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在一起的兩人,能夠清晰地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過了一會兒,上官玥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如果真是這樣,那也是命。”
她將腦袋靠在宮勇睿肩膀上,好像十分懶散無力,并沒有意識到這個動作在旁人看來是何等親昵曖昧。
“咳咳咳。”后邊響起谷玉堂的干咳聲。
宮勇睿下意識地推了上官玥一下,卻醒起她此時四肢麻痹,又趕緊將她扶穩。
谷玉堂瞪著眼睛看著這對抱在一起的男女,大聲問道:“那個小幽呢?她到哪兒去了?剛才是發瘋了嗎,差點就要了哥哥的命!”
宮勇睿察覺懷中的上官玥顫抖了一下,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小幽已經被雨因小道長制住了,好像是中了邪術,小道長正在查明原因。”
“什么邪術這么厲害!有這么多高手在這兒,誰敢給她下咒?”谷玉堂看著他倆親密的動作,心里愈發不快,嚷嚷得更大聲。
上官玥輕哼一聲,道:“什么邪術,無非就是嫉妒。你們難道不曉得,女人嫉妒起來有多可怕嗎?”
“她嫉妒誰?”
“還能是誰。你看看我倆現在這個樣子,難道還不明白?”
谷玉堂眨了眨眼睛:“你說,她嫉妒我們?”
上官玥淡淡一笑:“她傾慕的那個男人,卻一直在討另一個女人的歡心,這種滋味就算是正常的女人都受不了,更別說一個女鬼了。”
“你的意思是她果真看上我了?”谷玉堂喔了一聲,“那也不至于搞成這種樣子吧?”
“一個人會因嫉妒而發瘋,一個鬼嫉妒起來就更可怕!我是女人,我很了解這一點!”
谷玉堂撓了撓頭:“都怪我,怪爹娘把我生得太俊。阿玥,你被我連累了…”
上官玥長嘆一口氣:“那是我命苦,怨不得別人。”
她又貼近了宮勇睿耳邊,輕聲道:“可能我上官玥這輩子注定逃不過這一劫吧…只是,我還有一個心愿…”
宮勇睿下意識地問:“什么心愿?”
“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上官玥呼出的熱氣,像是在撩撥少年心弦,“就算我真的殘廢了,以后都站不起來了,只要能看一看真正的絕世劍法,就心甘情愿…”
宮勇睿略一皺眉,沒有答話。
谷玉堂張開嘴,看著這摟抱在一起的兩人,本欲大聲嚷嚷,卻又仿佛明白了什么,將嘴里的話咽了回去。
“上官小姐,我…”宮勇睿的臉孔微微泛紅,不知是因為上官玥的親昵,還是因為他并不擅長拒絕別人。
但他終究還是鼓起勇氣,將后半截話完整說出,“師父交代過,劍譜不能外傳,所以這個愿望…恕我無能為力。”
上官玥有些意外。
她雖預計這種事不會十分順利,但也沒料到宮勇睿會如此干脆地拒絕,一點余地都沒留。這小子,明明是一副重情重義的憨癡模樣,難道就把我前些日子的照顧之恩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偏著頭,蹙著眉,對上宮勇睿的眼睛,哀怨的神情仿佛能讓金鐵融化:“以后的日子,我可能都要像你前幾天一樣,一直躺在床上了,以后很難說能不能再站起來…”
宮勇睿不躲不閃地迎上她的目光:“上官小姐,你對我的恩情,我始終銘記在心。如不嫌棄的話,我愿意照顧你的起居。日后若有別的差遣,定當以死相報!然而劍譜之事,師命難違,請你多多擔待!”
這幾句話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直教上官玥花容失色。
她勉強擠出笑容,道:“既然這樣,我就不勉強了,不看就不看嘛。”
她心有怨氣,忍不住抱怨,“但你說的又是什么話,什么‘以死相報’,難道我對你的情義,在你看來都是為了回報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你莫非覺得我對你這么好就是為了那幾本劍譜?”
宮勇睿沉默著,眼神卻沒有躲閃。
看到這種眼神,上官玥也沉默了。
她知道這個少年心意已決,無論再說什么,都無濟于事。
屋里的空氣,一時好像凝固住了。
片刻后,有人鼓了鼓掌,“啪啪”的響聲打破了沉寂。
宮勇睿驀然大驚,因為這鼓掌之人并非自己,也非谷玉堂,而是來自于門后的黑暗中。
“誰?”
