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深。
江晨總算在子夜之前,趕回圣城。
一個青衣蒙面人在城門口攔住他,擲過來一張紙團。
“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在等你!”青衣人對江晨深懷戒備,說話的時候,右手始終不離劍柄。
江晨打量青衣人兩眼,只見他目光如隼如鷹,如火如焰,顯然是個身懷絕技的高手!
這凌厲的目光正落在江晨面上,卻又似乎帶著幾分懼色。
“信送到了,我先走一步。”青衣人的語聲如他的眼神那樣子峻冷、刻板。
“留步!”
江晨上前一步,卻見兩旁守城衛士虎視眈眈的目光,讓他打消了用強的念頭。
青衣人的身影融入闌珊的燈火。
直到那人腳步遠去了,守城的衛兵們才松開武器,放江晨進城。
如此情形,江晨就算再遲鈍,也對那青衣人的來歷有所猜測。在衛兵們依舊戒備的目光中,江晨沒吭一聲,默默地進城,心里頭忖度著此人的意圖。
這青衣少年,是受楊落所托,出宮前來送信的嗎?
但江晨卻從他眼中看出了敵意。這可不像是楊落朋友的樣子。
如果不是楊落,也可能是…皇帝陛下?
按照當日那位九五之尊的言談來看,他不應該直接插手介入自己的事情。但這青衣人找上門來的時機實在太不湊巧,讓江晨不得不懷疑他的動機。也許,背后另有其人?
江晨對宮里的局勢并不了解,只聽高越說過,宮內斗爭很激烈,兩年來已經死了三個貴妃,黜了兩個皇子,一灘渾水誰也洗不干凈。
江晨本就對權謀之爭沒什么興趣,一想到有人要把自己也拉進那灘渾水中,他一個頭有兩個大。
走過了半條街,他才想起去看手中的紙團。
一目十行,飛快地瞥了一眼紙團上的內容,他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后停在了街邊,望了一眼屋檐上的月光,面色陰晴不定。
夜深,人不靜,心忽明忽暗。
他掃了一眼四周,走入街角的陰影中。
一條模糊的影子穿行于大街小巷,七折八拐,如同幽靈一般,毫無聲息地投入一家酒樓。
酒樓夜場熱鬧,人聲鼎沸,燈火輝煌。
唯獨三樓東邊的兩間上房沒有亮起燈火,望過去一片漆黑,與周圍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
影子貼著檐角,默默地傾聽屋內的動靜。暗淡的月光灑在他一邊肩膀上,黑色的輪廓紋絲不動,仿佛變成了一尊雕像。
良久,那尊雕像動了一下,將自己隱沒在了黑暗之中。
隔壁喝酒行令的大笑聲響不絕耳,但燈籠卻一盞盞熄滅。觥籌交錯的聲響逐漸平息下來,月色被云層遮擋,那條人影也在此時行動,無聲地閃入最東邊的客房中。
黑暗中沒有腳步聲,也沒有任何人的呼吸聲。江晨走在黑暗里,只覺得這間房空蕩蕩的,應該沒有人進來,但他隱隱察覺到有人躲在暗中注視自己。
江晨貼著墻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用神念探索周圍。雖然他修為未復,然而神念的感知也極度靈敏。如果有人連他的神念都能瞞過,要么是仙佛級數的強者,要么是隨身攜帶著十分厲害的符咒或法寶!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是江晨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應對的。
江晨走了七八步,在貼近墻角的時候,鼻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迷香?
那味道清新淡雅,世所罕見,隱約還有些熟悉。此刻容不得江晨多想,他立即屏住呼吸,止住腳步往后退去。
自己被人發現了?
他是來找人的,卻似乎落入了敵人的陷阱。也不知埋伏在這里的是何方神圣,那人若能先一步發現自己,為何又遲遲不動手?
