼靡仔細分辨,張雨亭已經轉過頭去,只余一個背影。
但她那病態的面容卻留在雪荼靡心上,讓雪荼靡覺得十分不妥,悄聲問杜鵑:“她的氣色看著不太好啊,生病了嗎?”
杜鵑擺擺手:“每個女人都有幾天身體不適,沒什么大礙的。”
雪荼靡暗自嘀咕:“可她是「小仙人」,早應該斬赤龍了啊…”
沉重的馬蹄聲打破了烏風鎮的寧靜,赤月下尖銳的哨聲劃過夜空,眾多鎮民從睡夢中驚醒,手忙腳忙地拿起武器出門。
聽著外面雜亂的聲響,沈月陽負手立于窗前,深沉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夜幕,落到廣場上,那邊影影綽綽的混亂光景中,有一道漆黑人影格外醒目。
沈月陽望著那道黑影,瞇起眼睛。
“白鬼愁什么時候回來的?”嗓音壓得極低,似是在說給自己聽。
身后一個軟糯柔潤的女聲回應:“大概在亥時之后,莪從議事廳回來的時候,他還不在。”
“鎮上四面都有我布下的靈線,無論他從哪個方向進來,都瞞不過我的感知。”沈月陽一只手摸著頷下微青的胡茬,瞇著眼睛苦苦思索,“實在費解,就算他能憑著「光陰靜止」避開我的耳目,但鬼影子可不行…”
他說著這里,雙目霍地透出精光,“鬼影子回來了嗎?你有沒有看到她?”
“沒看見。”身后的夏星夢搖頭。
“鬼影子是他的忠實走狗,一向與他形影不離,居然沒有跟他一起回來?你說,會是因為什么緣故呢?”
夏星夢略一思索,道:“羅簡不是任人宰割的小貓小狗,他身邊都是末日軍團的精銳,伏擊他總要付出一點代價。就算是鬼影子,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東方傳來噼啪一陣劇響,橘紅色火光從夜幕里升起,隨之靠近的是兵刃的碰擊與暗啞的嘶吼,戰斗在赤月西落之際打響,一傾血色渲染鋪開。
末日鐵騎疾馳,以火箭開道,污濁的暗影皆在沖天而起的火光中驅散。
烏風鎮上的血肉傀儡倉促迎擊,在鐵蹄下一沖即潰,任高手們喊得聲嘶力竭也無法挽回潰敗的潮流。
就像利刃切豆腐,
鋒利的矛劍收割著血肉的麥苗,徒勞的掙扎頃刻被慘叫與哀嚎淹沒。
尸體被長戈刺破,斷成幾截,然后遭馬蹄踩踏,仍不甘就戮地想要爬起,猶如鬼怪故事里的恐怖場面。
這時候一層淡淡的銀白色光暈掃過戰場,這點微末的瑩輝在火光和血月的映照下幾乎難以察覺,但此時卻成了奠定戰局的關鍵。銀白光暈漫過之處,無論亡者們帶有多深的冤恨和無限悲屈,都失去了掙扎的力量,無奈地碾作塵泥。
沈月陽何等眼力,一眼就看出,那微淡的光輝來自于當中那名臉色蒼白、被兩位騎士一左一右攙扶的青衣女子身上。
“蘇蕓清也來了。”
猶記得半月前的一戰,那種禁錮一切神通的奇特領域「銀白枷鎖」,讓自己吃了一個大虧,不得不在姓江的劍下狼狽逃走。如此奇恥大辱,沈月陽自然一輩子也不會忘記,臉色輕慢的表情不禁有所收斂。
“她的神通,應該讓咱們那位白老兄也吃了不少虧吧?”
夏星夢頷首:“少主很忌憚她,專為她一人制定過好幾個暗殺方案,不過都還沒實施。”
“依咱們白兄那種狂橫的個性,遇到一個比他的神通更不講理的家伙,一定會非常頭疼…”沈月陽嘴角彎起了一個嘲弄的弧度,“說實話,如果蘇蕓清的武技再強一點,白鬼愁遇到她也只有掉頭逃命的份!”
