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彈來的時候,鳳凰虛影已經凝結了一大半,火借風勢,風助火威,熊熊燃燒之勢蔓延四野,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冷不丁整個天地驟然化為一片慘白,羅大少俠視野失色一瞬之后再復原,發現背后火焰鳥早已連火星子都不剩了。
‘什么情況?’
眨眼的愣神之后,羅加才聽到了半空中順后傳來的滾滾雷聲。
‘剛才是有雷打下來了嗎…不對!按照我的推算,震卦發動的時間應該是在半刻鐘之后——’
江晨雙腳落地,足尖一點縱出,躲過一條青色飛龍的襲擊,右手兩指一扣一彈,又是一枚銅錢射出。
「空間漣漪」!
羅加猛地抬頭,這一回終于看清了半空中當面轟下來的那道不斷湮噬空間的毀滅光芒。
“走!”他立即發動了「引雷咒」,想把霹靂引到一旁。然而人類施法的動作,能夠快得過閃電嗎?
其實在他看到那道光芒的時候,雷霆已經砸到了頭頂,后面的那些動作只是徒勞的本能反應罷了。
青色的護罩應聲告破,第二層的護身符也被打得焦黑一片,第三層的本命鈴鐺發出急促的銳響。只差一點點,就得親身感受天地之威的可怕了!
羅加渾身起了一層白毛汗,右手一甩,虛空中凝現一道古篆,他的身影隨即從原地消失。
只留滿空的青色飛龍,龍吟陣陣,奮不顧身地撲向目標。
江晨并不關心羅加去了何處,如果有得選擇,他連剛才這場架都不想打。躲開眾多熱情飛龍的招待后,他掂了一下,錢袋中大約還有十一二枚錢幣,應該足以支撐到自己走出這片危險地帶了。
擂臺上的光幕中,人們看不到交戰雙方的小動作,只見兩道閃電先后打下來,就啥也看不清了。等到畫面逐漸恢復的時候,本應正在廝殺的兩人已經處于不同的環境里。
“什么玩意兒?這就沒了?”
“耍我的吧!”
“退錢!退錢!”
“砍死他…”
司儀姑娘的聲音也是沉默了一會兒,好像終于回過神來,不確定地道:“剛才江公子貌似使出了道家失傳已久的「掌心雷」?據說全天下現在只有芳華觀小仙人會這一招,想不到江公子竟然偷學了過來,莫非他們兩個…啊啊!我都說了什么?呸呸呸!剛才我什么也沒說!不過我看江公子掌心發雷之前也沒有祭符,莫非他跟羅少俠一樣,也是一位八階「通天」以上的符咒師?”
“什么狗屁玩意兒,以為符咒師是大白菜嗎?你不懂就別亂說!”
“就是,退錢!”
“水平太差了,換人!換人!”
場面嘈雜一陣后,司儀姑娘似乎理出了一點頭緒,道:“我想起來了,之前惜花公子在陽州出現的時候,曾經殘忍殺害了前去保護依蝶姑娘的陸公越老先生,根據小道消息說,陸老先生像是被雷劈中,渾身都化作焦炭,連一塊完整的骨頭都沒剩下…”
“竟有此事?”
“真的假的?”
“這么說姓江的還真有可能是個符咒師…”
“那你說說他跟坐忘山小仙人究竟是什么關系?”
“亦師亦友?”
“亦妻亦友吧…”
果然小道消息才是吸睛的最佳法門,這下也沒人叫罵了,觀眾紛紛陷入了對道門桃色八卦的猜測中。
數里之外,羅加撫著胸口護身符,回憶起方才那一道湮滅萬物的白色閃電,心里頭猶存陣陣驚悸。
“難道是「掌心雷」…”
但那家伙怎么可能會「掌心雷」?
江晨走了十余里地,聞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熱浪,便知道自己大概已經來到了震宮與離宮交界的邊緣。
離宮的天色,明顯比震宮要亮堂許多。雖然天不見日,但一眼望去,漫天紅彤彤的云霞都好像要燃燒起來似的。大地亦是焦黑一片,地底深處猶如埋著一個大火爐,熱量直透腳底。要是脫了鞋走在地上,估計一小會兒腳板就會被燙熟。
滿場的觀眾又一次發出叫好聲,因為代表江晨視野的光幕中,再度出現了一條人影。
那人體格修長,身挾紅光,手持一桿「梅花落」,龍行虎步地走來,氣息熾烈如燃燒。
——槍棒無雙之鬼,鐘刻!
