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這個,曲宸瑜頓時滿面春風:“她可沒想過要坐一百年,到時候人老珠黃了,又有什么意思?還不如早些找個如意郎君嫁了,享受幾十年清福…”
江晨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她想嫁給誰?”
曲宸瑜斜睨他一眼,嘴角一勾:“你猜!”
江晨道:“是柳公子?”
曲宸瑜笑吟吟地道:“為什么不猜你自己呢?”
“我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江晨笑著搖搖頭,“我給不了她什么幸福,跟著我只會擔驚受怕,只有柳家那種權傾天下的大世家,才能庇佑住不夜城。”
“是啊,難得你有自知之明。你雖然很厲害,在年輕一輩中算得上翹楚,但畢竟只有一個人,在巨大的權勢面前也會顯得很渺小。靈玉如果跟著你,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江晨本來有試探她口風的意思,見她沒有否認,心中不由生出一絲古怪的感覺,當然不是什么正面情緒。
但他也知道,周靈玉本來也不是自己的私有物,自己沒資格對她的選擇指手畫腳,所以很快壓下那縷暗中作祟的負面情緒,神情一正,道:“她出嫁之后,就把不夜城交給你打理?那么浮屠教的事呢,她準備抽身退出嗎?”
“當然不會。”曲宸瑜抱臂笑道,“覆滅浮屠教是她一生的志向,不管在不在不夜城,她都不會放棄的。”
“這么說來,她還真是個志向高遠、堅韌不拔的奇女子…”
曲宸瑜傲然道:“要不是看著她還有這點心氣,老娘也不會這么快就原諒她。”
江晨沉吟了一會兒,問道:“她打算什么時候傳位給你?”
曲宸瑜卻在這時裝起傻來:“傳位?什么傳位?”
“她嫁入柳家之前,不應該先把城主的位置傳給你嗎?”
“我有說她要嫁入柳家嗎?”曲宸瑜睜大眼睛,一臉無辜,“事關靈玉的名節,這話可不能亂說。”
“她不嫁人了?那咱們剛才聊了那么多,究竟聊什么來著?”
“你都不記得了,我怎么記得?”曲宸瑜笑嘻嘻地眨眨眼,“你每天說那么多話,難道每一句都要記住嗎?”
江晨咧了咧嘴角:“看來你還是不想讓我死心是吧…”
“什么?”曲宸瑜豎起耳朵,顯出十分在意的模樣,“你還不死心?”
江晨見她突然做出這種如臨大敵的姿態,不由一笑。也在此刻,他望見了前方走來的一行人,便放慢了腳步。
不僅僅是腳步,就連他的呼吸,也跟著輕緩了許多。
林曦和周靈玉并肩行來。
江晨在看到她們的時候,大腦有過剎那的失神。
這是他第一次見識到兩位《群芳譜》榜首同處一地的情景——那果然是一幅讓人說不出話來、也挪不開目光的圖卷!
如果非要打比方的話,那么江晨此刻的感覺就是——他仿佛看到太陽和月亮同時高懸在天空中,交相輝映,驚艷眾生。
周靈玉的美,是那種卓然不凡、冷艷出塵、凌駕于眾生之上的美。正如天空中只有一個太陽,烈日當空之時,任何星辰都會黯然失色,再是被眾口稱贊的美女,在她面前都會被忽略為單薄的背景。
這份美麗如此耀眼炫目,普天之下,恐怕都很難找到一位畫師,能捕捉到她的一絲神韻。
所以當年的《群芳譜》上,周靈玉獨占鰲頭,天下人心悅誠服,沒有半點異議。
反倒是林曦,剛開始被排為《群芳譜》榜首時,是有過很多爭論的。
很多人覺得,這位林家的大小姐固然清麗可人,但對其他人也沒有絕對的壓倒性優勢,排在第二第三的兩位就不比她遜色多少。不少聲音都在說,她是憑借著尊貴的身份,才勉強勝過了其他人半籌,并沒有太大的說服力。“這一屆《群芳譜》前三其實不相上下”是坊間流傳很廣的一種說法。
甚至就連江晨,在昨天見到恢復容貌的周靈玉之后,也隱隱有種印象,潛意識里覺得林曦應該要比周靈玉稍遜半籌——直到這一刻,他親眼看到兩人并肩走來,才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即便在周靈玉面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忽略林曦!