江晨猜想,或許那布下陷阱之人也跟自己一樣,無法確定對方的準確位置,所以無從下手。
他更加謹慎地收斂氣息,緩緩地往后移動腳步。
屋中的那人想必也跟他一樣在暗中摸索。
江晨退了兩三步后,后背抵到了某個東西上,分明是一個人的身體。他當下吃了一驚,隨手拍出一掌,人往另一側疾退。
對方也“啊”了一聲,顯然吃驚非小,抬臂架住江晨這一掌,隨后展開反擊,可惜都打到了空處。
兩人只簡單地打了一個照面,江晨就了解到此人身手不俗,至少不在蘇蕓清之下。既然自己已經暴露,而對方身份未知,神通未知,又是處于敵方地界,處境明顯對自己不利,他便想暫退一步,避避風頭。
他剛走到窗戶邊上,忽然一個激靈,閃電般抬肘往窗簾后擊去。
“砰!”
一聲悶響,對方力量不敵江晨,被撞得倒飛出去,乒乒乓乓磕到了不少桌椅。
但江晨卻不敢怠慢,他剛剛察覺到被撞飛的那人明顯弱于上一人,而耳畔襲來的風聲也告訴他,這屋內還藏著 第三個敵人!
風聲帶來死亡的嘯音,江晨立時就聽出,那是一柄狹刀,正以斬風斷浪之勢橫劈自己肩膀!
不能接!
江晨第一時間做出這個判斷。那一刀的威勢,就算自己全盛狀態也未必能從容接下,何況此時敵暗我明,要是與這刀客相持,等另外兩個敵人趕過來的話,今天恐怕就得搭在這里了。
必須走!
江晨腳尖一蹬,就欲破開虛空九罭之門…
然而下一瞬,他后背就驚出了一身冷汗。
虛空九罭之門沒有開,他的神通失靈了!
剎那間,江晨以為自己中了幻術,眼前一幕是在幻境中產生的錯覺。
然而那飛速臨身的寒芒讓他無法平靜以對,他不得已躬下身子,半條腿跪下來,以艱難的姿勢拔出了腰間軟劍。
“嗆——”
屋中回蕩著「照膽」出鞘的清吟。
吟聲未絕,就被另一聲刺耳的兵刃撞擊之響打斷。
江晨身形一震,后退兩步,長出一口氣。
擋下來了!
也是驚險。換成兩日前的自己,十有八九擋不下來!
那刀客也為這驚艷一劍所懾,原地踟躕,沒敢追擊。
江晨剛剛站穩,突然背心一涼,先后有兩把兵刃抵在他身上。
“別動!”一個女聲冷冷地道,“動一下就死!”
這個女聲江晨好像在哪聽過,但并不是很熟的那種。
另外又有一只手掌過來,按在江晨的肩膀上,扭得他不能動彈。
江晨心里只想罵娘。就剛剛這一會兒,與他交手的人已經超過了五個。這小破屋里到底藏了多少高手?
“說,你是誰?”那個女聲喝問。
被兩支劍和一只手掌指著,江晨不敢妄動,卻也不想開口暴露身份。
不說話,也許只受點皮肉之苦,還能尋找脫身的機會。萬一遇到的是欲除自己而后快的大仇家,自己這一開口豈不是廁所里點燈——找屎?
他是這么計劃的,但現實顯然不是不說話就萬事大吉了。
那個女聲道:“我數三聲,你再不說話,就死!”
三聲。江晨腦中急劇轉動著念頭,思考對策。但沒等他想清楚,也沒等那個女聲開始數數,他就感覺到一股森冷的殺氣,瞬間席卷他全身——
一柄劍光構成的冰蓮在房中綻放出來,劍氣所指,無一不是江晨身上致命之處!
“慢著!”女子叫起來。那道劍光分明也不在她預料之內。
可惜那劍光不為她的言語所動搖。
‘是哪個遭瘟的畜生?’
江晨無暇多想,在聽到長劍破空的嗤嗤聲時,他就被迫行動了。
這一瞬間,他無法施展神通,背心還有兩支長劍抵著,右腕也被扣住,可謂是九死一生的境地。但當他開始行動的時候,就將那一線生機抓在手里,在剎那化作微風,頃刻穿過了所有阻擾和桎梏,從絕境歸來,重獲新生。
他第一時間棄劍。
劍光由聚而散,分化成道道細絲,纏繞在江晨身上。那時候,江晨幾乎已經聽到了利器刺中肉體的聲音。
一發千鈞之際,他的身體仿佛變成了一塊泥巴,一下子就綿軟下來,滑不溜秋,渾不著力,驚險地躲過百刃穿身的結局。
身后的三人雖不滿于同伴狠下殺手,但在發覺江晨快要脫身的時候,急忙各施手段,哪怕鬧出人命,也定然不容許這不速之客走脫!