“好一個‘以死相報’。”一個不屬于三人的嗓音,從門后暗處傳來,但方位變換極快,轉瞬由外而內,來到屋中。
宮勇睿察覺不對,立即有所動作。
但他畢竟懷里還摟著一個女人,顧慮到她四肢無力,不敢過于粗暴,而是用一股柔勁將上官玥送到椅上,然后才拔劍出鞘。
這一耽擱,局面已定。
四肢僵冷的谷玉堂尚未有所反應,就落在了對方手里,一根手指抵在他脖子旁,指尖上一點黑芒閃爍,一看就知挨上去絕不好受。
這時宮勇睿也看清對方面貌,吃了一驚:“楚公子?”
動手之人正是楚懷秋。
他盯著宮勇睿,陰冷的眼神如同一條毒蛇盯上獵物:“你既然愿意‘以死相報’,大概真的不怕死。不過,你這位同門師兄,是否愿意也跟你一樣‘以死相報’呢?”
“果然是你!”宮勇睿對上他的視線,胸口起伏,“小幽沒有騙莪,這一切都是你的布局!”
“若非你冥頑不靈,我又何苦撕破臉,走到這一步?”楚懷秋陰沉地道,“好言相勸你不聽,我也沒有辦法。現在該由你做出選擇了——你覺得你師兄的性命,抵不抵得上一本劍譜?”
“龜兒子,放開我!”谷玉堂掙扎,“果然是你這偽君子,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
楚懷秋一用力,谷玉堂頓時呼痛。
“放開他!”宮勇睿上前一步。
楚懷秋冷笑:“你問問阿玥,我該不該放?”
宮勇睿回頭看了上官玥一眼,飽含復雜之色。
上官玥看到那痛心疾首的眼神,滿面羞愧,低下了頭。
這一幕映入谷玉堂眼底,他臉色驟然變化,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張大嘴喃喃道:“阿玥,難道你…”
上官玥的腦袋垂得更低。
谷玉堂的臉色一派烏青,仿佛又被陰氣反噬,說話更不利索:“原來,原來這些日子…不,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楚懷秋手腕用力一抖,谷玉堂再也說不出話來,也無法繼續質問上官玥。但上官玥最后羞慚低頭的動作,已毫無隱瞞地給出了答案。
谷玉堂面如死灰,遏制不住地戰栗。
柔情蜜意是假,半生盟約是假,所有我感受到的快樂都是假的,又有什么是真的呢?
谷玉堂的身軀劇烈顫抖,不知是因為痛苦,還是悲憤。
楚懷秋并不在意他的感受。這個色迷心竅的小鬼已經被榨干了價值,他的心情如何并不重要。只有宮勇睿身上,才能找到那第五篇劍譜。
宮勇睿握著劍柄,手指攥得發白。
“如何?”楚懷秋的語氣咄咄逼人,“你耽誤得越久,他遭受的痛苦就越多。”
谷玉堂的眉頭因痛苦而擰到一起,極力忍耐不發出呻吟,面孔顯出幾分扭曲。
宮勇睿目眥欲裂,一口氣堵在嗓子眼里,胸膛大幅度起伏。
“想想吧,如果你師父在場,會因為區區一篇劍譜,就眼睜睜地看著心愛弟子送命嗎?”楚懷秋循循善誘,眉宇間卻看不到半點慈悲,“據我所知,你們神劍門下,就只剩你們師兄弟兩個了吧?”
后方的上官玥也出聲勸道:“勇睿,你給他吧,谷少俠的性命總比劍譜來得重要…”
“好,我給!”宮勇睿從牙縫里吐出三個字。
看著他一臉憤怒,卻又不得不認命的表情,楚懷秋咧開嘴角,露出欣悅的笑容。
“這就對了…”
但很快,這笑容就轉為一聲驚愕的冷哼。
并非宮勇睿言而無信,出爾反爾,而是楚懷秋手中看似奄奄一息的谷玉堂,驟然有所動作。
長劍早已墜地,但谷玉堂左手一翻,袖中亮出一柄匕首,劃出慘白的弧線。
楚懷秋第一反應是施展「鐵膚咒」,使自身皮膚涂上一層灰褐色的蒙層,硬愈金鐵,刀槍不入。
咒法隨心而發,以他的修為,甚至無需誦咒捏印,只心中念頭一動,便已施法完畢。
這法術乃武者的克星,一旦施展完成,大多數玄罡以下的劍士,都無法給他造成任何威脅。
所以他那一哼,雖略有驚訝,卻也飽含不屑。
——螻蟻垂死掙扎,妄想翻盤,簡直癡人說夢!