“死定了!他死定了!”一名高大的壯漢錘著胸脯嗷嗷大叫,毫不顧忌旁人怪異的眼光。
“姓江的流年不利呀!”殷妍捋著長發冷笑。
“他命犯太歲,注定第一個出局!”
林曦兩只手都扶在欄桿上,皺著眉頭想:之前按照蕓清的說法,她安排的路線好像不是這么回事。先是羅加,接著是鐘刻,沒一個好相與的。本來能夠進入決賽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但江晨不應該在一開始就遇到這么多敵人…
鐘刻外放的真氣,正如烈焰般鋪天蓋地地沖江晨狂涌而來。
江晨不得不放慢腳步,道了一聲:“好招搖的氣息。”
鐘刻嘿然笑道:“不招搖一點,怎么能引蛇出洞呢?”
他近距離打量江晨,覺得此人的氣質與自己正好相反,沒有半點洶涌澎湃、令人窒息的霸道,只如山間的云霧一般,飄飄渺渺,變化不定。
江晨道:“真是湊巧,我也在找一條毒蛇。但他好像不在這附近。”
兩人距離越走越近。
鐘刻將掌中「梅花落」劃了個弧:“繞著外圍走一圈,雖然時間長了點,但總歸能找到他。”
“但在那之前,你會遭遇很多意料之外的對手。”
“無妨。權當是熱身了。”
說這話的時候,兩人相距已不足十步。
“那天晚上看到你劍法的時候,我就想跟你交手。”鐘刻眼中火焰熊熊,語氣卻一轉,“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也覺得不是時候。”
“等干掉那個人之后,再來與你痛痛快快地打一場!”
“正有此意。”
兩人擦肩而過。光幕上的畫面一瞬間的重合之后,再無相遇的機會。
廣場上頓時哀聲一片。
“什么嘛!要打不打,你們是串通好了來騙錢的吧?”
“姓鐘的這小子濃眉大眼,居然也跟惜花公子沆瀣一氣!”
“騙子!退錢!”
“退錢!”
橫越離宮六十余里,如同翻過了一座火焰山。縱有靈力護體,江晨還是被燒得汗流浹背。
離宮過后,便是兌宮。
黑色的煙霧蔓延在兌宮邊界,遮斷了遠處的視野。
江晨抖了抖衣衫,覺得這一陣陣瘴氣甚是涼爽,不失為一個歇腳的好去處。
踏進兌宮內,置身煙霧里,眼睛適應了這里的環境,視野逐漸恢復。
眼前是一個瘴氣彌漫的沼澤之中,無數青灰色脊背的大蜥蜴潛伏在泥地里,一雙雙不帶感情的褐眼冷冷注視著外來的不速之客…
“地龍!”江晨不驚反喜。
這里的地龍當然不是藥材中的蚯蚓,而是由地煞陰氣孕育出的一種可怕兇獸。它們的吐息具備腐蝕、劇毒、麻痹、破甲等特性,是所有鍛體六境武者的噩夢,幾乎具備一擊即死的效果,正所謂詩歌中曰過的:“碰著死,挨著亡,大羅金仙也難擋!”
哪怕是玄罡境界的高手遇到地龍群,如果不占地利,又沒有強力防御手段的話,那也不止是頭疼那么簡單。再加上此君雖然橫行一方,卻通常沒有霸主的驕傲與自覺,往往數十上百頭一齊出動,端的是恐怖至極。因此,在狩妖獵人公認的妖魔排行榜中,地龍被列為天階十妖之一,人人聞風色變。
江晨在沼澤邊停頓了片刻,然后重新邁步,徑直往里走去。
隨著他腳步接近,一頭警覺的地龍從泥漿中昂起了頭顱,睜著眼睛向這個方向望來。
這么近的距離下,光幕中也清晰地映出了蜥蜴青幽的面孔,那張恐怖的灰暗怪臉在視野中越來越大,細長青灰的瞳孔泛出陰冷的厲芒,令圍觀者無不打心底里瘆得慌,人群中稀拉響起了幾聲不高不低的驚叫。
“那是什么東西?”
“噓,小聲點,那是地龍!天階妖獸!你這身板不夠給它塞牙縫的!”
“老夫行走江湖這么多年,也才第一次看到活的…”
“那是,要不然你老人家只怕也活不到現在!”
