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見江晨面上涌起的潮紅,張定霍輕嘿一聲,第二刀橫斬而至。刀光呈現扇形閃過,泛起一片深沉的烏黑之色。
“臭丫頭,還不快滾!”江晨沉喝,再度奮臂硬擋一擊。
“鏗!”
震響聲如雷霆憑空炸響,轟鳴的余波在戰場上空盤繞,滾滾不絕。
希寧終于后退。
并非因為她聽到了江晨的吼叫。
如此近距離被巨大轟鳴聲震撼,她此刻雙耳已經失聰,口鼻都滲出血來,自知修為差距實在太大,連余波都承受不住,只能無奈退避。
江晨身軀晃了晃。
硬接第二刀后,他雙臂的一些細小血管已被震裂,但感應到背后的希寧氣息逐漸遠去,他反而露出笑容。
張定霍也笑了。
他的笑容比起江晨來要詭異可怕得多,松弛的肌肉將大半邊臉都拉開,露出森森白齒,分外滲人。
烏日戰刀抬起,第三刀!
這一刀并非直接斬過來,而是在他一躍而上十丈高空之后,再狠狠墜劈下來的。
無法形容這一刀,其勢之瑰麗雄奇,之驚心動魄,簡直就是一道催裂蒼穹的霹靂。
江晨如果還非要硬接這一刀,那他一定該去找個郎中看看腦子了。
他抽身如電,身形憑空消失,再度出現時,已反居張定霍之上。
“轟——”
烏日戰刀自然劈到空處,在大地刻下一道溝壑,掀起煙塵埃土之浪。
飛揚的塵土中,江晨暴起飛擊,掌中那被凄艷血色浸染的長斧在半空揮出了一道優美的弧跡,筆直朝張定霍后腦勺斬落。
張定霍轉身,烏日戰刀飛旋,氣浪如濤。
刀斧相擊,這一回江晨卻并未落在下風,而是借勢騰起,在空中又揮一斧。
就這樣一人在空,一人在地,兩人交擊了二十會合,難分勝敗。
“鏗!鏗!鏗!”
刀斧碰撞聲響徹天際,城頭的士兵們連續聽到這種轟鳴聲,個個心悶煩惱,體質稍弱的早被震得吐血。
守城武將也不敢長留,連滾帶爬地下了城墻,并令人將城門緊閉,各隊嚴加防守,連一只蒼蠅都不放進來。
等做完了這一切,守將才勉強喘出一口氣,捂著幾乎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臟,令它略微平息下來。
戰馬仍在不安地嘶叫。
“將軍,上面有人!”副將叫道。
守將抬起頭,看著城頭一名趴在墻垛上的少女,不由叱道:“哪里的小姑娘,這是你能來的地方嗎,還不快給本將軍下來!”
少女回過頭,朝他微微一笑。
守將被她一笑弄得有些發毛,又看了看旁邊各個臉色發白的士兵,決心還是不跟這個女流之輩計較。
“將軍,外面的殺氣越來越驚人了,哪里來的這么多厲害家伙?”有人小聲問。
“《傲世榜》上一共有幾個人?你從前往后數不就知道了嗎!”
“傳聞張定霍不是已經死了嗎?跟他打的那個家伙,貌似還很年輕…”士兵還想說下去,卻被將軍威嚴的目光逼得住嘴。
“少做無謂的猜測了,無論《傲世榜》還是《英杰榜》,你能想象到的名字,我們一個都招惹不起!”將軍壓低聲音,面帶憂色地凝視著天空中那片深沉的漆黑,“就算是浩氣城,也有二十年沒有經歷今天這種陣仗了…”
江晨在上,張定霍在下,交擊已過百余回合。
江晨越戰越勇。
他已經許久不曾與人如此暢快淋漓、全力以赴地交手了。
雙方酣戰之際,忽然又另一股獨特的氣息帶著破空的風聲插入進來,恰好尋到張定霍舊力用盡之際的空隙,狠擊張定霍下盤。
那是一桿以盤龍為紋飾的黑纓槍!
張定霍眼中只有江晨,槍身臨身之際方才覺察,倉促抬腿,雖然避過大腿被捅穿的厄運,但畢竟猝不及防,來不及躲閃變招,被后續橫掃的黑纓槍砸了一下膝關節,身形頓時一個趔趄。
江晨亦為第三人的突然加入吃了一驚。
他之前沉浸在與張定霍的交戰中,這時候急忙轉頭打量來人,只見是一位周身披掛烏金鎧甲的昂藏大漢,厲瞳如獸,雙手握著一桿黑纓長槍,殺氣凜凜,長槍挾起死亡的呼嘯,一槍快似一槍,將張定霍全身要害盡數籠罩在槍影之下。
“啪啪啪啪啪——”
槍出如電閃,破空聲連成一串,張定霍在已失先機的情況下,竟被逼得節節后退,一時連反擊的工夫都騰不出來。
“黑熊神將!”
