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影已斂,蕭殺氣未收。
陳煜和殷狩走上來,分別站在宗暗左右兩側。
更多的身影從臺階兩邊冒出,形成半包圍陣型,截斷了江晨退路。
“江兄,小弟在此恭候多時了!”陳煜遙遙拱手,嘴角含笑,“這天羅地網,特地為江兄準備。江兄可還滿意?”
“老子滿意極了!”江晨怒目而叱,手底里卻暗暗扣住了一枚銅錢,將之彈射出去。
「空間漣漪」!
空氣中似有一陣微風吹過。
遙隔數十丈,在虛空中蕩起漣漪,那枚銅錢終究免不了在現世留下痕跡。
但江晨相信,等陳煜看到那枚銅錢的軌跡時,已不會再有機會躲閃!
事實也是如此。
當那枚銅錢穿過十多個空間支點,驟然出現在陳煜身前時,陳煜只感覺到一陣微風拂面,繼而胸口一痛,已被暗器擊中。
他低下頭,看到那枚嵌入了衣衫內的銅錢,面上露出幾分慶幸之色,道:“一早就知道江兄想取我性命,所以出門時特意多穿了幾件軟甲,不然恐怕已經交待在這里了。”
“怕死鼠輩!”江晨悻悻罵道。
陳煜搖搖頭,伸手將嵌在軟甲中的銅錢摳下來,拿到眼前看了看,咋舌道:“這上面的劍氣如此銳利,若不是有兩層軟甲在,我今天可能真逃不過這一劫。”
他抬頭看著江晨,嘆息道,“江兄,搶走我未婚妻的是你,殺死我心愛之人的是你,把我打成重傷的也是你!明明是你欠我良多,為什么我感覺你對我的殺意,比我對你還濃厚呢?”
“因為我這個人性子直,不像你成天藏著捏著,生怕別人知道你那點破事!”江晨道,“你當時叫上那么大幾百號人殺我,結果技不如人敗在我手上,難道不是罪有應得、咎由自取嗎?”
陳煜道:“江兄此言差矣!明明我與林姑娘有婚約在先,是你橫刀奪愛…”
話才說一半,他突然轉頭,就見右邊的殷狩低哼一聲,胸口飆出一蓬血花。
江晨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陳煜城府確實深沉,但他身邊不是每個人都能防得住「空間漣漪」的!
“小心!他銅錢上附著劍氣,十分鋒利!”陳煜攙扶住殷狩,另一側的宗暗上前一步,魁梧的金毛身軀將兩人都擋在身后。
江晨知道這猴子的身軀近乎金剛不壞,只好暫時按下手中蓄勢待發的第三枚銅錢。
后方的甲士們躍躍欲試,江晨聽到背后的動靜,卻沒有回頭看過一眼。這些雜兵數量再多,也只能讓他劍下徒添幾個亡魂。可憐他們尚不知曉自己命運,還在擎刀執劍,小心翼翼地往那道死亡線靠近。
“你身后的十八位勇士,都是妖族的棟梁。”陳煜的聲音從宗暗后面傳出來,“若折在你手上,不好向宮主娘娘交差!”
“沒有眼色招惹到我頭上的,都算不得棟梁。”江晨眼神冷冽,右手輕抬,劍氣灌注于「照膽」,下一瞬就要讓那道無形的死亡線在現世降臨。
宗暗舉棍大步上前。
但以它的速度,仍來不及阻止。
若不是一個清脆的女子嗓音適時插入,此刻已然血流成河——
“住手!”
宗暗的腳步一頓。
氣機牽引下,與之相應的,江晨右手上傾注的劍氣,也跟著緩了一緩。
能將他二人阻止的,并非是那一聲喊叫,而是一股凌厲霸道的氣浪,肆無忌憚地橫沖而來,硬生生擠入兩人中間,將那個一點就燃的爆炸契機,又往后拖延了片刻。
‘好家伙!’江晨暗贊一聲。
此人以一己之力承受雙方的殺氣,其中兇險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盡,一個不好就可能會遭受到雙方的同時攻擊,但她卻極為巧妙地化解了這一風險。
雖然并不意味著她的本領就一定在前兩者之上,但這份膽色和眼力,的確是讓人十分欽佩的。
何況這家伙從外表看來還只是個纖細柔弱的小丫頭!
宗暗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藍裙少女,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靈萱!為什么攔俺!”
他前面那個穿著淺藍長裙的少女,慢慢地收了氣息,周圍扭曲的空氣逐漸恢復,這才讓旁人看清她淡漠的臉龐,“你忘了盤龍宮的規矩?”