光幕之中,只見那頭丑陋的怪物低頭嗅了嗅,然后把腦袋湊過來,張嘴露出了兩排森森泛寒的尖銳利齒,發出一聲意義莫名的低吼。
而江晨則把右手伸了過去。
‘他想干什么?’許多人的心臟一下就吊了起來,到處都是疑問的吸氣音,既有為之捏了把汗的,也有暗罵不知死活者。雖然玄罡高手可能對付一兩頭地龍不在話下,但要是激怒這滿地的暴君,幾十頭一起追殺,那可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樓船上的林曦也是大皺眉頭,心中暗想:大部分選手都已經要在中宮會合了,你還在這慢吞吞地搞什么?像逗弄小狗一樣摸摸地龍的頭?盡管你有自信能夠順利逃開,也不該把力氣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面吧…
巨大蜥蜴張大嘴巴,利齒開合,看起來要把那只渺小孱弱的手掌一口吞掉。膽小者甚至捂住了雙眼,不敢看接下來的血腥場面。
江晨的手掌卻略微抬高了幾分,正觸碰到地龍鼻洞上方的位置,輕輕摸了兩下。
地龍的大嘴沒有咬下來,而是咕嚕一聲,然后噴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之氣。
早已閉息的江晨自然不懼這點臭氣,面上露出輕松的笑容,右掌在蜥蜴鼻上微微一撐,整個身子竟然翻掠而起,一個筋斗之后正好落在大家伙的脊背上,伏身坐穩。
蜥蜴晃了晃腦袋,好像有幾分不滿之意,不過終究還是沒把他掀下來。它慢慢調轉身軀,蕩起一圈圈泥漿,載著客人向瘴氣深處游去。
看到這一幕的人幾乎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江晨心中也暗舒了一口氣。
他并無絕對的把握,幸好有驚無險,多年前的手段還算有效。
年少之時,晨曦曾接受委托,為某位大人物捕捉地龍幼獸。那是一次風險巨大報酬豐厚的狩獵,晨曦所有戰力幾乎全部出動,最終偷回了兩條地龍幼獸。在那位大人物遣人提貨之前,江晨把兩頭幼獸當做寵物逗弄玩耍了很多天,對其習性相當了解。以他今日的境界,自然能夠模擬出幼獸的氣息,混入沼澤深處。
要不是這種伎倆,他還真沒辦法通過這片遍布死亡陷阱的沼澤。
他身下地龍爬行的速度似緩實疾,它們能夠調用地澤之力,比尋常高手在平地行走還要快捷,帶著江晨越來越深入。如同揭開一層層薄紗,瘴氣之內的風景逐漸呈現在他眼前。
泥淖四地,樹葉沙沙,偶有蟲鳴。
路過一株高大綠色植物的時候,江晨心中一動,探手摘下一片翠葉。
假如有其他選手藏身于這片沼澤地里,那么上百頭地龍會給他帶來巨大的驚喜。
瘴氣越來越粘稠,并帶著一種詭異的碧綠之色,江晨不得已閉住了呼吸,免得自己的臉蛋變得跟這瘴氣一個顏色。
他心中隱隱有一種預感,更加集中了精力觀察周圍。
廣場上有近三成的觀眾在陪他一起打量四周環境。因為在他們的視角中,另一個人所處的方位也就在這附近,從景色來看,愈來愈重合了…
“惡人自有惡人磨!”
“真沒想到會是這兩人先打起來…”
“先別著急,兩個反派都聰明得很,不一定會鬧內訌呢!”
樓船甲板上,凌霄大驚失色:“他們兩個怎么遇到了!”
他的兩名徒弟,宮勇睿和谷玉堂側目望來,都露出疑惑的神情。這兩個人遇到了又怎樣?
潮濕的沼澤,彌漫著可怕的死亡氣息。
入目的皆是苔草和蘆葦,暗處有淤泥的漩渦咕咚冒著氣泡,仿佛有魔鬼在周邊內逡巡游走,貪婪地吞噬著過往生靈的性命。
江晨知道那里都是一張張充滿了泥淖惡臭的猙獰巨嘴,稍有不慎就會喪命其中。
除了沼澤妖獸,還有一些肉食植物也對人類的血肉充滿了向往。若沒有暴君帶路,光憑江晨自己只怕寸步難行。
鉆出一片蘆葦后,前方出現了一塊平整的草地。在這荒涼地帶,中央盤腿而坐的那條身影就格外引人注意。
那人錦衣高冠,膝上橫放著一柄帶鞘長劍。
察覺到不遠處的動靜,他睜開雙眼,朝這方望來。
視線相觸,江晨咧嘴一笑:“陳公子!”
他搖了搖頭,感慨道,“今天出門就聽見喜鵲叫,這么湊巧,一下就抽中了上上簽!”
陳煜回以淡漠的微笑,道:“我也沒想到這么早就遇到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