江晨認出來人的身份,便不再顧慮,騰空一躍繞到張定霍背后,掄斧往張定霍后腦勺劈過去。
好個張定霍,面對前后夾擊的困境,怡然不懼,揮起烏日戰刀招架,雖然被逼得頗為狼狽,但一時之間并沒有受傷。
“不愧是武圣之下最強!”低沉淡漠的嗓音在戰場上回蕩,魁梧冷峻的黑熊神將咧嘴一笑,“
這家伙就交給我,江晨,你去應付另一位吧!”
“另一位?”
“她已經來了。”
江晨心有所感,跳出戰圈,轉身望向濃霧深處的某個方向。
濃霧中突然出現濁郁如墨的大團漆黑,幻化成無數青面獠牙的恐怖鬼臉,張牙舞爪地朝他撲來。
江晨冷哼一聲,強盛的血氣加持在戰斧上,猛力一劈,悍勇之氣無堅不摧,悍然破開了陰郁的鬼霧。
鬼霧翻騰著,向兩面退開,露出一條狹長的甬道,地面上由無數魔人尸體鋪成道路。
尸路的盡頭,露出一雙雪白如玉的赤足,離地懸浮半尺,隱隱有半透明的蓮花幻影將其托起。
那是一位風姿綽約的白衣麗人,長發如瀑,在陰風中招展。
“地藏!”江晨躬下腰身,肩臂胯腿踝繃成一根大弦,蓄勢發力,“我等候你多時了!”
伴隨著這一聲出口,“轟”的氣流爆鳴聲,江晨手中大斧如炮彈一樣投擲出去,其速之快,迅猛得掀起了音爆風雷,在脫手的下一瞬間,就已沖破了二十丈距離,砸到了地藏尊者的面前。
換成尋常的上三境高手,在這一記撕裂了空間的猛擊面前根本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一照面就會被秒殺。
然而地藏畢竟是地藏。
當大斧轟隆而至的時候,由于其勢太快,她的長發都未及被吹動,但她已有了動作。
她猛一揮臂,衣衫嗡然作響,一層黑暗的光暈以她為中心飛速傳蕩開去,風雷之聲陷入黑暗的領域中時,便若石沉大海,沒了聲息。
方圓數十里的亡靈怨氣隨她心意吐納聚散,如波紋般蕩漾,如漩渦般收緊。
江晨感覺到自己的脖子像是被某只無形的大手掐住了,呼吸變得艱難起來。
他親眼目睹,自己擲出去的那柄大斧在即將接觸地藏尊者身軀時,就如同陷入了泥淖,沖勢頓緩,然后在一個呼吸的時間里仿佛經歷了億萬年洗禮,被時光侵蝕、腐化,最后從內部崩壞,從斧身到斧柄都一圈圈剝落成黑褐色沙銹,隨風散落。
這之后,時間的流動才重新變得正常,地藏的如瀑長發被大斧挾來的勁風吹得拋灑開來,凌亂飛揚。
江晨的心情為之一沉。
地藏那一袖之威,望而如泰山,高不可見頂。
很顯然,天人三劫,她至少已渡過了「神劫」,神通法力生生不息,無窮無盡,已是貨真價實的十階「大覺」佛陀。
江晨原以為會有五成把握,現在只剩下了三成…
天人三劫中,「身劫」淬煉身軀,鑄成「武圣」,「神劫」熔鍛神通法術,成就「大覺」,唯有「心劫」似乎不提升任何戰斗力。因此,就算地藏只渡了一劫,亦可稱作十階絕世強者,而江晨卻還遠不夠格。
“不過一條沒了主人的喪家之犬,哪里來的膽子敢壞吾好事?”地藏瞄了正與張定霍激戰的黑熊神將一眼,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黑熊神將粗獷的面容上疤痕微微扭曲,露出一個怪異笑容:“既已喪家,何懼生死?”
他邊打邊退,引得張定霍跟隨著往濃霧深處移動,與江晨和地藏的距離越拉越遠。
江晨知道,黑熊神將這是在為自己騰出戰場。
迎著那雄渾肅冷的鬼氣,江晨運轉血氣,施行神通,在地藏的陰靈領域中生生開辟出一個容身之地。
在地藏橫飄過來的眼神注視下,江晨放聲大笑:“地藏,你身子洗干凈了吧?老子馬上就過來臨幸你!”