左邊的劍客狠下辣手,卻一劍刺空。
右方的高手手腕一抖,就要把江晨的右臂扭斷。然而江晨的手臂卻像靈蛇一樣滑走了,只給那高手留下一柄軟劍。雖然已經繳械,但那高手卻沒有任何得意的心思,因為這感覺就是對方故意把兵器送過來的一般。
唯有中間那人,在兩側同伴拱衛之下,他出劍的角度最為刁鉆,最不容易躲閃。他出招的時候,已經抱著勢在必得的念頭,心想如果連這一劍都被避開了,那他就跪下來給對方磕十八個響頭。當然,沒有任何意外的,這個不祥的預兆剛剛在他腦海中閃了一下,就化為了現實。他察覺到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手指上流動,剎那間魂飛魄散,手掌劇烈一抖,竟然被彈到了一旁!
他大驚之后拼命穩住身形,之后才想到手上的感覺有點不對,怎么空蕩蕩的。寶劍呢?寶劍落到哪邊去了?
隨后他聽到熟悉的劍吟,然而比起他平日里聽到了聲音何止尖銳百倍、凄厲百倍?
寶劍竟然落入到敵人手中!
在他原地怔神之際,其余同伴已經圍攏過來,與那名勢單力孤的敵人交上手了。
“鏗!”
“呯!”
“嗆啷——”
不止有兵刃相撞的劇響,還有肉體翻滾的動靜,和倒抽冷氣的聲音。
短短的一眨眼時間,已有兩人負傷、一人兵刃被奪,原來擺好的陣型被沖得七零八落,大家各打各的,
場面亂成一團。
如果不是同伴用清晰的心聲通告敵人的位置,他們絕對難以相信,此時正與自己交手的只有單單一人。
這個人的武功,簡直出神入化、駭人聽聞!
更可怕的是,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泄露一絲氣息,以至于一行人無法準確地判斷其方位和動作,只有等待同伴的心聲傳訊。雖然這與現實幾乎沒有間隔,但畢竟是另一種完全不同形式的視野,大部分人都沒法馬上適應這種戰斗方式,導致己方劣勢越來越明顯。
這家伙還是人嗎?即便是第一騎士「劍尊」沈凌峰來了,怕也不過如此吧!
丟失了兵器的劍客毫無戰意,注視場面上一邊倒的戰局,直看得渾身發冷。
打到現在,江晨都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
黑暗中似乎無有躲藏之處,不管跑到哪里,都會有敵人竄出來朝自己揮刀。
只是與他交過手的,就有五人以上!
暗處還藏著多少?
最大的問題是,江晨仍然無法判斷敵人的方位。即使對方某些人武功并不是很高,但似乎都使用了一種很玄奇的手段,明明近在咫尺,卻讓江晨無從察覺,直到殺氣泄露的一瞬,江晨才能感知一二。
這樣下去會很被動!
對方似乎也顧及他的武功,不敢出聲暴露目標。但他們畢竟人多勢眾,在黑暗中混戰的話,時間長了終究對江晨不利。
另外還有一點,江晨一直沒想明白,那就是對方是怎么分辨敵我的。連堂堂江少俠都無法察覺敵人的環境,對方卻似乎如魚得水,配合得十分融洽,好幾次都攻江晨必救之處,打斷了江晨擒拿人質的意圖。
黑暗中,他們到底是怎么溝通、怎么調配的?
難道他們自小就在黑暗中訓練,早已適應了這種環境?
或者他們布置了某種陣法,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方位,所以不會錯亂?
又或者,他們在本少俠身上涂了某種氣味,可以清晰地追蹤到本少俠的位置?
遲遲無法突圍,江晨有些著急了。他現在并不在最佳狀態,長途奔行過來已經頗為疲累,再堅持打下去,說不好就會有個閃失。
哪怕撞破墻壁,也要先出去再說!
他向東疾沖。
一劍斜刺里襲來,江晨腳步不停,伸手在對方手腕一抹,那人就如遭雷擊,兵器不由自主地脫手掉下來。
等他撿起兵器,江晨至少可以甩開他五個身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