“這家伙窩藏逃犯,按規矩就該拿下!”宗暗叫道。
“那也輪不到你出手。”藍裙少女的語氣不帶絲毫感情起伏,“我自會帶他去面見娘娘。”
陳煜上前一步道:“靈萱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旁邊的這個人,不僅勾結刺客,意圖對三公子、八公子不利,而且還費盡了心思,千方百計地想要接近妖后娘娘。你就這么帶他過去,說不定正中他下懷!”
藍裙少女淡淡地道:“一切聽候娘娘發落。”
陳煜道:“你這樣做,恐怕有欠考慮吧?要知道他號稱惜花公子,一身邪功專門用來魅惑女子,連四小姐都被他蒙騙利用,你和娘娘甚久獨居無倚…”
“荒唐!給我閉嘴!”藍裙少女的神情罕見地出現了一抹感情波動,但她的眼神卻是冰冷無比的,“你既然已經加入妖族,就該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抱歉,我失言了。不過我還是認為你的做法不太妥當…”
“哈哈哈哈!”江晨忽然笑出聲來,“陳兄,我就見不得你這副做派,明明自己一肚子壞水,偏要擺出冠冕堂皇的面目,真的很讓我胃里反酸,省下了一頓晚飯!”
陳煜平靜地道:“讓江兄感到不適,是我的不對,我向江兄賠禮道歉。但江兄的所作所為,請恕陳某——”
“啰嗦!”藍裙少女冷冷地擲下兩個字,伸手抓住江晨的肩膀,渾身爆發出一股勃然氣勁,如龍卷風一般將江晨包裹在內,兩人身形拔地而起,向外沖出。
握鐵棍的宗暗只覺雙手一麻,空氣中似有一股電流漫過,即使相隔如此之遠,仍激得它遍體毛發豎立,身軀微微麻痹。
但它乃是八階「金剛」體魄,一驚之后本能地放出玄罡氣勁,立時就消除了暗雷的影響。
同時它腳下一蹬,龐然身軀縱躍而上,其速其勢竟比靈萱更為兇猛,轉眼就已趕至上空,雙臂將鐵棒高高掄起,帶著尖銳的破空聲朝江晨當頭砸下。
若換成江晨獨身一人,必不會硬接這一擊。但他身在半空無處躲閃,又顧慮到身邊靈萱,兵器長度也遠不如對方,縱有萬般妙招亦施展不出,心里暗暗叫苦,硬著頭皮舉劍接棒。
“當——”
一聲巨響,江晨渾身一震,虎口迸血,差點握不住「照膽」軟劍。
宗暗這一棒勢大力沉,江晨又無法取巧卸力,若非有武圣境界的劍氣加持,以他剛剛恢復到三階的體魄,恐怕已經連人帶劍都被砸飛了出去。
也幸好是武圣劍氣加身,才勉勉強強擋下了這接近九階的一擊,有驚無險。
但江晨步入武圣境界時日尚短,遠遠沒有穩固劍氣,被這么硬生生砸了一下,體內力量都差點被抽干,再無可能擋住第二下!
藍裙少女的呼吸亦沉重了許多。
她與江晨氣機相連,硬受宗暗一擊之后,也受到反震力波及,扶搖而上的勢頭一下子就被打斷,像個皮球似的被砸得偏向一旁。
兩人如果單獨行動的話,原本都有許多方法能夠避開宗暗的鐵棍,但加在一起之后反而相互掣肘,才受了一擊就顯出狼狽之態。這是雙方事先都沒有料到的。
好在靈萱內息渾厚,生生不息,一頓之后就再度提氣,挾著江晨折向另一方。
地面上的陳煜仰頭望著兩人身影,淡淡地道:“抱歉,為了娘娘的安危,不能放他走!”
隨著他的言語,一股巨大的拉扯力趕上了兩人,毫無阻礙地透過那層風暴勁墻,將兩人的身軀一起拽住,惡狠狠地朝地面拖去。
靈萱悶哼一聲,臉色陡然漲紅,外放的氣息愈發洶涌了數分,堪堪維持住兩人身形不墜,前沖的勢頭卻已慢了許多。
“這狗曰的東西——”江晨喝道,“先宰了他!”