林曦的那種美,是可與任何人和諧相處的美,有她在的地方,都構成了一幅美妙雋永的畫卷,所有人都能盡情展現自己的美麗——而當周靈玉也進入這幅畫卷之后,畫中的意象就變了。除了林曦之外,其他人都變成了模糊不清的邊緣景致。唯獨只有林曦,在周靈玉的映照下,氣質卻仿佛產生了些許變化,不再局限于人間,也多出了幾分高遠出塵的韻味。
林曦的溫雅柔和,周靈玉的驚艷耀目,兩種矛盾的氣質糅雜在一起,共同構造出了一幅難以言說的圖畫。
一半柔媚,一半璀璨。
江晨體會到了這種矛盾之感,忍不住想:如果現在有一位書畫圣手在此,到底是能借助林曦的柔和畫出周靈玉的身姿,還是在周靈玉的影響下,連林曦的容貌也畫不出來了呢?
如果非要決出兩人的高下的話,這應該算是一種辦法吧?
曲宸瑜大概也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面,呆了一小會兒,但她畢竟是女人,沉迷的時間比較短,很快清醒過來,伸手在江晨眼前揮了揮,道:“眼珠子快要跳出來了!虧你還號稱惜花公子!”
江晨干咳了一聲:“最近視力下降,看東西看不清楚,所以眼睛要瞪大一點。”
曲宸瑜遞過來一塊手帕,道:“借你擦口水。”
江晨差點就下意識地接住了,還好及時醒悟,趕緊把手縮了回去。
“老子哪有流口水!”
“擦擦鼻血吧。”
“滾犢子!”
這時對面一行人已經走到了近處,聽見曲宸瑜兩人戲謔的言談,不約而同地露出微笑。
“吃飯了嗎?”林曦問。
“沒呢。你們吃過了?”
“吃過了,十分美味的宴席。”林曦看著江晨,嘴角輕輕地掀起,“你快去吧,云姑娘應該為你留了一點。”
江晨連咳兩聲,避開這個話題:“看你心情不錯,談得還順利吧?”
“糟糕透了。我心情好可不是因為這個。”林曦眨一下眼睛,“不過對于云姑娘來說,應該算是勢如破竹的勝利吧。有周城主給她撐腰,她可以一鼓作氣。至于我嘛,只能做好回去挨罵的打算了。”
江晨也不敢在這個話題多問,轉而瞧向周靈玉道:“周城主怎么也上山來了,是要去山頂上看風景嗎?”
周靈玉在旁邊聽了有一會兒,聞言微笑道:“打算去笑然亭看看,所以就跟林小姐一道過來了。”
“興致不錯嘛,不過笑然亭好像沒什么好看的吧?”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那好吧,祝你玩得開心。”
在眾多目光的注視下,兩人的交談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然而在眼神交匯的時候,江晨卻分明察覺到周靈玉眼眸中傳來一縷特殊的神念——那是一種淡淡的歉疚,通過她精深的修為,準確地傳遞給過來,不多不少,分寸剛好。
她…是在道歉?
江晨對于這一信息感到莫名其妙。好端端,她向我道什么歉?
