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貂嗔怪地白了江晨一眼,站起身拍了拍塵土,匆匆扭頭往外走,卻被江晨叫住。
“小貂姑娘,你說要告訴我一個秘密,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小貂腳步頓了一下,低聲道:“有人傳聞,斗神寶藏已經出世了,其中就有尹赤城的真傳秘笈《斗神訣》和《血神咒》,必會引得無數高手聞風而動,江湖上即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公子如果有興趣,可以多加留意!”
江晨雖然對這什么寶藏不感興趣,但還是禮貌地道謝:“好的,我知道了,多謝姑娘提醒…”
在江晨說出前兩個字的時候,小貂就掀開蓬簾,加快腳步走開了。
柳倩在遠處捶胸跺腳,惱恨咒罵,自是不提。
江晨視線收回來,不經意間瞥見小貂方才坐過的位置旁似乎有些劃痕,湊過去一看,沙土上寫著幾個小字,可惜在小貂摔倒時又被擦掉了。
江晨望著那行娟秀的筆跡,眼神閃了閃。
他很快擯除雜念,盤膝坐正,將真元運轉周天,漸入忘我之境。
現世中的風聲逐漸輕了,淡了,陽光滲漏進來的灼熱之感也隨之遠去…
忽然,江晨眼皮跳動了一下,雙目緩緩睜開。
他感應到原本蹲在陰涼處的骷髏開始行動了。
昨天聽到杜山打聽過來的消息之后,江晨就對骷髏有所懷疑,所以今天特地保留了一份心思,想要看看骷髏究竟做了什么。
無聲無息地,江晨出了帳篷,沒有驚動骷髏,若鬼魅一樣吊在骷髏身后,不遠不近地保持五丈的距離。
一襲黑袍的骷髏沒有察覺到自己被跟蹤了,筆直地朝南方行去。它腳力極快,踩在沙地上也只發出輕微的聲響。
炎炎烈日下,前后兩條人影就像白天出沒的幽魂,輕快地飄過半黃半綠的土壤,逼近了一個旗幟招展的車隊。
旗幟上畫著一副紅色的雄獅圖案,車隊兩旁皆是騎兵,盔甲兵器在陽光下泛著金屬寒光,頭頂上亦有幾只豢養的鷹隼在上空盤旋。
這是一伙兵強馬壯的鏢師,專業而且嚴謹。即使四周荒無人跡,他們仍保持著十二分警惕。
骷髏距他們還有十多丈外,就已經被銳眼的鷹隼察覺。隨著尖利的鷹鳴聲響起,鏢師們紛紛握起兵器,數名氣息頗強的精壯騎手迎到最前方。
被鏢師們圍在中心的雇主們并未驚慌,一名車夫不在意地道:“哪個瞎眼的蟊賊敢搶咱們不夜城的貨,看他怎么死!”
倒是在眾人簇擁下的那名女子顰起了柳眉兒,沉聲道:“對方看到我們的旗幟還敢過來,想來不是泛泛之輩!”
一名鏢頭模樣的黑甲壯漢道:“郭姑娘請放心,不管對方什么來頭,敢不給我紅獅鏢局面子的,管教他有來無回!”
他手一抬,鏢師們齊聲吶喊:“犯我紅獅者,殺無赦!”
吼聲雄壯威武,激起了煙塵陣陣,直沖九霄。
名喚郭鳳吟的首領女子點點頭:“紅獅乃西南第一大鏢局,我自是相信的。只不過要辛苦你們了!”
黑甲鏢頭道:“紅獅鏢局甲字百人隊為不夜城保駕護航,我們——”
又一做手勢,鏢師們齊聲喊:“不辛苦!”
言談間,前方騎兵已與骷髏短兵相接。
騎兵馳馬奔騰,欲將骷髏圍攏在中間。
然而骷髏身形更快,十余丈距離一掠即過。
那些騎兵還未形成合圍之勢,卻看見敵人已經沖到了面前,從他們陣列的縫隙中一晃即逝。
“當心!可能是玄罡高手!”車隊中有人高聲大呼。
最強的幾名高手都已趕至,他們個個身手不凡,身形在旁人眼里皆變得模糊,但聞銳聲破空,刀光耀眼,他們的攻勢連綿成一張巨網,沒有漏下任何死角,封住了骷髏的所有前進之路。
刀光之快,連煙塵都未來得及騰起。
上百道刀芒在眨眼間傾瀉一空,戰斗一瞬間結束。
隨著當先那名高手悶哼跌退,骷髏仗劍向前,一眨眼繞過了高手最密集的位置,悄然無息地融入到人群的陰影中。
“罵了隔壁的!點子扎手!”黑甲鏢頭爆了句粗口,推開前方兩名扈從,親自打馬上前。
郭鳳吟一躍上了車廂棚頂,對交手過程看得真切。
當目睹骷髏揮動那柄殷紅長劍時,郭鳳吟眼皮猛地一跳:“那把劍——”
骷髏低頭矮身,腳步疾踏,從刺來武器的縫隙中險險穿過。
它的身形像一條靈活的游魚,左右飄忽不定,如風如云,輕盈敏捷地在人群中穿插。鏢師的人多勢眾不但沒能給它造成威脅,反而成了它的掩護。
“放箭!射他的腿!該死的…”
“又被他避過了,真混帳…”
“你他媽怎么敢號稱神射手的?”