這時候只聽地面“咚”的一聲震響,宗暗已然落地,金色的偉岸身軀將玉石般的臺階砸出一個深坑,又以更為迅猛的勢頭伴著飛濺的碎石沖了出來。
金色大猿昂著頭,雙目燃起熾金色的火焰,依然掄著鐵棍,迅速地追上前方逃竄的兩人。
半空中的江晨居然能接它全力一棍而不墜,這有點出乎它的意料。但這第二棍,無論如何也要——
江晨回頭看到那一道橫掃過來的漆黑棍影,幾乎已經預見了兩人像折翼鳥兒一樣墜落的命運。
“下去!”江晨大吼。
周身風暴頓斂,兩人身形被遠超自己重量十余倍的巨力拉扯著,飛速墜往地面。
陳煜眼中映出視野中不斷變大的身影,從兩個小黑點,到近在眼前,只花了一眨眼。
“狗東西——”江晨叱叫著,渾身散發出一圈朦朧而危險的光暈,似如皎月般銀白,像一道流星,洶洶然貫穿了陳煜的身軀,在轟然巨響聲中墜入山體深處,只在長階上留下一個五六丈寬的大坑。
——數十倍的重力覆蓋之下,煙塵都沒有騰起來,但隨著神通消散,僅在一息之后,下落的兩人已從深坑之中躍起。
陳煜的身影,出現在十余丈外的另一處。
那一剎那的交錯,江晨貫穿的只是陳煜的殘影,但另一道超出陳煜理解的凜冽劍氣,卻若附骨之疽,如影隨行,直到被殷狩協助擊散。
等陳煜再想著維持深坑的重力,靈萱卻已帶著江晨逃了出來。
“咚!”金色大猿落地,仍震得地面一顫。
它持棍在山階上一點,魁梧身軀便高縱而起,撲向江晨兩人。
江晨目光一掃兩邊情景,在電光石火間做了決定:“殺陳煜!你去!”
陳煜的神通,使得任何意圖與他近身作戰的武者都要吃盡苦頭。但靈萱卻是操縱風暴的妖使,而且己方還能夠一遠一近配合作戰。
靈萱沒有出聲,
但身形已疾縱而出,挾著狂暴的風雷掠向前方那個修長的身影。
就在一天之前,她還曾保護著這人,從江晨面前逃脫。雙方的角色交換,真可謂是天意弄人!
她伸手一揮,一道金色的電光從指間流溢而出,蛛網般蔓延,轉瞬就到了陳煜眼前,映亮了他的視野。
幾乎就在同時,陳煜身前多了四個人影。
勾魂!攝魄!喪膽!奪心!
每一個名字背后,都意味著上千條人命的慘禍。這四個殺人如麻的高手,本來也想品嘗一下對方的鮮血,如今在殷狩的命令下,罕見地站在了同一戰線,聯手對敵。
而作為他們對手的靈萱,即便身為風暴妖使,也在剎那間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這時候的江晨,面對著那道幾乎占據了視野的金色魁梧身軀,嘴里發出一聲冷笑:“沈凌峰留給你的那套棍法,我也看過了,破綻太多,不值一提!”
“胡——”金色大猿口中發出沉悶的吼叫,身軀上有金色光芒耀起,高舉漆黑棍影,在震耳欲聾的風雷聲中,化為一道貫穿長空的冷電。
伴著轟然巨響,千道臺階整段塌陷,落石滾滾,所有人都失去了立足的憑依,身不由己地向下墜落。
從附近的宮殿守衛,到相隔數十里外的楚楚、八公子,都察覺到了山肩上的震動,不約而同地朝那個方向望去。
“那邊好像打起來了?”楚楚不太確定地問。
“是江公子!”八公子垂袖握拳,臉露憂心之色,“他被人攔下來了!”
“那妖后娘娘…”
“莪去看看!”八公子手指捏訣,就欲施展神通。
“帶我一起去!”楚楚喊道。
八公子身形近乎虛化為一道模糊的影子,聽見這言語,驀然伸手將楚楚抓住,霎時將她拉入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兩個人無聲無息地,就從原地消失了。
金風院中的人們,尚無暇關注山上的動靜。
因為就在這小小的院落前,也同樣醞釀著另一場風波。
當安云袖第二次拒絕退讓后,冷鷹的殺氣,便濃烈到一種令人發抖的程度。
同樣是上三境,安云袖再度認識到,在靜室冥思打坐練出來的佛門上三境,跟這些在尸山血海之中殺出來的武夫煞星,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她被殺氣所激,便控制不了自身本能,在氣機牽引之下拔出了銀劍,橫在身前做出防御之態。
她面上神情還算平穩,但心中已經暗叫不妙。
高手過招,差之毫厘!
自己先拔劍,便是將自身弱點暴露于人前。這一場戰斗,自己已輸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