對于周靈玉這樣的高手而言,“眼睛能說話”不僅僅是個比喻,而是一定程度上的事實。但她也知道旁邊的林曦同樣是個深諳心靈咒法的高手,所以十分克制,在傳遞過來一個道歉的眼神之后,便不再有后續的交流,客套地向江晨和林曦告辭。
一旁的曲宸瑜似乎發現了些許端倪,目光狐疑地在兩人臉上來回巡游幾次后,正想說點什么,卻聽周靈玉道:“宸瑜,陪我一起走走吧。”
“不想去。”曲宸瑜不假思索就搖頭。
“咱倆好久沒一塊兒散步了,走嘛!”周靈玉略帶撒嬌的語氣幾乎把旁邊人的魂兒都要勾出來了,并且這種殺傷力好像是不分男女的。
曲宸瑜猶豫了一下,最后露出“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撇著嘴跟在了周靈玉后面。
江晨望著她漸漸走遠的背影,皺著眉頭思索那個眼神的意思,忽然他眼皮一跳,視線一轉,發現林曦正冷冷盯著自己。那種神情,讓江晨想起了草叢中蛇鱗反射的月光。
“你剛才的樣子,很是失禮啊。”林曦慢悠悠地道。
“這個很正常吧,你們倆站在一起的時候,沒有哪個男人可以無動于衷的。”
“是么?”林曦輕哼一聲,“我的確是見慣了那些神魂顛倒的模樣,不過你跟他們又不同——你比他們更狂妄,更無禮!剛才的那種眼神…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
江晨慚愧地低下頭,無以反駁。
剛才看著兩人的時候,他心里的確浮起過一個念頭:‘假如她倆躺在一起,會是怎樣的一幅畫面?’雖然由于身體殘留的隱隱疼痛讓他很快壓下了這種低俗的想法,但在這么近的距離下還是被兩位心靈高手感應到了。
“我倒也罷了,她居然也沒生氣…”林曦喃喃自語,眉心不自覺地鎖成了一個結,“你們兩個到底是…”
“咳咳!周城主心胸寬廣,世上有這種想法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個,要是每一個都氣的話怎么氣得過來!”
“不一樣,絕對不一樣…”
“別想這個了。說說你們的盟約吧,今天到底談得怎么樣?”
經他一提醒,林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玉顏上綻開一朵燦爛的笑容:“對了,還沒告訴你呢,上回用幻術偷襲你的那個刺客,今天被抓到了!她也是膽大包天,竟然大搖大擺地混進了宴席,多虧了周城主明察秋毫,把她揪了出來。”
江晨一聽也樂了:“在周城主面前用幻術,豈不是送菜上門嗎?那個傻瓜是什么來歷?”
“這個人你也認識,說起來,云姑娘還得管她叫一聲大嫂呢!”
“大嫂?跟云姑娘的幾個便宜兄弟有關系?是葉華的侍妾?還是沈月陽的女人?”
“那位夏星夢夏姑娘,你應該也見過的。”
“夏星夢?風雨樓的「白煞」?的確見過。以前看她好像挺聰明的呀,怎么干出這種蠢事!”江晨笑著笑著,臉色忽然微微一僵,“只有她一個人?”
“是啊,要不怎么說她蠢呢!這女人心思歹毒,自己做了壞事,還想嫁禍給我,挑撥你我的關系,沒想到報應來得這么快…你怎么了,臉色好難看啊?”
江晨勉強笑了笑,道:“我在想,沈月陽是不是也過來了?”
一個沈月陽當然不足為慮,但與他聯系在一起的,往往還有沈凌峰、白鬼愁等令人頭疼的名字。他背后的勢力錯綜復雜,就算江晨如今已貴為武圣,也不能輕視他們的存在。
“放心吧,姓沈的沒來。”林曦道,“我得到消息,那家伙幾天前出現在陽州的眠月樓里,喝得酩酊大醉,連睡了好些天,不知道現在酒醒了沒有。”
江晨緊鎖的眉頭卻沒有松開:“如果夏星夢是來刺殺妖后的話,已經達到了目的,為什么還留在這里…”
他心中的疑惑不止這些。
他之前已經看過刺殺現場,確定刺客的身手遠超夏星夢那個級數,這位美麗的金牌殺手最多也就是個先行探路的,可她卻沒有老老實實地隱匿行蹤,反而伙同一個白衣女子一起偷襲自己…假如那刺客真是白鬼愁,他們兩個似乎并沒有太多配合,反而像在各行其是…
“你別忘了她以前的身份。她從前就是白鬼愁的奴仆,白鬼愁殺完就走,把她留下來替主子清掃現場也是理所應當的。”
“但問題就在于…”江晨說到這里吐出一口氣,“算了,我還是自己去問她吧。”
“那你可要抓緊時間,再遲一會兒,可能就見不到一位完整的大妗子了!”
“嗯。”江晨心思沉沉地邁開腳步。
在他轉身離開的那一剎,林曦臉上的笑容收斂,嘴里喃喃道:“你對她的事情總是這么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