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軸脫離手掌,雪荼靡才從天旋地轉的錯覺中恢復過來,她一睜眼看見江晨正要拿起畫卷,連忙叫道:“不要看!”
這一聲開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只潛意識地不想看到江晨在眼前如此簡單地隕落。
但她出聲已經遲了,江晨雙手握著畫卷兩端,終于看清了其中的內容——這上面繪的是地獄圖景!
青面獠牙的惡鬼,凄慘受罰的犯人,扒皮拆骨,抽腸挖心,油鍋、鐵樹、剪刀、舂臼牛坑、冰山火海…一幕幕恐怖的酷刑圖景,赫然映入眼簾。
諸惡眾孽,無邊憎怨,永劫苦厄,皆穿透紙面,直沖陽世。
江晨看了兩眼,頓覺一股涼意直透印堂,鉆入腦門,刺得他雙眼劇痛,幾乎要流出淚水來。
“啪。”
他雙手一抖,卷軸墜地。
瞭望塔上,黃袍男子用力一拍,欄桿應聲而斷。
“大功告成!”他哈哈大笑起來,回身搜尋徐少鴻的身影,“徐少俠,你快過來看!少俠?徐——”
徐少鴻早已跑得不見蹤影了。
雪荼靡扶住江晨的身軀,急切問道:“你怎么了?”
她看見江晨的臉色,慘青一片,煞是嚇人。
江晨一只手捂著眼睛,另一只手將她推開。
印堂像被銳器刺穿了一樣,痛得令人難以忍受,連三魂七魄都在顫抖。
他咬緊牙關,將這股痛楚盡數承受。
半晌,他身體才恢復知覺,睜開眼睛,視線里一片模糊,隔了好一會兒,才逐漸變得清明。
他低頭看著地上半收攏的畫卷,喃喃地道:“地獄?地獄?浮屠教的雜種們,只會這種唬人伎倆!”
他心中怒火騰騰,俯身拾起畫卷,雙手用力一拽,那做工精美的黃絹便呲啦一聲斷成兩截。
雪荼靡眼皮一跳。
在傳說中,這幅畫不應該是水火難侵、刀劍難傷,不可能毀壞的嗎?怎么被這家伙一下就…
“呲!呲!”
江晨雙手連連撕扯,那幅價值不菲的畫卷很快成了一塊塊碎布片,四散紛飛,飄落滿地,蘊于其中的那種勾魂攝魄的魔力也徹底損壞。
江晨把手中的碎末往天上一拋,看著紛揚飛舞的布條,哈哈狂笑起來。
“禿驢們!黔驢技窮了嗎?就這點本事,丟人現眼!還不乖乖出來受死!”
音波如潮如浪,沿途挾裹狂風橫掃開去,所過之處沙塵飛舞,桌椅掀飛,門板戰栗,煞氣騰騰,萬物蕭殺,兩旁房屋傳來嘩啦啦的瓦片碎裂聲。
雪荼靡只聞耳畔如有雷霆炸響,驚得她花容失色,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十多步。
眼前這個仰天狂笑的男人,渾身散發出肆無忌憚的兇煞氣息,與前幾日的溫和少年判若兩人——恐怕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笑聲回蕩在城池中,綿延十數里,滾滾不絕。
城中明里暗里的大小高手,皆相顧駭然,在這肆漫的威勢下雌伏瑟縮。
片刻,江晨收聲,大步前行。
瞭望塔上,黃袍男子的眉頭皺成了川字,捏著欄木自語道:“怎么會這樣?他為什么還沒死?難道傳說是假的?不,不可能…前兩天才試過,看過那幅畫的囚犯,明明都死光了…”
望著下方那從容踱步而來的白衣少年,黃袍男子的瞳孔漸漸縮緊。
此刻從這樣的高度看去,那身影渺小得模糊不清,但其散發出的氣息,卻猶如深淵巨獸,足以與整座城池匹敵!
五百黑甲騎兵,三百弓弩手,不知能否阻住那人的腳步…
城里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這下子,連雞鳴狗吠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江晨轉了個小彎,走在沙石鋪就的古道上,遠遠看到了前方兵刃反射陽光的雪亮光芒。
那處至少有數百士兵,如果正面強沖,將是一場苦戰。
不過沒關系,江晨有很多種辦法能夠避免跟這些士兵產生無謂的沖突。
最直接的辦法,當然就是干掉他們的頭領。群龍無首,不戰自潰!
那只需要一劍的事情,并不比走幾步路困難多少。
雪荼靡沉默地跟在江晨后面,有意落下了五六丈的距離。她望著前方背影的眼神中,畏懼之色愈重。
不僅是對于強橫武力的畏懼,還有對這個人本身的畏懼。她自以為已摸透了天下男人的心思,但現在才發現,這個白衣少年的性情沒有她想象中那么好捉摸。
前方腳步聲靠近。
一人獨身行來。
江晨略感意外,打量著眼前的陌生劍客。
這人一襲青衫,腰懸長劍,比月光更冷的目光盯住了江晨,飽經風霜的面容上滿是恨意。
他只有一個人。
滿城武者,唯有此人敢于擋住江晨的去路。
雪荼靡低聲道:“他是「伏龍劍客」孫飛雁,沙丘‘四劍’之首,擅長拔劍術,常與人一 招分生死。”
江晨步伐的節奏未變,不疾不徐地向前。
青衫劍客的手按在劍柄上,當江晨離他還有十步的時候,他渾身筋肉繃了起來,雙眼多了一分莫名的神采,蓄積的劍意就待一瞬之機宣泄。
‘六階「搬血」體魄。揮出那一劍的時候,或許能達到七階。’
江晨心里評價。他看得出來,這名中年劍客的修為本來只在“中三境”,但在自己強大氣息的壓迫下,這人不退反進,達到了更高的境界。
‘越挫越勇的類型,可惜要死在這里…’
江晨欣賞這樣的武者,可惜,今天不容他手下留情,所有擋路者都必須碾為齏粉!
七步,六步。
沒有任何交談,江晨的手按在了「斬影」劍柄上,預備揮出雷霆一擊。
青衫劍客整個人都處于陰沉威壓的包圍中,眼見對方即將進入自己的攻擊范圍,按在劍柄上的手猛然用力。
他知道自己的空靈狀態無法堅持太久,便決定將勝負賭在拔劍的那一瞬間,也就在對方走近的下一刻!
五步。
青衫劍客搶先出劍。
這時候視野側面忽有一道白影閃過。
“慢——”有人在叫。
箭在弦上,無法再慢。
劍鞘中蓄滿著寒冽的冰霜,高昂的氣勢驟然爆發至頂點,青衫劍客瞳中迸射出森冷的神光,沉肩,轉腕,拔劍,寒芒一閃而沒——
與此同時,側方的白影倏地加速,超越了青衫劍客目力能捕捉的極限,突兀地出現在他面前。
“嗆!”
清悅的劍吟聲傳到一半,就戛然中斷。
那即將綻放的美妙冰霜竟被一只手生生按回劍鞘中。
下一刻,那不速之客已退出幾步之外,仿佛剛才令青衫劍客心跳頓止的驚悚一幕只是錯覺。
青衫劍客僵在原地,如墜魔障。
他賭上性命的拔劍一擊,竟被人空手瓦解了!
驕傲、膽魄、氣勢,一瞬間跌落低谷。
“孫兄,抱歉。”那白衣女子朝青衫劍客拱手道,“你不能向他出劍。”