“肏你娘,就會使喚你爹,有種自己上啊!”
原本嚴實的陣型隨著骷髏越來越前,逐漸開始松動了。
不遠處蹲在一棵矮樹上的江晨注視著這一幕,心里吃驚非小——骷髏是從哪學來這么一身靈巧的輕功?
江晨看見骷髏一腳踢起地面的沙塵,攪得煙塵滾滾,令鏢師們人仰馬嘶,亂成了一鍋粥。
“滾開,滾開!你們這群廢物!”黑甲鏢頭大聲吆喝著撥開礙事的嘍啰們,筆直上前,揮舞著手中厚重大刀,親自朝骷髏落腳的位置攻去。
郭鳳吟雙眼一亮。
總鏢頭這一刀氣勢磅礴,如與周遭天地之息融為一體,蘊含著大江奔流不息的滔滔之勢,又恍若大漠落日般當空而照,渾圓壯闊,妙不可言…
贊語未畢,骷髏手中帝血劍與斬馬刀相接。
“鏗——”金鐵交擊,聲震四方。
“啊呀!”
總鏢頭怪叫一聲,身軀倒飛出去,在半空中旋了好幾個圈,重重跌落到塵土中,哎喲呼痛,斬馬刀也已不知去向。
骷髏趁得空閑,又朝地面踢了一記,便響起了一聲大震,煙硝漫天,黃沙飛揚,滿場中盡都是塵土氣味。
郭鳳吟心叫不好,一向愛潔的她不顧那彌漫濃煙正往這邊飄來,口中喝道:“隱隊布陣!”
車隊旁竄出五六道模糊人影,聯手撲向黑袍骷髏。
下一刻,黑袍骷髏身影自人群中高高躍起,于半空化成一道疾馳的閃電,朝郭鳳吟站立的位置激射而來。
骷髏揮劍的同時,左臂一掄,臂上繩鉤爪脫手飛出。
江晨也吃了一驚:它這次出來還帶了索繩和鉤爪?簡直就是專業作案的,什么時候有這么聰明了?
郭鳳吟見索繩旋繞著往自己頭頂罩來,不敢托大,身子斜向一側,陡然間向后退開兩步。
“保護馬車——”
呼聲剛出口,那索繩有如活蛇,靈巧地一扭,已在郭鳳吟身上繞了數匝。
‘吾命休矣——’
郭鳳吟腦中念頭剛一閃過,骷髏輕輕一帶,她便身不由己地騰空而起,落在車廂下面。
這點高度不至于將郭鳳吟摔得七葷八素,她很快爬起來,還未來得及慶幸保住了一條小命,卻聽見車廂“嘭”的一響,她不禁驚呼出聲:“不好!”
此次出行最寶貴的東西,那個紅色小木匣,被一圈索繩纏住,往半空拋去。
“攔住它!”郭鳳吟急得大叫,將全部希望寄托在隱隊身上。
隱隊六人全是萬里挑一的高手,更擅長聯手合擊,哪怕遇見玄罡強者都有一戰之力,至少也能將那索繩留下。
這個僥幸念頭還沒泛起多久,郭鳳吟就聽見周圍下餃子般的墜落聲。
“嘭嘭嘭嘭嘭嘭!”不多不少,正好六聲。
隱隊六人,一個不落,全在這兒了。
郭鳳吟無助地仰起頭,眼睜睜望著那神秘黑袍人一把抓住紅色木匣,未發一語,揚長而去。
“是他…是他!一定是他!”躺在左近的黑甲鏢頭激動地叫起來。
郭鳳吟一愣,轉頭望去,就見那總鏢頭面帶無比惶恐之色,額角黑筋像蝗蚓般根根凸起,臉上的肌肉似乎每一塊都在震顫扭曲,嗓音也在抖個不停,好像僅僅是說出來那個名字,就讓他耗干了全部力氣:“「輕侯」呂巨先!他與你們不夜城主有過一場糾葛,一定是他來報復了!”