但他馬上就發現自己錯了。
那「鐵膚咒」不應該施放在自己身上。
因為谷玉堂的匕首最終扎進的位置,不是楚懷秋,而是自己的胸口。
“噗”的一響,仿佛是這世界上最后的聲音。
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在此刻凝固。
谷玉堂看了宮勇睿一眼,輕輕說出兩個字:“別給。”
然后,他用最后的力氣,將匕首從胸口拔出。
鮮血狂涌。
任誰都可以看出,除非是大羅金仙降臨,否則以這種致命的傷勢,誰也救不了他。
這時候,宮勇睿才從胸腔里發出撕心裂肺的吶喊:“師兄——”
窗外,天光已大亮。
有些人卻再也沒有機會走出門去,去看一看東方升起的朝陽。
有些人則對此視若無睹。
劉大膽此刻就沐浴在陽光下。
他卻并沒有心情過多欣賞這種溫暖的感覺。
他只是覺得寂寞。
寂寞這種感覺,不單單是指他一個人煢煢孑立。
對于一個武者來說,練成絕世武功卻找不到好對手試劍,無疑也是一種寂寞。
劉大膽 現在體會到了這種“高手寂寞”的心情。
好在這種寂寞沒有持續太久,就有人主動來替他排憂解悶。
一個黑鐵塔般的壯漢,踏著沉重的腳步聲,手持兩支短戟,大喇喇地攔住他的去路。
薛金剛!
背后也有腳步聲響起,劉大膽無需回頭,就知道自己的退路也定被馬云龍堵死。
這哥倆一向形影不離。
“小兔崽子,這回看還有沒有人救你!”薛金剛面露獰笑。
“沒人了。”劉大膽搖頭道,“這回就算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灑家了。”
薛金剛嘿然道:“看來你小子倒也識時務。”
劉大膽還是搖頭:“同樣,也不會有人來救你們!”
薛金剛勃然大怒:“賊潑才,死到臨頭還嘴硬!”
“看來赤眉和尚給了你不少好處。”后方馬云龍道,“但你想一個人獨吞,未免也高估了自己。”
“高估?”劉大膽嘿嘿笑出聲來,“不,不,有惜花公子在的時候,灑家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現在他不在了,你覺得我們兄弟倆不足為懼?”
“那倒也不是。”
“不是?”
“灑家只是覺得你兄弟倆有點礙眼。”劉大膽手按在刀鞘上,咧嘴露出滿口白牙,“明明是兩只螞蟻,卻非要長那么高的個兒,不覺得很過分嗎?”
“你奶奶的找死!”薛金剛暴怒難耐,粗聲大叫,“爺爺今天送你一句話——”
“一句什么?”
“趕早投胎!”
最后一字說完,薛金剛的狂歌短戟也刺到了劉大膽面前。
這一戟來得氣勢洶洶。
但劉大膽只略一偏身,就避開了這一戟。
薛金剛連人帶戟颼地從劉大膽身旁掠過,沖出去五六步,才轉過身來。
劉大膽已好整以暇地望著他:“這一招就叫‘趕早投胎’?”
“不是。”
“還好不是,不然我這一招也不知道該叫什么了。”
話到一半的時候,劉大膽人已沖出,“了”字一出口,他掌中的刀已向薛金剛斜劈而去。
薛金剛本來想笑他這一刀也不怎么樣,但很快就笑不出來。
因為這一刀劈到面前的時候,已不止一刀。
而是憑空撒下一重刀網。
一刀十三幻。
薛金剛的雙戟本也不慢,勇武也是跋扈一方的存在,但在面對如此多重刀光的時候,頓時就顧不過來了。
正如劉大膽所說,他個頭未免太高太大,想要防護好全身,雙戟的速度便顯得有些跟不上了。
“嘭嘭嘭嘭”一連串的交擊聲,夾雜著利刃刺入肉體的悶響,火花激濺,血花也隨之迸濺。
血都是從薛金剛身上流出。
薛金剛轉眼就成了一個血人。
招架的動作也越來越慢。
這幾乎只是一個照面的工夫。
馬云龍本已揮锏奔出,但當看到劉大膽一刀近百鋒幻影的場面后,他便止住腳步,奮力擲出四棱熟銅锏,沒看結果便借力倒著身子飛退。
“跑哪兒去?”劉大膽一直對馬云龍提防著,瞥見他后退的動作,便舍下血人似的薛金剛,邁步飛身追來。
馬云龍伸手一撩,披在他身上的那襲披風氅便斜飛入風中。
風氅之下,胸前,腰間,臂外,兩腿外側,各掛著大大小小的豹皮囊。
馬云龍的雙手探入豹皮囊內,嗖嗖嗖嗖,暗器如暴雨般瀉出。
劉大膽揮舞鞘刀,“錚錚錚”的金鐵交擊聲響不絕耳。
半空中驟然爆出一團烈焰。
“霹靂子!”劉大膽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