“那公子你呢?”夏星夢忽然問。
“我嘛,當然也認真思考過,怎樣破解她的神通。”沈月陽自矜地微微一笑,“到目前為止,我想出了三種辦法,不知道哪一種能奏效。”
他說到這里,忽然攔腰攬起身旁的靚麗女子,如輕煙般往后飄了幾步。
隨后窗臺上砰地一響,一個渾身鮮血的人影撞破窗戶跌進來,喘著粗氣道:“沈公子,少主有令,請您過去助陣!”
“這么快就輪到我登場了嗎!比預料中更早啊!”沈月陽優雅地轉身,在夏星夢臉上淺啄一口,“你就在這里等我。”
血衣人忙道:“少主說了,也請夏姑娘一起過去!”
沈月陽面容轉冷:“怎么,難道白老哥覺得我一個人不行?”
“不,不,只是戰事危急,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
“不需要那么人,我一個就足夠。”沈月陽淡淡地道,“女人在閨房里安靜梳妝,打架這種力氣活,交給男人。”
天邊火舌吞吐,喝罵、哭喊、慘叫以及隱約夾雜著的兵器碰撞的聲音響成一團,滾滾濃煙已經蔓延到腳下。
赤月逐漸隱入云層。
江晨的視野忽然變得模糊,一愣神,恍惚如置身于空曠凄冷的原野,漆黑中匍匐的幽靈鬼影,張開磨牙吮血的利齒,悄然朝他靠攏。
沒有了赤月力量的壓制,《幽冥地獄圖卷》的詛咒再度探頭,如附骨之疽,獰笑著將他拽入深淵。
幻境與現實交織,詭譎離奇,讓人不知是幻是真。
江晨失神了剎那,隨即巨大的喊殺聲涌入耳膜。
他被末日騎兵們挾裹著往前沖鋒,前方的呼喊聲越來越大,騰起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
轉到空闊之地,眼前頓時被火光與慘烈廝殺的場景占據,黑壓壓的騎兵與敵人互相碾壓著,喊殺聲、慘叫聲、戰馬嘶鳴聲、長槍捅入肉體的沉悶聲音一波波撼動著江晨的耳膜。
前方是一道頑固的防線,只要將這道防線撕破,敵人就再難以抵抗末日鐵騎的沖擊。
江晨放眼望去,雜亂的戰場中難分彼此。
利刃在火光映照下晃著紅光,敵我雙方不斷倒下,身體噴出的紅色液體融入這血與火的畫卷之中,一個又一個生命在血光中消散。
江晨不是第一次見識到戰爭的慘烈,但人世中的真實場景混雜著《幽冥地獄圖卷》的惡靈呼號,更來得震撼。
他呆愣了片刻,等回過神來,視野中已找不到貂煌等人的身影了。
而他旁邊的騎兵,則逐漸顯出妖魔和鬼魅般的幻影。丈二來高,渾身骨刺,頭角崢嶸,猙獰可怖。
騎兵們雄壯的吶喊沖鋒,在江晨看來,則是另外一幅畫面——無數妖魔發出聲嘶力竭地吼叫,匯成山呼海嘯,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現實與《幽冥地獄圖卷》的地獄場景重疊在一起,恍如時空錯亂。
‘天快要亮了,赤月一走,心魔顯化,敵我難辨。我不能跟他們一起行動。’
視野中的幢幢鬼影越來越真切,江晨明白自己必須踏上一個人的戰場。
他轉頭向謝元觥道:“我去前面看一下。”
謝元觥點了點頭,就見江晨一躍而起,扶搖直上六丈,然后凌空轉向,射往火光搖曳之處。
“他去哪兒了?”蘇蕓清幾步趕上來,氣沖沖地問,“怎么都不打一聲招呼就亂跑!”
“他說要探查一下敵情,應該不會很久…”
“這小子又想一個人蠻干,老謝你也不管管他!”
謝元觥打了個哈哈,心想姑奶奶你一個 人蠻干的次數好像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