“無知螻蟻。”地藏素手抬起,優雅地捏了個法印,懸空飄著前行,長發在空中飛舞,形成朦朧的銀色光暈,“過去種種罪孽,便在業火中消盡吧!”
伴隨著梵音輕唱,江晨腳下的地面,突然涌出一朵朵赤紅色嬌艷蓮花,那是清洗污濁的業火,沒有一絲溫度,冰冷地侵蝕他的靈魂。
罡風蕩起,萬朵漣漪漫溢天地,千蓮怒放。
江晨意念一聚,周身便散發出瑩白色毫光,在赤焰波濤中忽隱忽現,若無其事地將四面涌來的壓力消弭于無形。
他猛吸一口氣,再放聲吐出,舌綻雷音:“咄!”
剎時間,他身后仿佛升騰起一輪圓月,清冷皎潔的光暈傾灑人間,映照大千。
月光宣泄之處,空間皆被扭曲,周遭紅蓮冥火失去了現世的憑依,沾之則熄,觸之則滅。
而江晨破浪而出,橫踏天池,轉瞬至漫天紅蓮中央,人于半途一掌劈去,便見罡風催動紅蓮,業火激蕩,熊熊火勢隨風搖擺,朝著地藏站立之處反噬過去。
這一擊,正是武夫戰佛陀的開端!
地藏不閃不避,駐足在紅蓮中,萬般業力皆近不了身。
“人世悲苦,何不歸去?”白玉般的手指輕輕勾連,又是一道佛咒。
江晨踏波而來,周身盈溢著月光之色,若一葉輕舟,眨眼間已越過千山萬水,掠至地藏近前。
“地藏,本少爺會好好疼你的!”
在周圍 吞吐搖曳的紅蓮赤火襯托下,地藏如同不沾塵泥的仙子,清冷幽魅的眼眸凝望著江晨疾沖過來的身影,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來吧…”
話音未絕,江晨已到。
地藏手指屈伸捏印,便見一圈圈波紋在血河水浪中蕩漾擴散。
但她未曾料到江晨來得如此之快,只見一只修長的手掌從袖袍中探出,駢指化作手刀,未帶起半點風聲,倏忽一掌便切在她咽喉,將整個脖子都斬斷下來。
鮮血狂灑,一顆美麗的頭顱沖天飛起,卻在半空化作青煙消散。
江晨還未將掌上的血跡擦去,見此狀吃了一驚:‘又是化身?’
“孽障!看看你腳下是什么——”
虛空中響起縹緲的言語,伴著鐘聲陣陣,比丘誦經之聲縈耳,如自九天之上傳來。
江晨低頭一看,一股寒意從腳底騰起,涌上脊椎,漫升到腦門——
不知何時,血河中浮現出一尊巨大的骸骨佛陀。
江晨此刻正站在這尊骨佛的手掌心上!
城頭觀戰的杜山,突然遍身涌過一陣陰冷之意,然后就見一團白色的人影從天空中徐徐降下。
那人白衣如雪,螓首微俯,眸光脈脈,秀發飛揚,一雙赤足踏在蓮臺上,赫然正是地藏尊者。
祥云朵朵,寶輪轉動,菩薩降臨。
“癡兒,吾在夢中許你一愿,如今便是你還愿之時。”威嚴而動聽的嗓音,傳遍天地間每一個角落。
城外尸橫遍野,那菩薩便落在一處堆得較高的尸體堆上,盤膝坐下,白裙卻半點不沾血污。
在杜山等凡夫俗子眼中,那堆尸骸便如山岳般聳立,甚至高過城頭,將菩薩秀麗的身形承托得清越脫俗。
只是這情形略顯怪異,清凈潔白的菩薩,與周圍尸骨血泊的環境形成了極大反差。杜山一時之間,看得有些癡了。
在菩薩面含微笑的注視下,杜山不由自主地往前邁了一步。
耳邊梵音隱約,渺渺然聽見幼童的唱和聲——
“拜蒲團,來還愿。
栽紅柳,貪戀美人尖。
一生癡,病老愛憎怨。
莫扶棺,登萍尋岸…”
“站住!”一聲清脆的大叫,將杜山從神魂飄飛的幻覺中拉回來。
希寧拽住杜山的衣袖,仰頭瞪視地藏尊者,怒氣沖沖地道:“你的對手是江晨,何必為難無辜之人?”
地藏尊者白裙飄展,呵呵笑道:“大劫之下,豈有無辜?普度眾生,吾佛宏愿。玉女殿下連這都不明白嗎?”
在她長笑聲中,虛空大千深處響起經筒搖動的聲音,幼童的唱和繼續傳來——
“握幾劍,落地回頭。
一腔腥血,難寄情仇。
吹浮雪,濁入喉,飄兮魂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