“呂將軍…”郭鳳吟垂目輕喚一聲,宛如呻吟。
“一定是呂巨先!除了他,誰有膽子一個人單槍匹馬地沖過來劫鏢!”一名鏢師厲呼。他想起了極為恐怖的傳聞,臉孔則白里泛青,不見一絲血色。
郭鳳吟反駁:“不!如果真是呂將軍的話,以他的手段又怎會留下活口?我們在場的恐怕一個都活不了…”
“那是因為他顧忌咱們紅獅鏢局的面子才沒下死手!”鏢頭打斷她。
“看那黑袍人的身材,分明跟呂巨先十分相似!”一位從沒見過呂巨先的鏢師信誓旦旦地叫喊。
“輕侯和不夜城主的私人恩怨,咱們就不該摻和進來。走這趟鏢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鏢師們你一言我一語,嗓門越說越大,群情激憤,把責任全部推到了那不曾露面的「輕侯」呂巨先身上。郭鳳吟有心要反駁幾句,都被吵嚷聲蓋過去,只得苦笑閉嘴。
她有十分的把握確定劫鏢者不是「輕侯」呂巨先,可惜內中隱情卻不能對這些鏢師明言。
說起來,不夜城有苦自知,她們雇傭紅獅來押送這趟鏢,的確存了些利用的心思。就像鏢師們說的那樣,緣于「輕侯」呂巨先與不夜城主之間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愛恨情仇,導致不夜城必須處處防備,運貨之前就針對呂巨先布下了陷阱,然而沒料到的是,呂巨先本人沒有露面,卻惹來了另一位神秘玄罡高手。
注視著黑袍人遠遁的方向,郭鳳吟凝目尋思,在這一片地帶出沒的高手,是本地沙盜首領呢,還是呂巨先請來的幫兇…
骷髏自然不知道自己給車隊眾人帶來的諸般困惑,它得手之后便直往南行,跑了兩三里后又轉向,繞著圈往營地的 方向返回。
江晨不遠不近地吊在它身后,盯緊它臂下夾著的木匣,一邊猜測那里面是什么東西,一邊忖度骷髏的武技來歷。
骷髏適才展現的身法,五六分脫胎于江晨,還有三分與杜山相似,而它劍法又同時兼具蘇蕓清的大巧不工和楊落的詭妙靈幻,博采眾人之長,其武技天賦讓人嘆為觀止。
這讓江晨忍不住想起熒璇,那個從自己心靈中誕生的心魔,在骷髏手掌中自盡,然后殘骸又被骷髏吞噬,莫非這就是骷髏異動的根源?
想到這里,江晨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感,加快了腳步,欲在骷髏面前現身。
卻在此時,靈臺忽然泛起警兆。他隱約感覺到空間中一絲異動,有危險正朝骷髏逼近。
骷髏也似乎有所察覺,倉促地轉過半邊身子。
但有些遲了,虛空中一道模糊的人影凝成實像,正要向骷髏揮拳。
「空間跳躍」!
江晨及時趕上,憑空出現在那人身后,右手揮出,附近空間皆隨江晨心意而扭曲,蒙蒙光暈剎時將那人全身籠罩。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那人的身軀本已如拉滿的弓弦,就欲射出,但背后挨了這一擊,身形便凝固在原地。
‘哼,猝不及防吃我一招「空間扭曲」,就算你是玄罡高手,也得…’
江晨這般想著,然而眼皮一跳,只見扭曲的波光散盡之后,那人身軀昂然未倒,若無其事地緩緩轉身。
‘怎么可能!’江晨的瞳孔不由縮緊。
不僅本體沒事,就連那人背后招展的猩紅色披風,也沒有遭受任何損傷。好像剛才那聲勢浩大的湮滅扭曲之光暈,真的只是鏡花水月的一場幻覺。
江晨倒抽一口冷氣。
如果那人以罡氣或者神通來抵擋,江晨也不會如此吃驚,但眼下的情景,卻是那人動也沒動,就完全抵消了自己的攻勢。這實在超出常理——除非這人的神通,是與白鬼愁一樣的「光陰跳躍」或者「光陰倒流」。
又或者——眼前之身軀并非本體,只是一個幻影?
那人轉過臉來。江晨看清了他的模樣。
青袍皂甲,披風招展,披散的黑發下,是一張野性而孤傲的面孔。
如刀的鷹眼注視江晨,那人嘴角牽起,弧度冷漠而諷刺:“很好。”
江晨剎時感覺周身溫度都降到了冰點——不是幻影,幻影不會有這么強的壓迫感!
然而,盡管心中有所吃驚,但此刻的江晨,就算面對仙佛強者,也無有多少畏懼。只不過對方神通不明,盡量多做試探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